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小年,所以宫里自然一番喜庆热闹景象。
凤明宫的厨房忙碌了一整日,傍晚时关闭了宫门,此时正聚在一起摆了小席面。
夏此安命令再三,皓兰等人才敢坐下。
“殿下,奴觉得,这终是不大妥当。”瑞临支吾着,如坐针毡。
“圣上还在这里呢,怕什么,有他担着呢。”夏此安笑着看一眼罗生。
罗生直点头,“是啊是啊。反正关着门,咱们自己不说出去,没人知道。”
“好久不见直忠了,可是昭仁殿那边太忙了?怎么看着瘦了不少。”夏此安打量着直忠。
直忠自是不好意思说辛苦,道:“回殿下,还是老样子。”
罗生叹息一声,“他可忙着呢,比我都要忙。每日宫里的大小事务,前朝臣子递奏书求见,都是他一人在挡着。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直忠,以后有什么拿不准的,为难你的,你尽管来告诉我。”
“奴知道了,谢殿下。”
“好了,今日呢,就算是给我过生辰了,烦心事都抛在脑后,我们不醉不归。”
大家笑着举杯,敬酒时还说了不少吉祥话儿。夏此安很是受用。
全岳巡逻至此,觉得奇怪,“今日殿下宫中,倒是安分。”
“回统领,说是要共度节庆,圣上也来了。”
“元夕近在眼前了,现在过什么节庆……”全岳不是很理解。
“苍离卫不是圣上禁卫么,怎么现在成了皇后的禁卫呢,整日围着凤明宫打转。”
全岳回头,见是宫装打扮的年轻的女人,拱手,道一声:“贵人。”
那女子颔首算是回礼,“我是原来延辉殿的侍妾祁氏,来见皇后殿下的。”
“凤明宫三刻前就已经关门,今日恐怕贵人是见不到了。”全岳说道。
“如此,那我就先回了,辛苦统领。”
全岳再次行礼。
一旁的侍卫看看那祁氏远去的身影,道:“圣上自大婚以来,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后宫这些贵人了。要说争宠啊,皇后敢当第一。”
“多嘴。”全岳警告地看他一眼。
凤明宫内灯火明亮,欢声笑语。
“奴到现在啊,都忘不了被发配时的场景,要不是殿下来了,我们就死定了……”瑞临有些微醉,哭着说。
“就是就是。”晚心也附和道,“说是发配流放,其实大部分在路上就没了……太惨了,当时我吓得呀,都已经绝望了,谁知道殿下来了,让皓兰姐姐选人,皓兰姐姐就把我们这几个老实的都带了回来,这才捡回一条命啊……”
晴芳也道:“殿下和皓兰姐姐的恩德,我们定要拿命来报。”
夏此安看着他们醉酒的样子,觉得好笑,“谁要你们的命,你们好好当差,过一两年,我为你们寻个好人家,以后好好过日子。”
晴芳和晚心感动地抱头痛哭。
瑞临摸一把眼泪,直忠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皓兰和夏此安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这不是说要给皇后过生辰么,你们哭成这样,不好吧……”罗生也无奈地笑着。
“对,不能哭,我们要笑,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晚心从晴芳的肩头爬起来,“来,恭祝我们的皇后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大家再次举起杯。
丢下伤心往事不谈,人们说起了近日的趣事,笑声阵阵。
酒过三巡,人们东倒西歪。
皓兰还不算太醉,便同夏此安谈起元夕宴的事,“殿下是否打算把太后和常太妃接回来?”
“常太妃?”
“就是宁王的生母。”
“哦。”夏此安想起来了,“她还欠我一刀呢。”
皓兰疑惑,“欠您一刀?您是说,常太妃派内侍官刺杀您的事?”
夏此安点点头,“现在还不能放了她们,等成王和宁王有行动的时候再说吧。”
“那……万一宁王起兵反叛,殿下会怎么处置常太妃?”
“诛连。”
“那常家呢?”
“常家?哪个常家?”夏此安疑惑地看看皓兰。
皓兰低着头,“就是常太妃的母家,常将军府。”
“跟常将军有什么关系,我看案册上写,常氏不是常将军府嫡系的女儿,是旁支的吧。再说,她早就倒戈跟了赵家,闯下祸事,为什么要追究常府呢?”
“不累及常家最好……奴也是担心,随口问问。”
夏此安半醉,听到这话眯着眼睛笑着,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你担心我做错事被朝臣弹劾?放心,不会的,我有分寸呢。”
皓兰也笑笑,“殿下醉了,去内殿歇着吧。”
“他们呢……”
“直忠还醒着,奴和直忠送他们回房去。”
夏此安点点头,“好,好。罗……圣上就让他在外殿的榻上吧,搬来搬去的麻烦。”
“好。”
皓兰扶着夏此安去了内殿后,又把晚心晴芳送回房间。直忠把瑞临送回去后,又来服侍着罗生上榻休息。
“你也累了,去瑞临那儿凑合一晚吧。”皓兰对他说。
直忠推辞,“不了,你去歇着吧,今晚我来守夜。”
最后两个人都留下来,在廊上值夜了。
“我自从跟着圣上,就很少来凤明宫了。殿下最近可好?身体如何?宫里当差的这些可有不服管教的?”
皓兰笑着回答,“一切都好,倒是你,若是太累了难做了,就回来找殿下,殿下一定会帮忙的。不要自己憋着不说,以后殿下知道,会不高兴的。”
“我现在是宫里的大掌事,还能有什么难处。”直忠低着头,摆弄着腰间的令牌。
“谁能想到,当初因为‘服侍太子不周’的罪名,要被发配的两个人,如今能坐到宫侍里最高的位置……真是曲折辗转……”皓兰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直忠也想起那时绝境,叹息一声,“峰回路转,谁能想到有今天呢。”
沉默片刻,直忠道:“殿下当时,怎么会选了你?”
皓兰扑哧笑出声,“谁知道……”
那时候她跪在地上,低着头,也没看清什么回事,就听太子妃殿下叫她抬起头来,那声音如同天籁,她抬头看见殿下明亮眼睛的那一瞬间,仿佛接到了上天的恩旨,幸运如斯。
“那你怎么又选了我们?”
“你喝了酒倒是比平日能说……”皓兰笑道,“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咱们平日里都是老实勤奋的,应该不会出差错。”
直忠也笑笑,心里感叹,这些都是命运。
夜半,夏此安口渴起身,隐约看见窗边坐了一个人。
她摸起匕首,慢慢靠近过去。
“是我。”
“司主?”夏此安放下匕首,点了一只蜡烛,看着他。
沈沉州坐在窗台上,一腿屈起,踏在窗台上,手臂搭在膝盖,背靠着窗棂。
夏此安正要问他来宫里做什么,又想起外殿还有罗生,就跑去关了门。
“昨晚喝酒了?你们。”
“是,昨天是我生辰。”
沈沉州一怔,“我们竟然忘了。”
“这也没什么。司主来,是有事吗?”
沈沉州顿了顿,“鹤州大战的事,你如实说来。”
夏此安低垂着眉眼,想来是沈司主没有查出什么,才来问她的,看来这魏灵宽还是有靠谱的时候。
“说话。”
“我不知道司主在问什么,连司主都查不清楚,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夏此安平静而坦然。
沈沉州盯着她,冷然一笑,“这就对了。果然是江升月。”
夏此安愣在那里,她什么也没说,他怎么知道的……
“司主查到了什么?”
沈沉州慢慢起身,“我什么都没查到。”
“那司主怎么说,是江司主呢?”
“夏云意,你是很聪明,所以封程曾经一度想让你做下一任阁主。我承认你的智慧和洞察力,但是你也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司主这是什么意思?”
“越国对梁国宣战了,是你暗中操作的吧?有这一手,魏灵宽一定对你唯命是从。原本是他说,鹤州大战另有隐情,现在却查无所获,必然是他动了手脚。他做事,定是你授意的。”
夏此安站在那里,不辩解也不敢否认。
“你这么做,无非是和封程一样,为了大局。这就说明,魏灵宽所言是真。当年,能让你用性命守护的人,只有江升月了。所以,鹤州大战的叛徒,是她?”
夏此安抿抿嘴唇,低垂着眼,身体微微颤抖。
“呵……”沈沉州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恼怒和恨意,“此事,我会公事公办。”
说罢,他竟转身开窗要走。
夏此安壮着胆子,拉住他的衣袖,“……司主,你……”
沈沉州扯开袖子,夏此安被力道一带,撞上一旁的花台,跌坐在地。
“你还要说什么?你当初的一个决定,已经放任一个叛徒逍遥至今,害我成了一个不仁不义之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夏此安缩着脖子,低着头。不去看,她甚至都感觉得到,沈沉州的眼睛之中的怒火,她害怕,但她更委屈,声音带着哭腔,“我都可以不追究,为什么你不能当作没有这回事?”
“她是叛徒,是奸细!为什么不追究?”沈沉州并不能理解夏此安的想法。
“她不是故意的,她也是被人利用了,她没有背叛新平阁……”
沈沉州冷哼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夏此安听了无奈一笑,“呵……你什么都不会相信,你只相信你自己……”
“所以,我会自己查清楚,这次绝对不会放过她!”
“司主!”夏此安再次拉住他的衣摆,“现在大敌当前,不是我们内讧的时候啊……”
“你顾全大局,你重情重义,所以当初我怎么用刑你都不肯说,现在也一样。封程也是如此。”沈沉州看着她,“我平生最恨你们这样的人,是非不分,优柔寡断。放手!你若再敢阻拦我,别怪我不客气!”
“现在查清楚了又有什么用!我承受的那些痛苦,会消失不见吗……”夏此安泪眼朦胧,依旧不肯松手。
沈沉州握紧拳,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你受的那些,我都会还给你。”
鲜红的衣摆自夏此安手中抽出,窗户打开又合上,掩盖了指甲断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