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铭见穆溪知的茶盏空了,问他:“还喝吗?”
穆溪知摇头,崔铭便将茶盏接过去放在矮几上,幽幽叹气道:“灵心也真是个倔强的姑娘,昨晚外头雨下了一夜,她就那么生生的跪了一夜,劝都劝不走,直到天要亮的时候晕倒在门口,我才叫来两个小学徒把她抬到前厅去了,晌午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搭了脉,只是受了点风寒,叫人熬药给她喝了,算算时辰现在应该也醒了,你想去看看人吗?”
穆溪知摇头,刚要说话,就见一个年轻学徒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崔大夫,喊你赶紧去前厅。”
崔铭喝茶的动作一顿,皱眉道:“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谁喊我?”
小学徒气喘吁吁,“就是前几天,京都来的那位贵人,他昏迷不醒还吐了血,刚送到咱们医馆来,他身边的那个李……”
不等他说完,崔铭已经噌地站了起来,健步如飞地跑了出去。
穆溪知面孔苍白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学徒说的那位京都来的贵人是殷无殇。
怪不得崔太医跑那么快。
可是殷无殇不是昨晚就登船回去了吗?
怎么又突然来到了医馆?
脑子里带着一连串的疑问,穆溪知匆匆穿好了衣裳,撑着酸疼的身体快步朝前厅赶去。
诊堂里被黑压压的暗卫围得水泄不通,殷无殇直直的躺在中间的木榻上,英俊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薄唇也是惨白惨白的,胸膛起伏微弱,看着出气多,进气少。
李忠和甲一都守在跟前,崔太医正弯腰掐他的人中,翻看他的瞳孔,然后开始施针。
穆溪知忽然感觉呼吸困难,他怔忪着往前一步一步走过去,到了榻前,李忠和甲一齐齐给他让出了位置,他也没发觉有异,一双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盯在那张还残留着浅淡血迹的脸庞上。
他嘶哑着嗓子问:“李忠,他这是怎么了?”
李忠整个人一震,果然是相爷。
虽然面容看起来陌生,但这个声音,他一下就认了出来。
李忠双眼泛红,像是一下找到了主心骨,声音哽咽的道:“主子他……这两年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自己还不爱惜,不看太医不吃药,今日清晨的时突然吐了好多血,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穆溪知听完,又问崔铭:“义父,他情况如何?”
崔铭被他这声“义父”叫得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将手里的银针扎错穴位,略微埋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微微叹气,道:“别担心,只是暂时昏厥,不会危及性命。”
穆溪知紧绷的身躯这才稍微松弛下来,手心里刺痛黏腻,低头摊开看了一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
后背上也传来黏糊糊的刺痛感,刚才走的太急,背上的伤口估计又裂开了,加之刚刚冒出了一身冷汗,此刻针扎似的疼。
“那就好。”说话的声音还在控制不住的打颤。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不适合留在这里。
可是穆溪知刚走出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哽咽的一声:“相爷……”
李忠这一声喊,喊得他纤瘦的脊背一下僵硬住。
“相爷,是您吗?主子他现在病成这样,您……”
穆溪知垂在身侧的手攥住了衣料,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刚才好像脱口叫了“李忠”的名字。
他懊悔闭了下眼,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继续迈步往前,假装那一声“相爷”与自己无关。
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眼底泛起迷茫的潮湿,他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只是混乱中叫了一声“李忠”的名字而已,他现在嗓音沙哑,面容也与从前不同,听李忠的语气似乎也只是猜测怀疑。
现在殷无殇病着,若他现在趁机离开云郡,远遁消失,李忠也未必顾得过来。
反正“穆溪知”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而“崔三郎”是死是活都牵连不到任何人。
可是……
李忠的话却不断地在耳边回响:【主子他这两年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自己还不爱惜,不看太医不吃药,今日清晨的时突然吐了好多血……】
生了病还不治,这不是好兆头。
在他迟疑停步的功夫,李忠已经追上来扑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相爷,皇上是为了您才病成这样的,奴才求您,别这么绝情。”
殷无殇是因为他才病的?
穆溪知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坍塌下来。
静默了须臾,穆溪知才微微叹了口气,哑声道:“你先起来吧,我只是想回去换件衣裳。”
“那奴才伺候您更衣。”
李忠说着站起身,俨然一副你去哪儿我都跟定了的架势。
穆溪知有些无奈,“换件衣裳而已,我不需要伺候,你还是快回去守着皇上吧。”
李忠却坚持道:“皇上那边有崔太医和甲统领在,而且皇上现在睡着,也用不到奴才,奴才许久未见相爷,就请相爷给奴才个机会伺候您吧。”
穆溪知微微叹气,:“既然如此,那你随我来吧。”
后院卧房内。
穆溪知并未叫李忠伺候更衣,而是唤了一名学徒过来,因为他背上的纱布也被汗水打湿了,需要换药重新包扎。
李忠在旁边自然也看到了他身上的伤口,几番欲言又止,但因为有旁人在,一直忍者没有出声。
直到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才开口问道:“相爷,您背上的伤是……”
穆溪知坐在椅子里,闻言神情微微一顿,随即笑着道:“一点皮外伤而已,不妨事的。”
李忠听甲一说过那日在皇陵是相爷替皇上解的药,他也曾悄悄问过甲一,知道皇上当时那事儿就是在密林的草地里办的……
现在见相爷这副避而不想多说的样子,心里大概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心里不禁万分复杂,相爷既然愿意为皇上做到这一步,三年前为何却要假死脱身,对皇上避而不见呢?
难道是因为,皇上临出征前,在相府将相爷折腾得浑身是血昏迷不醒那一次,相爷记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