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皓兰就叫醒了皇后。
“殿下,醒醒,快卯时了,起吧。”
夏此安翻个身,“这么早做什么?”
平时都是卯时半才起身的,现在还未天亮,夏此安不愿意起。
“您不是说要过生辰的吗。”
一说过生辰,夏此安精神一些,但还是不愿动弹,“生辰也不要天没亮就过啊……”
“您不起,奴就自己去了。”皓兰说着要走。
夏此安起身,“好好,我去。”
皓兰笑着端来水盆,服侍她洗漱。
冬日的清晨还是昏暗的,只有启明星微微发亮,大地一片宁静,地上树上都结着霜。
夏此安跟着皓兰一出门,冷气扑面而来。不同于南方的隐隐湿冷,这里的冷,坚硬而刚毅,像征战边关的将军那冰凉的铠甲一般。
“这时候,竟没什么人……”夏此安低声道。
“就是要趁没人的时候才好呢。”皓兰一边说着,一边带路,“殿下怎么不问,奴要带殿下去哪里?”
“去哪里?”夏此安顺口问。
皓兰回头看她一眼,“殿下竟有些不像平日里的样子了……问也不问就跟着出来。”
平日里的皇后,是谨慎而有计划的。
“跟着你还怕什么。”夏此安说道。
皓兰一面为殿下对她的信任而欢喜,一面又有些担心,“殿下不该对身边的人太过轻信。”
“太警惕,会很累。”
皓兰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向前走。
“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内府后面的林里。”
“去那里做什么,这么一大早的?”夏此安诧异。
皓兰回头看看夏此安,她未施粉黛,小脸被冻的通红,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像一个天真无忧的世家小姐般。皓兰有些心疼她,还未真的见过这世间,年纪轻轻就断送了青春……
“看着我作甚,你倒是说话呀……”夏此安笑着扯扯皓兰的袖子。
“哦。”皓兰回过神来,“那里的梅花开的好,是全宫里最好的。我们要摘了梅花回去做小食。”
夏此安点点头,似乎懂了,“是顺京独有的落梅酥,是吧?”
皓兰点点头,“昨日,晴芳已经和好了面,就等着梅花啦。”
夏此安开心地弯起唇,很是期待。
“奴告诉了他们,殿下不介意吧?奴想着,过生辰嘛,当然要人多一点热闹一点才好。”
听她这么说,夏此安怎么还会介意呢。
来到林间,便闻到淡淡的芳香,还有霜雪的清凉之气。
夏此安伸手去采花朵,“要什么样子的呢?盛开的,还是花苞?”
皓兰拉住她的手,“殿下快别摘了,树上霜重,仔细着受凉。”
“哪里就那么憔悴了,这一路都走来了,还怕手上的一点霜雪湿气?”夏此安笑着摘了几朵,放进皓兰的小篓中,“不拿帕子盛么,放在篓里,会不会坏了?”
“不能拿帕子包着,花上的霜化成水,会打湿花瓣。”
夏此安“哦”一声,“这样啊。”
两人说着笑着,很快采了不少,正商量着要回去,听见有脚步声来了。
皓兰把夏此安挡在身后,“是谁在那里?”
脚步声一顿,又朝这里走过来。
夏此安手握紧匕首。
“皓兰主事?”
“裴长史?”皓兰一换防备严肃的表情,露出笑容,“裴长史好,昨日又不曾回府吗?”
“是,公务太多。”裴绍微笑着回答道。
沉默一瞬,皓兰又问:“裴长史这个时辰来此,是为何事啊?”
“随便走走,醒醒神。”他说道,“听说这里的梅花开的好。”
“是呢,这里的梅花开的最好了,只不过这里在外朝和后宫的交界,又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的。”皓兰说道。
裴绍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人,“皓兰主事来这里是做什么?还有殿下。”
皓兰笑笑,“折些花回去,做小食的。”
“难得殿下也能有这样的心思和空闲。”
眼见瞒不过去,皓兰尴尬地笑笑,退到夏此安的身后。
“殿下的酒醒了?”
皓兰眨眨眼,看向夏此安,小声道:“殿下何时……饮酒了?”
夏此安抿抿嘴,没有说话。
裴绍代她回答道:“昨晚,不,应该说,是夜里。饮酒后,还独自一人登上了城楼,凭栏远望,胡言乱语,神志不清,最后险些摔下去。”
“啊?”皓兰惊呼一声。
“别听他乱说。”夏此安拉着皓兰的手,“我就是出去走走而已。”
皓兰气得不说话,心里想着,回去就惩罚昨天夜里守夜的人。
“臣多次求见,殿下只说忙,没有时间。现在看来,饮酒消愁,折花烹食,殿下有的是时间,只是没有时间见我罢了。”
皓兰想要解释,自觉这不是自己该插嘴的场合,就后退几步躲开了。
夏此安握着已经冻红了的双手,说道:“我知道裴长史想见我,是为了什么。我不会让越国真的起兵,你放心便是。”
“殿下隐瞒的,难道就只是这一桩么?殿下因何要召宣王进京?”
“新皇登基,自是要召亲王一同欢庆元夕。”
“殿下认为我会信吗?”
夏此安看看他,已经露出不耐,“信与不信,那是裴长史的事。”
“殿下要为韩王翻案?”
“是又如何?”
“成王宁王谋逆的事,还未有定论,殿下就这么急不可耐么?”裴绍看着她的脸庞,有时候他真的想不通,这样干净清纯的面容之下,怎么会有那样一颗复杂多变的心,“殿下就不怕世人说您心狠手辣?”
夏此安蹙起眉,“人言并不可畏,因为与我无关。”
裴绍定定地看着她,就如她所说,她从来不畏惧人言,常人害怕在意的那些,比如名誉比如评价不如功过,她都不在意,他一直都想知道,她究竟在意什么?
“裴长史该回去内府了。”
“殿下。”他手臂一伸,“殿下打算如何为韩王翻案,可否告知臣。”
夏此安打量着他,“这是你第二次拦我去路了。”
昨天夜里,他也拦过一次。
“臣冒犯了。”
夏此安不想坏了好心情,于是不再理他,两三步越过他。
“殿下。”
夏此安愤愤地转过身,“又怎么了!”
裴绍把什么东西塞进她手里,行过礼,走开了。
夏此安低头一看,是一个精巧的没有多余装饰的手炉。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亮了。红日慢慢浮出,给予冬日以蓬勃的朝气。
皓兰和晴芳去做落梅酥了,晚心过来给夏此安梳头换装。
“这是哪里来的手炉?”
夏此安看一眼,道:“裴长史的。过后你们还回去吧。”
“倒还真像裴长史的东西,没有漂亮的花纹色彩,板正的。”
“行了,快来帮我系腰带。”
晚心过去扣上腰带,“殿下那么伶俐,可总也学不会扣腰带。殿下怎么会和裴长史碰上啊?”
“他去散步。”
“清晨去散步?多奇怪啊。”
“谁说不是。”夏此安撇撇嘴。
午间,落梅酥做好了。皓兰执意要给裴绍送去一些,说是要还人家送手炉的人情。还要夏此安亲自去。
夏此安自是不愿意,“我不喜欢和心眼多的人打交道。”
“裴长史怎么就心眼多了……”皓兰哭笑不得,“要说心眼啊,属您最多呢。还嫌弃人家……”
说不过皓兰,夏此安还是带着糕点和手炉来到内府。
“您进去吧,奴在门口等着。”皓兰把食盒递给她。
夏此安在门口犹豫一会儿,还是进去了。
门一响,裴绍抬头看去,见是她,连忙起身行礼,“臣给皇后殿下见礼。”
“不必了,我是来还这个的。”夏此安一伸手,把手炉递到他面前,“谢裴长史了。”
裴绍缓缓接过。
“还有,这是落梅酥,我宫里侍女们做的,算是谢礼。”
“谢殿下赏赐。”裴绍接过。
夏此安缩回手,“东西和心意都送到了,我先回了。”
“殿下等等。”裴绍把东西放在桌案上,“关于元夕时暴乱的事,臣想请示殿下。”
“何事?”
“计划已经制定好,目前一切顺利,没有差错。”裴绍道,“臣想说,元夕宴时可否准臣不出席,臣想在城中指挥调度。”
夏此安想了想,说道:“好,可以,不过此事不宜张扬,你到时告病假罢。”
“是。殿下……元夕时……”裴绍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裴绍道:“殿下要元夕时,为韩王翻案吗?”
为韩王翻案一事,牵连很广,若是在那样的时节提出,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现在内忧外患焦头烂额,裴绍实在不赞成皇后在元日提起旧案。
“不会,来年开朝后再说吧。”
裴绍松一口气。
“但是我会扣下宣王。”
“这……”裴绍叹声气,“好,就依殿下。”
“没事的话,我走了。”
“殿下……瑜城的事,多谢殿下。”
夏此安怔了怔,“不必言谢,我也是为了丞相夫妇和瑜城。”
不是为了你。
裴绍无奈笑笑,“明日,家中女眷会进宫谢恩。”
“好。”夏此安点点头,出门去了。
裴绍看看桌上的食盒,还是拿起了手炉。手炉暖暖的,她似乎已经添了新碳粒。隐约间,还有她衣上的熏香味道。
他想起昨日她坐在城楼的场景,嘴角轻扬。
皇后总是做一些出乎意料的事,一点也不像一个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