李忠立在御书房门外看着一边咳嗽一边埋头批阅奏折的皇上,忍不住心里发酸。
皇上自从登基便取消了除夕宴,然后悄悄出宫去相府与相爷一起吃饺子守岁。
但是自从相爷离世之后,皇上虽然还是会去相府,但却再也没吃过饺子,只是将自己喝的酩酊大醉。
基本每一次年节都是如此,
从前穆相在的时候,他都盼着年节能同皇上一起出宫,去相府里蹭吃蹭喝。
现在他却最怕年节的到来,因为那总是皇上心情最糟糕的时候,会将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
每每那个时候他都亲自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打扰,因为他知道,那是皇上最想相爷的时候。
来往的宫女们脚步匆匆,外头扫雪的内侍们也在低声嘟囔抱怨,说今年冬日天太冷,雪也是一场接着一场扫都扫不完。
李忠听着,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屋内的地龙烧得倒是暖,但是仿佛也暖不回陛下那颗冰封的心了。
自从相爷死后,皇上一夜华发,龙体日渐消瘦,最近这半年又填了咳嗽之症,却不让太医来瞧。
最让他心里不安的是,陛下竟然让甲一暗中寻回了锦阳郡主姐弟俩,安置在皇家别院,还派了教书先生过去。
他悄悄打听了下,那先生教授的居然都是治国之策。
皇上还不到三十岁,居然就急着培养继承人了,甚至培养的还是先头大皇子留下的余孽。
皇后生的小殿下今年也已经两岁了,但皇上却仿佛已经等不急。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如此着急?
那原因细思极恐,他都不敢深想。
*
穆溪知回到船舱里原本打算直接去睡觉,但经过善厅的忽然脚步一顿,对灵心道:“你先去睡吧,我去喝点热茶暖暖身。”
灵心朝善厅里面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家主子那张过分显眼的脸,恭敬而委婉的道:“公子,那您挑个偏僻点的位置,人多眼杂,万一被人识破您的身份,属下对太守没法交代。”
穆溪知了然的点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
说完转身走进去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跟前坐下,要了壶热茶和两小碟茶点。
对面桌上几个衣冠各异的男子还在唾沫横飞的聊着京都里的各种新鲜事儿。
穆溪知在云郡待了三年,因为身边诸人的刻意隐瞒,他对京都现如今的情形算得上是孤陋寡闻了,如今见有人说,他便想着顺耳听一听。
那几个男子像是已经喝了不少酒,醉意使然说话也就没什么收敛,这会儿已经热火朝天的聊到朝中形势。
穆溪知给自己倒了半盏茶,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又苦又涩,实在是难喝。
从前在朝为官的时候,虽然身为一品大员,但朝事繁忙动辄还东奔西跑各处查案赈灾,风餐露宿都不在话下,就着白开水啃干粮都是常事,哪里还会挑什么茶?
但这几年楚玉给皇宫里那位进贡什么,都会给他二样不差的送一份,茶叶自然也是一样,他这张嘴已经被楚玉给养得与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刁了。
穆溪知正暗自失笑,就听见一道粗犷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如今咱们能从五湖四海聚在一起,都要感激当今皇上雄才伟略统一了南疆,要不然我这生意还只能憋屈在燕洲那一小块犄角旮旯里头做。”
猝不及防听到听到这一声“皇上”,穆溪知摩挲着茶盏的指尖倏然一顿。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听到这两个字是什么时候了,如今猝然听到有人谈论那人,竟是恍如隔世。
恍惚间他下意识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咽下去,喉咙口才后知后觉的偿出一点苦味来。
但他无暇去管,眯起眼睛望着那几个人仔细往下听。
同桌的人有人接话道:“老哥你说的对,想当年今上御驾亲征的时候,我也是远远见过的,当真是英俊神武,世无其二。只可惜……”
粗犷男人问道:“可惜什么?看你这隐晦的模样,难不成今上当真如传闻那般,有什么……隐疾?”
最后两个字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清晰地落进了穆溪知的耳里。
真是天高皇帝远,啥话都敢唠啊。
这些小民居然连皇上的私密之事都敢拿出来调侃,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穆溪知不自觉的勾起薄唇,心觉十分好笑。
要说龙椅上那位的榻上功夫,这世上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温柔时都能折腾得人第二天都下不了榻,若是脾气上来,那简直能去人半条命……
那人估计还没醉糊涂,急忙否认,“哎老哥,这话可不敢乱说,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啊。这话若是传进今上的耳朵里,可是要掉脑袋的。”
粗犷汉子倒是醉得不轻,瞪眼道:“那你方才是在说什么?在座的几位都是平头百姓,谁有那本事给你把话传到宫里去?话说一半吊人胃口,你这是根本没拿咱们当兄弟。”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道:“还能不能做兄弟了,以后还想不想一起做生意了?”
那人像是有些无奈,连着“啧啧”了好几声,最后只好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也只是听说,我有个远房亲戚的同乡今年刚被提拔成了御前侍卫,知道一点宫里秘闻……听说圣上御驾亲征凯旋回京不久,就当朝宣布遣散了六宫,就连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都直接从皇宫移到皇家别御去了。而那些御史言官竟然都没有谏言劝阻的。你们说圣上今年还未到而立之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是真没什么……身边会连一个女人都不留?所以我就猜啊,是不是因为有心无力,放在眼前儿看着更糟心呢?”
穆溪知:“……”
眉心不禁跳了跳,殷无殇居然真的遣散了六宫?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难道是在南疆那一战受了伤,身体有损,真的不能人道了?
“你那纯属是瞎猜,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
这时隔壁桌的一个满口京腔的小瘦子转过身,看样子也没少喝,涨红的脸颊满是洋洋得意:“皇上遣散六宫,那是因为钦天监卜出的天象有异,据说是圣上因为南疆那一战造的杀业太重,今上是真龙天子自然不怕反噬,但后宫的娘娘们都是凡夫俗子,留在今上身边可就难保性命了……”
穆溪知:“……”
这才纯属是瞎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