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李忠一直站在帷幔外边,里头两人的对话他听了全程,其实也觉得相爷的话说得的确是有点重了。
皇上可是天之骄子啊,就算先帝活着的时候,也未曾对皇上说过那样的重话。
但话说回来,相爷若是不下那剂猛药,也真是难以从皇上的跟前脱身。
“皇上,相爷那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可千万不能当真。这么多年,相爷对您的情意有多深,您还不知道吗?再者说,若是相爷真的厌弃了您,他还会说出来日跟您和好如初的话吗?”
李忠蹲在地上一边给自家主子穿鞋一边仰头道:“我的皇上啊,相爷这分明是恨铁不成钢,给您用激将法呢。”
殷无殇闻言空洞的眼神这才重新燃起了一点光彩,低头问:“是这样吗?
李忠终于将两只鞋都给主子穿好,起身道:“奴才看得真真儿的,就是这样。所以您不能让相爷这片苦心白费,这几日您就安安稳稳的待在山洞里,好吃好睡,按时药浴,早日将药瘾戒除,不就能去相府抱得美人归了么。”
殷无殇抿唇思索了一下,接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药瘾完全戒掉,然后让溪知心甘情愿的留在他的身边,与他白首偕老。
*
穆溪知离开山洞,便骑着马直奔谷口,等他赶到的时候,神医谷一众弟子已经在等候。
穆溪知一眼扫过去,便被众多的人数惊了一下。
巫恒大师这是将谷中弟子全部汇集在此了吗?
他翻身下马,几步走到巫恒大师跟前,匆忙施礼道:“晚辈来迟,让皇叔久等了……”
“这个时候就别拘那套俗礼了。”
巫恒大师打断他的话:“我且问你,山洞里那位祖宗你可安抚好了?别到时候发起疯来再一把火把我这神医谷给烧了。”
穆溪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道:“皇叔放心,一切皆已安排妥当,只是皇上药瘾尚未彻底根除,接下来还需劳烦皇叔多加看顾,溪知这厢有礼了。”
他说完便要深揖而下,结果刚要弯腰便给对方一把托住了胳膊。
“行了别拜了。接下来我也不在谷中,你拜我也没用。不过我已经留了人,也叮嘱过了,皇上不会有事的。”
穆溪知有些诧异:“皇叔是要出去云游吗?”
巫恒大师每年开春之际都会出去云游一段时日,他一早就听谷中弟子说过。
巫恒恒冷一声:“京中疫病四起,你觉得我还有心思去云游吗?挺精明个人,怎么说话也不过过脑子。”
“……”
穆溪知蓦地蹙眉:“难道皇叔也要同我等一起去救治百姓?”
巫恒大师板着脸,继续冷哼道:“怎么,你一个半吊子大夫都去得,我就去不得?”
“……”
就算你医术高,但非得当面贬低一下吗?
“皇叔愿意出山,自是京都百姓的福气,只是这疫病如同猛兽,晚辈是担心……“
“行了,别罗里吧嗦的了。别看我年岁大了,体格可比你这个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要强多了。与其担忧我,还不如担忧担忧你自己吧。”
穆溪知:“……”
行,贬低完他的医术又贬低他的身板,这张嘴真是一时不毒都不会说话。
但也只能老实听着,还得面带微笑的听着,谁叫人家医术高超还是长辈呢。
“既如此,那咱们就出发吧。只是晚辈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前去,恐车辆准备的不足。”
昨晚他只让李忠准备了五辆马车,想着神医谷能派出二十人就很不错了。
可是刚才他粗略算了一下,现下汇集在这里的居然有五六十人之多。
巫恒大师转身就往前走:“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神医谷自己有马车。派个车也抠抠搜搜的,真是小家子气。”
穆溪知:“……”
一口气顿时窝在胸口,看来午膳都不用吃了,这一大早上已经被怼饱了。
走出谷口穆溪知才看到外头大路上停着十多辆马车,其中有一半的车辆没有车厢,上面装着满满的药材。
穆溪知窝在胸口的那口气顿时就散了。
巫恒大师嘴上虽然毒,内里却是一片菩萨心肠。
疫情如火情,一行人话不多说,纷纷上车一路朝城中疾驰而去。
穆溪知与巫恒大师共乘一辆车,但一路上两人并未多聊什么,倒不是出发前被巫恒大师怼怕了,而是因为马车疾行太过颠簸,穆溪知生怕说话都可能咬到舌头。
直到入了城门,马车的速度才终于慢了下来。
穆溪知顾不得被颠得快要散架的身子,迫不及待的掀开马车窗户的帘子。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当穆溪知看到城中的景象时还是心头重重一沉。
昔日繁华的街道上如今空空荡荡,偶有经过的行人也是用布巾捂着口鼻行色匆匆,林立两旁的铺面更是家家户户店门紧闭,什么生意都不做了。
这座天子脚下的皇都,竟像是快要变成一座死城了。
巫恒大师此刻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严肃的眉目吩咐赶车的弟子:“陆风,你下车去告诉后面的人,一车人带一车药,分散开去城中的各个医馆。”
说完便从车厢里出去坐在车辕上亲自握起了缰绳,回头问:“崔铭在哪处?”
穆溪知连忙道:“在东南街上的惠民医馆。”
巫恒大师立刻扬鞭打马,不消片刻便驾轻就熟的将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崔铭知道京都出了疫情神医谷不会坐视不理,但没想到谷中弟子竟然会倾巢而出,更没想到自己这位谷主师兄会亲自出山。
所以见到巫恒大师的时候,惊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但巫恒大师没容他楞多久,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这疫病是何时发现的?染上疫病的人现在情况如何了,死了没?”
穆溪知:“……”
这话问得,一点都不委婉。
崔铭立刻道:“昨日下午那四位大人便都突然起了高热,入夜后身上出现了红疹,现在几个人已经烧得昏迷,不省人事了。”
穆溪知面色惊愕道:“什么?这才几个时辰,怎么就这般严重了?义父,当年治疗疫病的那个方子您没用吗?”
当年先帝在时发生过的那场瘟疫,当时就是崔铭率领众太医出面救治的,而且还亲自研制除了一个专门治疗疫病的药方。
正是因为这样,穆溪知昨晚才没有急着连夜赶过来,以为崔铭有成方在手,应该能将几人的病情控制住七八分。
但现在看来,好像超乎他的预料。
崔铭显然是一夜未睡的样子,面色苍白眼眶发青,他掩口咳嗽了两声,才叹气道:“那方子昨儿夜里就已经用上了,可这次的疫病非常古怪,药也用了针灸也扎了,可就是褪不了热,反而越治越严重。”
“废物。”
巫恒大师十分不客气地骂了一句,接着道:“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