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当局者迷,崔铭作为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公子虽然嘴上无比坚定的说不想再跟皇上有任何交集,但心里根本就放不下。
否则也不会发生白日里皇陵那档子事。
以他半生阅历来见,公子和皇上终有一天是要和好如初的。
只不过是早早晚晚而已。
所以他十分后悔,刚才不该一时冲动就答应了公子的请求。
给皇上的人当义父,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有负担了。
于是他试探性的问道:“公子,你说句实话,认我做义父,除了为日后行走方便,还有别的缘由没?”
穆溪知背上伤的厉害,只能趴在榻上,用双手垫着下巴,但笑容和语气都十分坦然:“自然是有的,我还想名正言顺的跟义父更加深入的学习医术。”
“深入的学习医术?”
崔铭脸上露出一点茫然之色,对他的话显然不太能理解:“恕我直言,公子身负宰辅之才,不会真的想改行做郎中吧?”
“做郎中有什么不好吗?”
穆溪知笑着道:“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从古至今,医者都是十分受人尊敬的。还有,我都叫你义父了,你也不要公子长公子短的了,叫我溪知就好。”
崔铭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敢叫出那两个字,只是笑着道:“你这话听着挺有道理,但我觉得不是实话。”
穆溪知也笑:“果然还是瞒不过您。”
接着话音一转,问道:“皇上这次来云郡,您可给他请过脉吗?”
崔铭下意识皱眉道:“不曾,难道皇上龙体有恙吗?”
穆溪知摇摇头:“不知,只是今日在皇陵,我偶然看到他竟生了许多白发,但因医术浅薄,我根本无法从他的脉象中探出因由。”
崔铭闻言表情微微复杂:“所以你想精益医术,是为了皇上?”
穆溪知再次摇头,垂眸道:“我只是觉得,若是能有高深的医术,今日我便能在服用参丸之后,有法子克制体内的炽烈反应,更不至于用那种方式替他解药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皇上。
崔太医哑然片刻,才再次出声道:“皇上白发的事,李公公曾跟我提过,说是当年因你殒身的事太过悲痛所致,但你数次表示不想与皇上相认,我觉得说了也只能给你徒增烦恼,便没有说。”
虽然已经听甲一说过了,但再次听到这些话,穆溪知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抽疼。
他深深闭上眼,轻声道:“那李忠还说什么了?”
崔太医看着他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李公公还说,皇上这两年龙体一直欠佳,尤其入睡困难,却不肯让太医请脉也不肯喝安神汤,所以拜托我配制一些味道浅淡可以安神的药,等回去之后悄悄放进皇上的饮食里。”
入睡困难?
那就是说之前他在船上给殷无殇诊出的症状没有错,但对方却矢口否认了。
殷无殇信不过一个江湖游医的话他能理解,怕苦不爱吃药他也能理解,真正令他不解的是,不让宫里的太医请脉,又是为何呢?
崔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对了,你说皇上今日在皇陵是被下了药,可是为何皇上却没有追究?还有那下药之人到底是谁,是何目的,你可有叫人去查了?”
“皇上不曾追究,是因为我叫甲一骗了皇上,说他是中了陵宫里的迷幻散。至于那个下药之人,”
提起这事穆溪知眸底倏然变冷:“我大概已经猜到是谁了。”
恰在这时,门被敲响,接着便是灵心的声音:“公子,您睡下了吗?属下有要事禀告。”
崔铭刚想说“要不让她明日再来”,却见穆溪知已经从榻上起身,下地披上了外袍,然后亲自去打开了门。
但却没叫人进来,只是立在门口语气冷然的问:“何事?”
灵心抿了抿唇,低声道:“公子,雨夜风凉,对您身子不好,属下还是进去说吧。”
“无妨,就在这里说吧。”
灵心的脸色微微苍白,咬唇沉默了片刻,然后双腿一曲,在门外湿冷的地上跪了下来:“属下是来请罪的。”
穆溪知垂眸看着她:“你犯了何罪?”
灵心挺直的身躯微微颤了一下,其实在酒楼看到公子冷漠至极甚至压抑着怒意的态度时,她就明白,公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早晨她和灵意还有穆怀三人同时被衙门里的事绊住,心里却记挂着今日是公子应该服药的日子,所以将手里的公务匆匆处理完便心神不宁地赶了过去。
结果刚到城门口便看到公子正望着皇上的背影泪流满面。
那一刻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浓浓的恐惧,害怕公子会抛下她随皇上而去,于是在得知皇上午后要去皇陵祭拜公子的父母亲时,设下了那个局。
她先是将媚药洒在了供香上,又去南风馆一个身形有几分肖似公子的小官送去了皇陵,让他身着白衣在密林间走动。
中了媚药本就会产生幻觉,皇上倒是肯定辨不出真假,到时候公子得知皇上在他父母的灵位前做出了那种事,肯定这辈子就都不会再原谅。
不曾想那小官却临阵脱逃了,最后为皇上解药的人却变成了公子……
灵心深吸一口气,道:“给皇上下药,是属下做的。但属下只是一时冲动,且事后非常后悔……虽然因公子的运筹帷幄,皇上没有追究,但回去之后属下心中一直愧疚难安,遂前来自请责罚。”
穆溪知静静的听她说完,短促的嗤笑了一声,淡声道:“郡丞大人连皇上都敢下手,你这种属下,我可消受不起。”
话音一落,灵心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层,声音颤抖的问:“主子这是……不要属下了吗?”
她说着膝行了两步,伸手抓住了穆溪知的袍角,用祈求的语气道:“公子,你怎么责罚属下都行,属下知道错了,属下只是一时糊涂,求您别抛下我。”
穆溪知面色冷然地后退一步,将袍角从对方的手里抽了出来,
语气毫无温度:“你可知,你的一时糊涂,会枉送多少条性命?做事如此冲动不计后果,你已经不适合继续在郡丞的位置坐下去了,否则迟早会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