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将阵阵宜人的花草香气送进窗口,但是在这种绝佳的睡眠环境里,穆溪知却依旧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因为他睡觉挑地方。
小时候刚刚来到大殷的时候,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在那个又破又偏僻的院子里跟穆怀抱团取暖,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慢慢适应。
后来他做了殷无殇的伴读,从那个破院子搬到了东宫,又是将近一个月才慢慢习惯。
再后来他又搬进了相府,那次倒是适应得很快,因为殷无殇知道他换了新地方不好睡,便每天晚上都悄悄跑去相府里陪他。
那时候只要殷无殇在身边,他便觉得安心。
再后来他便开始为了朝事到处奔波,风餐露宿都是常有的事,不知不觉间也就慢慢习惯了,有时候累得狠了,即便躺在颠簸的马车里也能睡得很沉。
没想到在云郡过了三年安逸的日子,到把这睡觉挑地方的毛病又给养了回去。
自打这次从云郡回来,好像只有跟殷无殇同塌而眠他才能睡得安稳些。
辗转反侧间,心底不由得掠过一点淡淡的后悔,入夜那会儿李忠来接时,他不如回庚辰宫去了。
虽然殷无殇今日的自作主张让他很生气,但皇帝陛下安枕的效用还是很不错的。
当然,将他按在榻上翻来覆去没完没了折腾他的时候除外……
皇帝陛下的体力是真的好。
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迷迷糊糊的有了点睡意,半梦半醒间,他好像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
然后有人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穆溪知合着眼皮,意识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晰,已经忘了自己此时身处何地,只凭着熟悉的味道模糊的问:“……你来了?”
殷无殇面不改色的将人揽进怀里,低低的“嗯”了一声,接着便听见穆溪知又呢喃着道:“以后折子批得晚了,就别来回折腾了。”
殷无殇:“……”
什么意思?
难道这人还真打算今后长住东宫了?
那怎么行?
但是穆溪知并没能注意到皇帝陛下骤然黑了的脸色,安枕的人来了,直接就从半梦半醒过度到了沉睡状态。
穆溪知轻缓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了殷无殇的脖子上,他喉结滚了滚,在心里骂了声“没心没肺的家伙”,胳膊腿却是一动没敢动,生怕惊醒了睡着的人。
穆溪知睡觉不喜太亮,寝殿内只留了一盏烛灯,昏暗的光线里,殷无殇垂眸看着穆溪知模糊的睡颜,空落落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被填满。
他觉得自己虽然戒掉了药瘾,却又上了另一种瘾,如果给这个瘾起个名字的话,应该叫做“相思瘾”。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相思。
*
翌日清晨,穆溪知刚睁开眼,一张放大的俊脸便撞进了眼底。
他抚了下额角,感到十分的头疼。
殷无殇昨晚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以及,皇帝陛下大半夜跑到自己儿子的宫里,然后明目张胆的抱着儿子老师睡觉真的好吗?
就在穆溪知打算当即就将人一脚踹下榻去的时候,看到了对方双眼下面那两团乌青,一看就是长久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熬,于是他决定,等一会儿再踹。
可是没想到这一等竟然又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身侧空空如也,怀里抱着个枕头。
他脑袋空白了一瞬,难道昨晚殷无殇没有来,是他发梦了?
外头阴了天,看不出是什么时辰,穆溪知狐疑着起了身,刚洗漱完,徐顺就带着殷少恒过来了。
穿戴整齐的小团子进门就恭敬跪拜:“儿臣给爹爹请安。”
“小殿下这可使不得。”
穆溪知连忙将人扶起来,面色严肃道,“小殿下切记,日后只需行师生间的常礼便可,万不能再行跪拜之礼了。”
殷少恒被他这严肃的模样唬得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儿臣记下了。”
徐顺笑着道:“花厅里已备好了午膳,都是奴才亲手做的,主子快去尝尝,看看小的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午膳?”
穆溪知抬眼望向外头阴沉的天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徐顺道:“已过午时。”
穆溪知:“……”
那他岂不是错过早朝了?
立时拧起了眉头:“怎的没叫我起来上朝?”
“主子,皇上晨起离开的时候吩咐了,不让叫醒您。”
李忠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小的听说皇上今早下旨罢了御史台那许多言官,只召了少许的几位朝臣到御书房里议事……”
“你说什么?”
穆溪知脸色蓦地一变,“皇上竟将那些言官给罢免了?罢免了多少人?”
徐顺一吓,讷讷的道:“小的也只是偶然听来的,具体罢了多少人的官……小的不知。”
“你伺候小殿下用午膳吧,我去找皇上。”
穆溪知说着便往外走,结果因为步子太急,下台阶的时候鞋底打滑,摔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
别处倒是没怎么样,只是把膝盖跌伤了。
真是越着急越出乱子。
徐顺吓得面无人色,三两步跑过去:“主子,您伤哪儿了?小的这就去请太医。”
“不要张扬,我没事,缓一会儿就好了。”
穆溪知在原地坐了片刻,然后忍着痛,扶着徐顺的胳膊慢慢的站了起来,吩咐道“备轿,我要见皇上。”
“可是主子,您这腿……”
“都说了我无事。”
穆溪知冷冷的说:“快去。”
徐顺拗不过,只好跑去要了顶软轿来。
轿子很快停在御书房外,穆溪知一瘸一拐地往台阶上走,守在门外的李忠见状立时迎上前来,大惊失色的道:“相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伤着腿了吗?”
穆溪知不喜被人触碰,走上台阶之后便收回了搭在李忠胳膊上的手,淡淡的问:“都谁在御书房里头?”
李忠忙道:“回相爷,是负责‘龙袍案”的几位大人正在向皇上汇报。”
穆溪知点点头:“我自己进去,李公公不必跟着了。”
说完便抬手敲了下门。
里头传来皇帝陛下冷飕飕的声音:“朕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么,李忠你是耳朵聋了不成?”
李忠:“……”
他没聋,但是来的这个人他也不敢拦啊。
穆溪知:“……”
火气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