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溪知眼神疑虑地看着殷无殇:“就因为这个?”
以他对殷无殇的了解,即便是他拒绝了,也肯定会叫人将他绑上回京城的船才对,怎么可能主动松口放过他。
殷无殇早晨起来吃了一颗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今天的药格外苦,那股苦涩的味道从口腔一直蔓延至心里,久久也散不去。
他又抿了一口热茶,说:“不然呢,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愿意回去,我还能绑你上船不成?”
穆溪知:“……”
这是学会读心术了吗?
他抿唇看着殷无殇,没有接话。
殷无殇这种善解人意的表现太反常了,反常到让穆溪知有些不可置信。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让殷无殇在一夜之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明明昨天还黑着脸拿他身边的人来威胁他,今天竟然主动就放弃了。
非常的无厘头。
也非常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纵横朝堂三载,穆溪知自认为早已练就了可以洞悉人心的本事,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有点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
这令他有些微的烦躁,考虑问题的思路不由得也开始跑偏,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皇家别院里的那个美人。
抿了抿唇,垂着眼睛问:“这么急着走,是京城那边传来什么消息了吗?”
殷无殇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仿佛看不够似的,眉毛眼睛鼻子一寸一寸地扫下来,才轻轻的笑了一声,开口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怎么,舍不得我走?那就跟我回去吧,丞相的位置还空着,立刻就可走马上任。”
穆溪知:“……”
“你的相府也一直有人打扫,随时都能住进去,若是你想住在宫里也可以,那样上朝就不用起早,半夜睡冷了还可以爬上我的榻。”
穆溪知:“……”
……是他想多了。
殷无殇还是那个殷无殇。
穆溪知收起多余的心思,很宝贝地将那卷黄轴托在手里,起身对殷无殇说:“多谢皇上美意,我现在只想做一只闲云野鹤,过点平淡的生活,今日穆怀大婚,本想邀皇上喝杯喜酒,但既然皇上有事,那我便不强留了。”
殷无殇眸色里带着淡笑说:“穆相相邀,朕又岂会不给面子,那朕就观完礼再走。”
穆溪知立在桌边,两人隔着方桌四目相望,彼此的眼眸中皆掩盖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不透,亦读不懂。
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之间有过试探,有过争执,有过亲密,有过心痛,有过担忧,有过关心,也有过各自心怀目的的交谈。
而现在临近分别,这场短暂的相聚就仿佛一场梦,忽然就惊醒了。
他们一下子仿佛变成了普通的君臣,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相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
古怪又寻常,熟悉又陌生。
仿佛每一句话说完,另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去接下一句,那种尴尬的疏离感,令穆溪知感到困惑,也感到无端的失落和空虚。
他们就这样对望了半晌,最后还是殷无殇先打破了这尴尬又诡异的安静,起身走到穆溪知的跟前,轻声道:“再见不知何时了,让我再抱一下吧。”
说完也不等穆溪知同意,便俯下身张开双臂,紧紧的把人抱进了怀里。
穆溪知浑身僵硬了须臾,然后也抬起胳膊,环住了对方的腰身,将眼睛压在了对方的肩头。
脸颊贴着对方的微凉的锦袍,他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荷香,很轻盈的钻进了他的鼻端,这次不知是不是贴近的时间有些长,他竟在那股清新的香气中品到一丝苦味。
这种味道隐隐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可是还没等他想起来,殷无殇已经主动松开手,放开了穆溪知。
“对了,我还有样东西给你。”
殷无殇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腰牌,也没抬眸看他,也没问他想不想要,就直接塞进了他的胸前的衣襟里:“这个牌子你拿着,以后出行在外,若是遇到事情,这个牌子可以号令所有州府衙门的兵将。”
穆溪知有些微的怔愣,随即颇为震惊的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是去云游,又不是去打仗,要这种能调兵的腰牌干嘛用?命令那些披甲之人上山去帮我采药吗?”
殷无殇微顿了片刻,然后低低的笑了一声,道:“也不是不行。”
穆溪知:“……”
心里头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了,他实在摸不准殷无殇到底想干什么。
“好了,我知道你今日事多,快去忙你的吧。”
殷无殇没给他再拒绝的机会,双手推着他的肩往门口走:“到了时辰我自会去观礼。”
穆溪知站在门外,回头看着门里的人:“那到时候我叫人来接你?”
殷无殇道:“不用,我这身份不宜张扬,到时候我带着李忠悄悄过去就行。”
穆溪知点点头,转身走下了台阶。
殷无殇又坐回之前那把椅子里,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他还是定定的望着那道清瘦如竹的背影,直到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
院中红绸高挂,就连树木的枝丫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院中来往的人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处处充满了喜庆。
曾几何时,他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也要给他的溪知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名正言顺,生同衾,死同穴。
也不枉他的溪知从前没名没分的跟了他一场。
但是现在看来,此生怕是没有机会了。
胸口徒然被一股悲怆难言的情绪拥堵住,接着眼眶酸涩,面颊拂过一阵微凉的痒意,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却是满手湿凉。
他望着指腹上的水珠,目光微微怔愣,原来割舍,竟是这般艰难疼痛。
当年溪知决定离开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心痛难过?
当时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忍痛做下决定的?
想来一定是心已伤透,心如死灰了吧。
所以才整整三年对他避而不见,就算如今重逢也对他冷冷冰冰。
不过,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