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铭却不肯起,手指攥着穆溪知的袍角道:“公子,当年我给您配制那种催命药时就愧疚不已,如今若是皇上若也是因为那个药损伤了龙体,那我的罪过可就万死难赎了啊!”
穆溪知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怕殷无殇追求起来连累家人,尤其是怕连累现在的太医院正崔琼林。
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保证,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分毫,您快起来吧,再跪我就要折寿了。”
崔铭这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双腿也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扶着穆溪知的胳膊站了起来。
李忠焦急地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站在窗边看一眼,又走回榻前,哀求似地道:“皇上,求求您快点醒过来吧,为了让相爷留下,崔太医在院子里都给相爷跪下了……皇上,您若是再不醒,相爷可能又要走去咱们找不到的地方了……”
可是不管他怎么说,榻上的人都没有半点动静,依旧安安静静地睡着。
榻上五官深邃的男人,即便脸庞苍白得毫无血色,依旧难掩俊美。
再有两个月皇上就整整二十八岁了,但是李忠却觉得,皇上跟三年前的样子并没有任何却别,眉眼依旧英俊如画,不见半点岁月的痕迹。
如果皇上没有一夜白发,如果这三年皇上不放纵地折腾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应该还更年轻一些。
这三年皇上一日比一日睡得少,几乎夜夜醉酒,最近这半年多,更是多次吐血。
都说自古帝王多薄情,可是他们这个大殷朝,从先帝到当今,却都是痴情种。
李忠身为内侍,身体残缺,自是没有对任何女子动过感情,不碰便不会想,从小到大眼里心里便只有伺候好主子这一件事,活得简单,身边有没有人陪都无所谓,早就习以为常。
可皇上偏偏是尝过爱情滋味的人。
这个年轻的天子在旁人眼里深不可测冷厉无情,其实却是这世上用情最专的死心眼。
手握天下的帝王,要什么样的人要不到,可是他偏偏只爱相爷一个,这三年不是没有人给皇上进贡美人,女子男子都有,但是没有一个能入皇上的眼,还将进贡的官员贬斥降级。
再之后便没有人敢送了,皇上便茕茕孑立地孤苦熬着,说句不该说的,那简直不像人过得日子。
没有生气,没有笑容,终日清寡,朝堂上呼风唤雨运筹帷幄,下了朝批折子见大臣,除了这些,再没有别的。
朝臣眼里,皇上是至高无上权倾天下,但李忠却能体会,皇上这日子过的何其空洞无味。
眼瞅着皇上日渐消瘦颓靡,这些日子他日夜悬心,真怕哪天早晨,睡在龙榻上的人就再也叫不醒。
好在老天有眼。
李忠再次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依旧在院子里交谈的两个人,深深舒了一口气,有些激动地闭上眼。
院子里,崔铭将殷无殇的病情详细说了一遍,穆溪知垂眼沉默地听着,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但是崔铭跟他几乎是朝夕相处了整整三年,虽然对方什么也没说,但从那黯然失色的眉宇间,也看得出难掩的悲伤。
心下不由叹息,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从前他无法理解男子之间的相互爱慕,现在更无法理解这帝相之间的感情羁绊。
皇上就像是六月里的烈阳,而相爷就像是腊月里的冷月,或许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注定要经历诸多坎坷波折。
盼着这一次能重归于好吧。
“前头还有许多病人,我得过去看诊了,皇上这边你就照看这吧。”
崔铭说完转身离开了后院。
穆溪知又在原地站了良久,等心里的那股情绪慢慢的缓下去,才转身进了屋里。
李忠见他进来,立刻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希望皇上能快点醒来,看到相爷在跟前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想都觉得心酸,整整三年,他都要记不得皇上高兴时是什么样子了。
穆溪知在屋子中央站了一会儿,才慢腾腾的坐到床榻前,坐在了李忠提前就为他准备好的椅子上。
李忠还是一如既往的细致入微,在椅子里一层又一层地整整铺了三个厚厚的垫子……
即便李忠没在眼前,穆溪知还是忍不住耳根灼烧,不由得有些恼恨地看向榻上的男人。
米色的粗布被子下面隆起一道颀长的身形,他的确是瘦了,从前宽厚的肩膀现在只剩下宽阔的骨架,那双安然闭着的双眸,深深现在眼窝里,显得眉骨更高,两道剑眉也更加凌厉。
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在下午的光影里近乎透明,俊美却苍白,憔悴的安静。
此刻跟前无人,穆溪知没再克制情绪,眼眶热意蒸腾,很快蒙了一层白雾。
轻轻握住他的大手,从前总是干燥温暖的掌心,此刻一片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崔太医在院子里的话犹在耳边,说殷无殇现在的身体表面看着年轻强悍,其实已经千疮百孔,犹如风中残烛。
其中有在南疆一役中留下的旧伤,也有这几年他自己折腾出来的新疾。
穆溪知无力地慢慢闭上眼,隐隐的钝痛从心底缓缓蔓延开来,一点一点深处骨髓肺腑。
此时此刻,他愿抛开所有心结,惟愿殷无殇能开点醒来,好好活着,健康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穆溪知是黄昏的时候晕过去的,晕倒在殷无殇的榻边。
他下午醒来的时候身子便又起了热,但因为殷无殇这尊大佛忽然到来,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忽略了吃药这件事。
李忠为了给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还派人守在了院子里,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打扰。
直到晚膳时间,他亲自端着饭食进去是才发现,而那时穆溪知已经不知晕倒了多久。
又是一通手忙脚乱,李忠懊悔又慌乱地喊来了崔铭,面色焦急地询问:“相爷这是怎么了,要紧吗?”
崔铭隐晦地给出回答:“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过度劳累加之情绪起伏太大所致。”
李忠听完,神色淡淡地没说什么。
甲一看着躺在隔间榻上的相爷,表情不大自在地退到了一边。
作为少数的知情人之一,他隐隐明白崔太医的那句身体过度劳累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