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妃在入宫第二日就病了,原本来照顾太妃的人,却先病倒了。
宫里人们互相传言,说是皇后下毒害了宣王妃,这话传到了凤明宫里。
“您说说,这些人多可气呀!”皓兰向夏此安告状。
夏此安不在意,“管他们呢。”
“您什么都不在乎……”
夏此安手上的动作一停,这话,她也曾说过。那时候哥哥为了朝事很少去看她,甚至错过了她的生辰,她发了一通脾气,对哥哥说,“你什么都不在乎,在你心里,就只有公事是要紧的”。现在想想,当时可真傻……
“皓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皓兰奇怪道:“这还说着宣王妃的事呢,您怎么突然要讲故事啊?”
夏此安拉她坐下来,“我想告诉你,你一定要听仔细……”
皓兰乖顺地点点头,“您说吧。”
“从前,有一个国家,叫禾国,它的西边,是另一个国家,叫文国。文国日益强大,禾国的丞相识时务,就转而投靠文国。禾国灭国时,国君痛恨丞相,骗他进宫与自己一起在大火中丧生。丞相的儿子活了下来,立志为父报仇。”
“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前朝魏国的……”
夏此安笑笑,拍拍她的手,“这只是这个故事的一半,还有一半,你耐心听我说完。从前呢,有一个小女孩,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几岁了,是哪里人士,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个孤儿。有一天,她在和乞丐抢食的时候,被一个少年所救,少年可怜她,就带她一起生活。他们结为兄妹,历经艰难,终于长大。少年有才有志,做了官,本以为前程似锦,谁想一朝成为阶下囚。”
“啊,这是为何?”
“因为,他的身份。他不单纯是一个孤儿,而是前朝禾国一个将军的后代,他在暗中辅佐禾国的继承人,而设计害他的那个人,就是前半个故事里,那个禾国丞相之子。丞相之子为报杀父之仇,害了这个少年,还想利用他,除掉禾国的那位继承人。”
“后来呢,那个少年,背叛他的君主了吗?坏人被抓到了吗?”
夏此安摇摇头,忍住眼泪,“没有,他没有背叛,最后以死报国。那个坏人,逍遥法外了……”
皓兰很悲伤又愤愤不平,“怎么会有这样的故事,一般不都是惩治了恶人,好人长命百岁的么……”
“皓兰呀,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夏此安红着眼睛,“你说,那个女孩,可以怪禾国的那个继承人吗?她的哥哥如果不是为了他,也不会死。”
“虽然有关联,可他们是正道之人,所行正义之事,不应该被怪罪吧……要怪也只能怪那个恶人!”
“那……若是这个女孩,终于有一日,有能力可以为哥哥报仇雪恨了,就算做一些伤害他人的事,是不是也是应该的?”
皓兰想了想,“若是无辜之人,怕是不好吧。若是也曾害过那个哥哥,便不必在意。”
“是吧……我也是这样想的。”夏此安点点头,又说道:“明日就是二十三了,你说好与我过生辰,别忘记了。”
皓兰道:“奴自然不会忘了。”
门外有人通传,“殿下,宣王妃到了。”
“这宣王妃不是病了么,夜里来凤明宫到底是为何?昨夜不是才见过殿下……也不怕把病气过给殿下。”皓兰有些不高兴,“殿下,奴去回了王妃吧。”
“让她进来,我有话要说。”
“好吧。”皓兰起身走去,快到门口时又停住,回头问道:“殿下,后来呢?那故事最后,怎么样了?”
“那个女孩找到了恶人,为那个少年报了仇。”夏此安说道。
皓兰听了终于露出笑容,“就说嘛,故事话本应当都是如此,好人有好报才对啊。希望那个女孩不要辜负她义兄,好好生活才是。”
“她会的。”
皓兰心满意足得出门去。
夏此安整理好情绪。
宣王妃进殿里来了。
她比第一次见面时,消瘦了不少,面色暗沉,眼睛深陷红肿,应该是没少哭……不过这也难及她当年失去哥哥那般苦痛的十分之一。夏此安想着。
“王妃,这是想好了?”
宣王妃跪在地上,“妾答应殿下,不过,殿下也要答应妾,一定要保全我的孩子。”
“我会的,毕竟罪不及他们。”
“好,妾愿意听从殿下安排。把当年陷害韩王的罪证都交出,并暗中派人找到刘宠,把他交给殿下。元夕宴,亲王也会到京中,到时,亲王和刘宠,都任殿下处置。”
“这是我拟的诏书,你看看。”夏此安递给宣王妃一页纸。
宣王妃看了看,其中有对亲王和刘宠的处置结果,以及褒奖她大义灭亲,对她和孩子们的封赏……宣王妃双手颤抖着,声音哽咽,“妾谢殿下。”
“王妃,你做的对。与其全都去死,不如舍弃掉一个,保全大家。林公曾经想扶宣王继位,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冒险,选择保全宣王。这一次,我跟他说了计划之后,他便决定,保全宣王的子嗣。所以他才会去接你。”
宣王妃泣不成声。
“你仔细想想,若是宣王知道这件事,必然也会牺牲自己保全妻儿。所以,王妃不必太过自责。”
宣王妃痛哭着。
夏此安听着烦,“王妃在此好好平复心情吧,我先走了。”
经过宣王妃时,宣王妃突然扯住她的裙摆,“殿下……殿下为什么?圣上与韩王相交不深,不会为了韩王做到如此地步,殿下……殿下为何一定要为韩王翻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你们当初,又放过谁了?”夏此安一把扯开衣摆,快步走了出去。
虽说,韩王案是刘宠策划,目的是封程,但是,毕竟宣王是从头至尾都知情的,他明知冤枉,却还要为了功绩去坑害无辜之人……放过他,夏此安做不到。
沐浴更衣后,夏此安回到床榻就寝,可是她什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越来越清醒。索性就披起一件月白的披风,出门去了。
“都别跟着。”
内府,裴绍刚处理完最后的一些奏章,揉揉眉心,起身出门去散步。
到了年关,事务繁多。丞相忙于赐婚一事,所以裴绍不得不多分担一些,这几日几乎都是熬着夜过来的。今日更是如此,不止是政务,还有李镜源率军南下的一些事,都要他来一一决断,所以一忙就到了半夜。
“裴长史这几日几乎就住在了内府,朝中若都像裴长史一般,那大齐岂不是会更繁荣昌盛啊。”
裴绍看看面前的人,“全岳统领,这是伤好了?”
“裴长史就别笑话我了,我刚刚完成巡防,要交接回去卫所了,告辞。”全岳一拱手,转身离开。
裴绍看着他,突然想起来皇后。皇后这几日不肯见他和老师,也不理朝政。他生怕皇后一念之差犯下大错。不知皇后留下宣王妃,除了要号令越王以外,还想要做什么?
心里想着事,一路走到了华庆殿附近,高高的城墙前。
偶然一抬头,看到城楼上一抹白色的影子,似乎有些熟悉,他一皱眉,问旁边的侍卫,“那里有人?可知是谁?”
“回裴长史,是皇后。”
皇后?裴绍吃一惊,“皇后殿下怎会夜半到前朝来?”
“卑职不知。”
裴绍再抬头向上看去,那人果真是皇后。一身白衣,似乎坐在围栏之上,衣袂随寒风而动,如仙谪,又如一朵将要随风而去的白梅花。他半是担忧半是生气,皇后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他越过他们,借着灯笼的微光,拾阶登上城墙。
走上城楼,他更近更仔细地看到了她。她面朝外坐在围栏上,长发用发带系着垂在背上,有一些遗漏出来的发丝早已被风吹起,飘扬在她的脸庞,月白的披风舞动着,带着哀艳。他不止看到更仔细,似乎还更清楚地感知到她身上散发着的淡淡的伤痛……她,这是怎么了?
怕惊到她,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就这样站了一刻,或许更短,皇后回过头来,看着他,“我听说,这里是宫中最高的地方了。你说,我在这里说话,天上的人能听到吗?”
“臣不知。”
“那,我若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就能见到,已经去了天上的人?”
裴绍一惊,下意识丢掉了手中的灯笼,向前走去,双手握住皇后的肩膀,把她拖了下来。
“殿下!”
夏此安面无表情地拂开他的手。
“殿下莫非梦魇了?这是做什么?”裴绍斥责她。
夏此安拉紧身上的披风,正要走。
裴绍拦住她的去路,抓住她的手臂,拧着眉看着她,“殿下究竟要做什么?!”语气有些恼怒。
“放开。”夏此安语气淡淡的。
“我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了,我就放开,冒犯殿下了。”裴绍道,“不管张家有什么样的野心,不管他们是不是对殿下施压,不管殿下面临何种困境,臣都会一直在殿下身后,为殿下排忧解难。请殿下,千万不要,心生绝念。”
夏此安怔怔地看着他,“魔怔了?啰嗦。”说着甩开了他的手,纵身从城楼跃下。
“殿下!”裴绍飞扑到围栏边,就见皇后已经翩然落地,拢着披风朝后宫方向去了。
……裴绍喉头滚动,当真吓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