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内声音喧闹,两人又都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众人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但两人刚刚离得实在太近,看着很是亲密无间。
因为穆溪知这三年来都不曾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众人猛地看到他的真容,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惊叹。
接着便开始七嘴八舌的夸赞:
“这位公子是谁啊,是太守大人的亲戚么?长得可真好看,跟天上的神仙似的。”
“旁边那位小姐长得也很美,跟仙女差不多了。”
“那分明是位夫人,你没看发髻都已经盘起来了?”
“这么说这两人是夫妻了?哎呀看着可真是般配,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
许是觉得那些都是赞美之言,那些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声高,谄媚之意丝毫没有一点收敛。
穆溪知听得直皱眉,下意识将喜堂里的人全都扫了一遍,接着忽然目光一顿,停在了门口处一个较为清净的位置。
殷无殇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此刻正隔着攒动的人头,与他遥遥相望。
即便红灯光暗,距离也有点远,可穆溪知还是看得很清楚,殷无殇的脸色苍白得如雪一般,英俊的面容上没有一丁点儿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得很紧。
穆溪知说不清为什么,此时此刻,竟无端生出了一抹心虚,还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下意识就想朝殷无殇走过去,但此时司仪突然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随后便见穆怀和灵意各自牵着一条红绸的两端缓缓走了进来。
穆溪知朝门口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然后慢慢退回主位坐到了椅子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震耳欲聋的吵闹声中,拜堂仪式终于完成。
殷无殇始终站在门口,眼神孤寂的望着穆溪知,在众人簇拥着将两位新人送入洞房的时候,忽然面色痛苦地揪住了胸口,脚步踉跄着急忙转身离去。
穆溪知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注视着门口,见状立刻拔开人群疾步追了出去。
殷无殇走的很急,但还是没能忍到走出院子,就哇地喷出了一口血。
李忠吓得惊声低呼:“主子——”
“闭嘴!”
殷无殇低声喝断他的话:“我没事,不要吵,我缓缓就好。”
院子里正在摆设宴席,喜庆的红灯下,各色菜肴已经陆续上桌,满院子都萦绕着饭菜的香气。
殷无殇捂着心脏的位置,伸手撑在身旁的桌角上,结果桌子力道失衡,忽然整个侧翻了过来,上面的盘碗杯碟哗啦啦碎了一地。
吓得院中正在忙活的下人全都忍不住停住脚步,面色惊诧地朝这边看过来。
于此同时,穆溪知也终于追到了近前,而殷无殇却在那道焦灼担忧的目光中缓缓闭上了眼睛,高大身躯沉沉向后倒了下去。
“殷无殇——”
看到殷无殇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穆溪知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揪起,直接扑过去想要接住对方缓缓倒下的身躯。
但殷无殇太重了,他哪里接得住,最后竟是两个人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确切的说是他倒在了地上,殷无殇压在了他的身上。
地上的碎瓷片割破衣料刺进了脊背,穆溪知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一骨碌又爬起来,跪在满是狼藉的碎瓷片上,将殷无殇抱在怀里。
他浑身打颤,双臂晃动着妄图唤醒殷无殇,一声叠一声的喊着那个人的名字:“殷无殇?殷无殇!”
这么多年,殷无殇在他的眼里一直都是个异常强悍的存在,是个铮铮铁骨,永远都威风凛凛屹立不倒的英雄,如天柱般能支手撑起一片江山的君王。
可是他眼里的这根坚不可摧的天柱,现在却双目紧闭的倒在他的怀里,脑袋无力的在他臂弯里朝后仰着,无论他怎么晃动呼喊,殷无殇都没有任何一点反应,苍白如雪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前。
毫无血色的唇角染着鲜红的血迹,软软垂在一边的掌心也被碎瓷片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流向地面,沾染在雪白的瓷片上红得触目惊心。
但是殷无殇的手指却没有丝毫的反应,甚至连胸口的起伏都十分的微弱。
穆溪知的脑子一片空白,脸上早已没了血色,他抬起颤颤的手指伸向殷无殇的鼻端,想要试探鼻息。
这个时候李忠拽着崔铭跑到跟前,声音打颤的道:“你赶快看看,皇上这是怎么了?”
崔铭跪在地上抓起殷无殇的手腕,手指熟练地探了探脉相,随即脸色忽地一变,道:“不好,肺内出血,瘀血堵滞,须得速速排出瘀血,迟则危矣。”
李忠脸色煞白,急忙问:“那当如何做,你快说。”
崔铭快速道:“太守府西侧有一偏院,草民曾在那里住过一阵子,一些治病的物什都是现成,可暂且将皇上挪至那里……”
李忠不等崔铭说完便立刻都:“那我背主子过去。”
崔铭忙拦住,道:“万万不可,眼下这种情况决不能贸然大幅度挪动龙体,还是找副担架来把人抬过去吧。”
李忠立刻起身去了。
此时那些下人还有一些宾客已经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开始议论:
“倒在地上的人是谁啊?”
“不知道,没见过,不过看衣着打扮应该也是哪家的贵公子吧。”
“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喊‘皇上龙体’什么的,这位不会是京都皇城里那位吧……”
“快别瞎扯了,天子坐明堂,京都又这么远,怎么可能在这里?”
……
穆溪知坐在地上,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地响起嗡鸣声,耳朵里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一直都回荡着崔太医的那句话。
瘀血堵滞,迟则危矣……
瘀血堵滞,迟则危矣……
瘀血堵滞,迟则危矣……
……
穆溪知脸色惨白,呼吸愈发急促,脑袋仿佛在这一瞬间生了锈,钝钝的不会思考,学了三年医术,竟想不明白这两句话究竟代表何意。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殷无殇,神情有些呆滞的木然,嘴里喃喃的一遍遍叫着对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