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铭在旁边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听徐顺说，巫恒大师已经将那续命参丸全部给了公子，既然如此不舍，为何不与皇上相认呢。”
穆溪知别开脸，吸了吸鼻子，道：“我没有不舍。”
“没有不舍那你为何掉泪？”
穆溪知低声道：“被沙子迷了眼睛。”
崔铭揶揄地看着他：“一丝风都没有，那沙子是长了翅膀自己飞进公子眼睛璃的？”
穆溪知：“……”
崔铭笑着道：“我没有取笑公子的意思，只是想说，人生短暂，世事无常，趁着年轻想做什么就去做，别苦着自己。过分的压抑最后都会变成自损自伤的刀剑，而且你当年假死离京是太后一手策划安排，就算皇上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怪罪我们这些人的。”
穆溪知目光看向远处的热闹的街道，淡淡的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们，这几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淡然的日子，觉得挺好的，不想去改变它。对了，之前在兰园，你和李忠突然不见了。”
穆溪知转过头眼睛微红的看着崔铭：“他没说让你一同回京吗？”
崔铭手里握着两根缰绳，将其中一条递给他：“边走边说吧。”
穆溪知接过缰绳，两人都翻身上了马，崔铭才慢悠悠的道：“李公公的确说了，昨天见到皇上的时候我也还挺想回去的，但是今天听李公公传完皇上的口谕，我又觉得回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嗯？”穆溪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崔铭解释道：“我自小拜师神医谷，受师父约束，后来入了太医院，又受太后挟制，大半辈子一直都在看别人的脸色，倒是在云郡的这几年，过得自在又快活，不用担心随时会被传进宫，不用每日提着脑袋侍奉圣驾。”
“那你不想念家中亲人吗？”穆溪知问。
“想啊，但是那我也不想坐皇上的御船回去，好几年不侍奉圣驾了，许多礼数都生疏了，万一哪里出了疏漏，我被扔进大海喂鱼是小事，若是连累了琼林就得不偿失了。”
穆溪知：“……”
还真是年岁越大越谨慎了。
“难您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崔铭眯眼看了看头顶的如光：“等天气再暖和些吧，我便雇辆马车，沿路义诊回京去，前半辈子为了振兴家族只顾着钻营了，这后半辈子就想踏踏实实地为百姓做点事。将来到了地下，也能有点脸面去见师父。“
穆溪知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崔铭怔了怔：“你跟我去做什么？”
穆溪知：“悬壶济世。”
崔铭：“……”
*
穆溪知回到医馆之后没有留在诊堂帮忙，而是回了自己的屋子。
或许是听到殷无殇终于要离开了，紧绷了多日的神经忽然松下来，整个人都有种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的虚脱感。
脱掉身上沾满灰尘的衣袍，也没沐浴，倒在榻上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大白天的居然还做了个梦。
梦中是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殷无殇一身大红冕服站在他面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深深的吻了下来，对他说：“溪知，我为你遣散了六宫，今日我便同你成婚立你为后，从此以后，你我二人携手同行，生死共白头，你可愿意？”
李忠喜气洋洋地端来了合卺酒。
穆溪知欣喜地点了点头，端起酒盏甜蜜又幸福地一饮而尽，紧跟着却突然胸口剧痛，一股甜腥涌上喉头，低头一看，酒盏里残留着一抹朱红色，他认得那个颜色，竟是鹤顶红。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殷无殇：“居然给我下毒，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殷无殇俊美的脸庞忽然变得狰狞，咬牙切齿地告诉他：
“因为我已经有了新的爱人，要自然要除掉你这块绊脚石。”
“你就是我帝王生命中的污点，你若不死，我心难安！”
穆溪知捂着胸口，弯腰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满头冷汗地惊醒，他看到榻边的地上一片鲜红的血迹，胸口疼痛得仿佛真的喝了鸩酒，手脚也冰凉得开始打摆子。
他爬在床沿上喘息了一阵，嗡鸣的脑袋才渐渐清醒过来，已经三年多没吐过血了，冷不丁来这么一下还真有点受不住，五脏六腑都灼烧疼痛仿佛有把烧红的刀子在内里翻搅一般。
他有些纳闷，为何会突然如此呢？
这感觉就像从前毒发的时候一般……
忽然想起什么，忙算了算日子，心道果然。
这段日子一门心思只顾着应对殷无殇，竟忘记了服用参丸的日子。
那个冤家，果然与他命里相克！
抖着凉得如同冰块一般的手擦掉头上的冷汗，然后捂着刺痛的胸口起身，从床榻下方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拔掉瓶塞将里面的药丸直接倒进了嘴里。
灵心怕他遇到垂危的病人会忍不住善心大发，十分小气的只在瓶子里装了一粒。
那参丸真是个好东西，服下没一会儿身体里刺骨的寒气便慢慢的消失了，融融的暖意顺着丹田缓缓蔓延开来。
然后每多久，那股融融就变成了炽烈的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仿佛整个人都被架在火炉上炙烤着一般，身体里更有一股血气往小腹底下直直的窜。
他这才恍然想起来，以前每次服用参丸，都要躺进冰棺里，但是冰棺在太守府的暗室里，殷无殇现在还在太守府，他根本就不能回去……
额头上的汗珠流进了眼睛里，刺得眼珠生疼，他抬手抹了一把，心里迅速盘算着对策，自己这幅样子也不能留在医馆里，必须趁理智还在的时候找个地方藏起来。
只可惜云郡气候温暖，若是在北方，在正月时节，随便找个山洞都能当冰棺使。
思索了半晌，貌似只有从前的云国皇陵那边有一汪深潭……
自己身体现在这幅样子不宜惊动旁人，胡乱的穿上衣袍又披了见大氅遮住某个反应明显的地方，然后带着帷帽匆匆从后角门离开了医馆，骑马径直往皇陵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