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灵宽在哪儿!”
张却和封程被她这突然一问搞得有些莫名。
“什么时候了,你找他做什么?”封程拉着她,“快些回宫去找御医!”
夏此安甩开他,“御医没有办法。”
“那也要救他啊!你当初不是被救回来了吗?”封程有些激动。
“我没说不救!”夏此安看向张却,“魏灵宽在你这里对吧,带我去见他!马上!”
“他不在我这里……”张却还想挣扎一下。
夏此安一回身拔出封程的佩剑,直指张却,“我知道他在!快!人命关天。”
张却和封程互相看一眼。
“魏灵宽能救沉州?”封程疑惑。
“能!”
张却带路,三人来到后院一处重兵把守的房舍前,夏此安急急地推开门,冲到魏灵宽的面前。
“把班子给我!”
魏灵宽是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手上还有班子。这是罕见的毒药,你不会都用了,应该会多留一份,给我!”
魏灵宽看着脸色煞白眼睛泛红的夏此安,知道是出事了,“谁误服了一寸金?需要以毒攻毒?”
“是,给我!快点!”
“我凭什么要给你?我为什么要救一个不相关的人?”魏灵宽语气淡淡的。
夏此安手中的剑已经架在他的颈项,“快点交出来!否则你会死在这里!”
“无所谓,你杀了我,一样拿不到班子。”
“那我就去杀了魏灵宵!”
“随你,反正她现在已经伤心欲绝。”
“你!”剑锋垂下,夏此安的手颤抖着,“你要怎样才肯给我毒药?”
魏灵宽气定神闲,“我没有,你去想想别的办法吧。”
“我答应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让你坐上梁王的宝座,如何?”
魏灵宽不说话。
“鹤州大战的事,我不追究了,如何?”
魏灵宽仍旧不说话,这些是裴绍已经许诺过他的。
夏此安快急哭了,她咬着下唇,“你不是一直想要珉英两州么,我给你,如何?”
张却一听就急了,“我说姑奶奶,那可是当年鹤州大战好不容易才守在的城池,你说给就给啊!”
“你闭嘴!出去!”
张却一愣,这不是他的家么,怎么他连话也不能说了……
魏灵宽看着夏此安,坚定道:“我不要那两座城。”
封程和张却都惊了。封程甚至都准备要动手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夏此安快要崩溃。
魏灵宽缓缓从发冠里取出一颗珠子,拉起夏此安的手,把珠子放在她的手上,“你救过我一次,我们扯平了。”
夏此安看着那颗烦着光泽的珠子,“在这里面?”
“嗯。”魏灵宽点头。
“算我欠你人情。”夏此安郑重地说。
魏灵宽摆摆手,“去吧。”
夏此安握紧手里的药,和封程一起从后门出去了。
沈沉州被安置在封程的别院里,夏此安曾和裴绍一起来过的。
房里,江升月和陆野守在床边。旁边放着两个盆子,一个水盆,另一个里面,全是血。
沈沉州已经不省人事,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面色惨白,眼睛乌青一片,嘴上没有一丝血色,疼痛使他牙关紧咬。隔一半个时辰毒发就会吐一次血。
夏此安感到时就看见这样的场景。
“快,水!”
江升月急忙倒了一杯水端过来,“是有解药了吗?”
夏此安一边点头一边用银针剔出珠子孔洞里的药粉,倒在水杯里。
“得想个办法让他喝下去。”她捏不开沈沉州的牙关,没办法喂药。
“我来。”陆野扶着沈沉州坐起来,用力捏住沈沉州的下颌,顶开牙关。
夏此安趁机把药灌下去。
虽然有洒落,但还是喝下去一些。
“应该会起作用的。”
江升月一边擦着沈沉州脸上的水渍,一边问:“是什么解药啊?”
“班子。”
“什么!”江升月和陆野被吓得不轻,“那可是剧毒啊!”
夏此安又累又紧张,此刻已经虚脱地坐在地上,“一寸金也是剧毒。以毒攻毒吧。”
封程把她拉起来,扶她坐在椅子上,倒了茶给她,“喝一口,缓一缓。”
夏此安摇摇头,她哪里喝得下,“魏灵宽中毒时,我就是用这个办法救了他,应该是管用的。张却已经去宫里找何御医了,他一会儿就到。”
“云意,辛苦你了。”封程道。
“应该的。”夏此安如此说道。
江升月为沈沉州盖好被子,在夏此安身边坐下,“我一直以为,你该是十分恨他的。”
恨啊,怎么不恨。恨他不听自己的辩解,恨他没有能力查清真相,恨他的凉薄与残忍,她恨他。她也怕他,因为他是血卫的统领,因为他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沈沉州,因为他曾经,拿捏着她的性命,因为他的身影一直伴随着她那段最痛苦的记忆。
但是她始终没有忘记,她第一天来到新平阁时,是他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她,是他教学她武艺,也是他,带她去了东司。他一直是她师长一样的存在,是她崇拜和敬佩的人。
鹤州大战时,他每一次让她皮开肉绽生不如死的审讯,她都能在他眼中看出不忍和挣扎,那才是让她最不解和痛心的。
最后,他还是不忍心,自己调配了多种解药,亲自试药,然后救了她。她知道,就算封程不来,他也不会真的杀了她。
她从来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那么矛盾和自苦。世上的道路千千万,他偏偏要走最崎岖艰难的那一条,然后把自己逼进绝路。
她一直想听他说一句认错的话。相比于怨恨他,她的心里清楚,这件事不止是他的偏执,其中也有她自己的选择。可是他宁愿自裁也不肯低头折腰……
是啊,这才是沈沉州,如果真的认了错,那就不是骄傲自负心狠手辣的沈沉州了。
她和他之间的这段孽缘,到此算是了结两清了。
沈沉州又开始吐血,他们几个人忙着扶人端盆敲背,乱作一团。只有夏此安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手忙脚乱的人们,却一动不动。
她忽然开始思考人生在世的种种,似乎都不过如此。
生死有时候只是一瞬间,在生死面前,所有的爱恨恩怨,都不值一提。而有些却比生死更高一些,譬如家国,譬如尊严……
夏此安想起哥哥夏冬曾经的一句话,“有些人需要用漫长的一生去成长,而有些人,会在弹指间明白从来不曾想通的事,那就是成长”。
她,可能成长了,就在今天。
夏此安缓缓站起身,走出去,迎向满园的松雪。
半个月后。
此时已经复朝。
夏此安从内府回来,皓兰帮她取下披风,“殿下今日回来的早。”
晚心笑道:“咱们殿下的凌厉,倒比这春日寒风更甚呢。”
“就你多嘴。”夏此安笑骂她。
今日皓兰料理宫中事务,所以是晚心服侍,晚心难得见识了皇后殿下的风采,称叹不已。
“殿下吩咐了马车,是要出宫吗?”皓兰问。
夏此安放下手炉,“我想去三哥哥家里坐坐。”
“殿下总是频繁地出宫见母家人,会让人闲话的。”皓兰也是好心相劝,“有什么事,不如传召张统领来。”
夏此安拉着皓兰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有分寸,这次之后,我也不会常去了。”
晚心问道:“殿下,是张统领病得重吗?”
御医院的何御医在半月前去了张统领府上,一直还未回来。
“没事,已经大好了,我今日去,就顺便把何御医带回来了。”夏此安道:“先用午膳吧。我午后在去不迟。”
初春的午后,阳光柔和温暖,冬雪消融不少。
夏此安掀开车帘,望着窗外的景色。
“殿下,仔细着着凉吧,有什么好看的。”晚心嘟囔。
“这还是我在京城的第一个春日,感觉很是不同呢。”
“殿下原来居住的东应城,是怎样的景象啊?”晚心好奇地问,“我一直在顺京,还未去过别的地方呢。听说东应城寒冷干燥,春天来的晚,每每到了夏初,才有些万物复苏的生气。”
“也差不多就是你说的样子吧。”夏此安回答不来。她只在东应城待了十多天,并不了解。
来到府前,张却已经亲自来迎接。
“你总算来了,那天说也不说就把这一个烂摊子丢给我,你真当我是你哥呀,替你收拾这些?”
“反正你也在府中休息,只劳碌你一个,大家省心,多好的事。”夏此安打趣他。
张却气得直瞪眼。
“行了,逗你的。他怎么样了?”
“你说谁啊?沈沉州还是魏灵宵?”
夏此安脚步一顿,“魏灵宵和魏灵宽还在这里?”
张却白她一眼,“你也没说要送去别的地方啊。”
“一会儿我看过了沈沉州,去见见他们。”
沈沉州是已经好多了,只不过……几个月之内,怕是武功难以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何御医说出这句话,夏此安一点也不意外。
“身体恢复好了,一切都好说,不急于一时。”她说道。
“你不用宽慰我,我心里有数。”沈沉州身着白色里衣靠在床上。
“要是真的心里有数,你就不会吃下一寸金了。”夏此安把何御医支了出去,对他说道,“当年的事,我们就不要再提了。连魏灵宵都能放过,我们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
沈沉州扭过头不再看她,“不提就不提罢。”
“就算了结了,魏灵宵没了孩子,你也受了罚服了毒药,江司主和陆司主也领了杖刑,就算过去了。”夏此安声音低低的。
“你当年就知道,但是为了阁里没有说?”
夏此安点点头,“我知道一些,但是不知道是她。”
“也不知道你跟她到底是什么缘分……”
“是啊,明明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怎么偏偏纠缠在一起了呢……”
沈沉州看看她,“我听说,你已经在准备给夏冬翻案了。”
“嗯,是,准确地说,是为韩王翻案。”
“翻案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你留在宫里的目的不就是查明夏冬的死因么,现在都清楚了,还要继续留在宫里吗?”
“会,至少,等到雪疾登基以后。”
“我还以为,你知道真相后,会和封程决裂,甚至会杀了他。你不怨恨他吗?说来说去,夏冬都是为他死的。”
夏此安低下头,“我更愿意理解为,他是为自己心中的道义而死。我留下来,是为了成全他心中的道义。”
“你能这样想很好。人若怀抱仇恨,是会伤及自身的。”
夏此安仔细打量着沈沉州,“司主,我怎么感觉,你这次中毒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大难不死,必有感悟。”
夏此安笑出声。
沈沉州看着她的笑脸,不自觉也被感染,弯起唇角。
笑够了,夏此安正色道:“好了,说正事吧,我来,是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阁主,他已经取缔了血令盟。”
沈沉州没有太多的反应,“嗯。”
这是封程计划已久的事,虽然沈沉州极力阻止,但是谁都知道,封程想做的事,没有人拦得住。
血令盟是新平阁的分属,接的都是沾血的生意,当然也谈不上光彩,损耗极大,但是收益丰厚。血令盟每年的收益,可以维持新平阁四司的正常运作。封程希望新平阁可以发展成为强大而光明正义的组织,所以血令盟,必须取缔。
“血令盟取缔,血卫易主。你这一次可是跌落尘埃了。”
“怕什么,我又不是再站不起来了。”
夏此安担忧道:“血令盟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我们不知道,但是你心里是有数的。这次没了实权,又中毒体虚,怕是会有不少人要找你的麻烦了。这几日在张却这里,很少有人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动手,若是离开了这里,不知道你能撑到几时呢。”
沈沉州已经把生死看淡,“该来的总会来的。”
“你别嫌我多事。”夏此安咬咬下唇,说道,“我也是为你好。我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可别生气。”
沈沉州一皱眉,“你还是别说了。”
“……”夏此安尴尬的笑笑,“说还是要说的。毕竟,你早晚会知道。明日,有人会来带你走。”
“带我走?去哪儿?”
“具体去哪里我不知道,但是他一定会照顾好你,也能帮你恢复功力,总之,你明天跟他走就好了。”
沈沉州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谁?”
夏此安硬着头皮说道:“……君问。”
“夏云意,你胆子大了,敢算计我?你是不是以为救了我一次,你就是我的恩人了,我就能任你摆布?嗯?”沈沉州咬牙切齿。
“你别急嘛。”夏此安站得远远的,“你现在的状况,可不能动气,更不能动手。”
“你知道我跟他是世仇!”
“吼什么呀。”夏此安撇嘴,“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恩怨了,你真记仇……”
沈家和君家有世仇,这大家都知道,但是朝代更迭家主往替,谁还记得这些啊,到现在,也只是说两家不联姻罢了。
也就沈沉州这个死脑筋,还惦记着两家是世仇。当年君问送她去赋州时,与沈沉州碰了面,沈沉州二话没说就开打,可把夏此安给吓坏了。
不过还好君问不记仇,愿意带着沈沉州游历,并保护他。
“我不走!”
“你在君问身边,谁敢对你动手啊?谁又能打得过君问啊?”夏此安尽力说服他,“这是多好的机会,你可以跟君问学习学习啊。”
“我沈家人不学君家的剑法!”
“好好,不学就不学。但是你明天必须跟他走。”
沈沉州不肯,“我不走,我明天就回新平阁。”
“你已经被新平阁除名了。”
“什么?”
夏此安一耸肩,“废话,没有血令盟,血卫易主,东司又提拔了司主,你回去干什么,阁主早就除名了。”
“那我也不会跟他走。”
“你随意,反正你打不过他。”夏此安撂下这就话,就出门去了。
她才不会听他的话呢,让他跟君问一道,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封程也是同意了的。
还好新平阁碰巧收到了君问的信,不然,要保护沈沉州也是难事一桩呢。
夏此安来到魏灵宽的房间。
“裴长史也在,伤好了?”
此话一出,裴绍和魏灵宽都有些汗颜。那天出事时,人们都太激动,现在看来,当时确实有些冲动鲁莽了。
“好多了,谢殿下关怀。”
“梁国那边,如何了?”夏此安坐下来。
“昨日线报,起义军已经攻进南都。”魏灵宽回答。
夏此安一惊,“这么快?那我们这边也要赶快行动了,否则,等他们占领了梁国大半的土地,谁知还会不会接王子回去。”
裴绍点点头,很认同。
“我已经和大将军说过此事,他那边会护送王子过境,你们只要商议好离开的路线和时间,剩下的我来协调。”
“是,殿下。”
夏此安也是后来才知道,裴绍在元夕夜里答应魏灵宽不起兵,是因为他提前接到了前方线报,说梁国境内已经反了。
她大概猜出,那天晚上,几方的人冲突,魏灵宵为了保护魏灵宽而中剑小产,魏灵宽怒极,才会刺了裴绍一剑。
裴绍为稳住大局,和魏灵宽还有封程商定了另一套计划,那就是齐越都不对梁国起兵,但是仍然会帮助魏灵宽争夺王位,也会放他姐弟二人安全离开。这样不但维护了梁国齐国的和平,也能保证新平阁的利益不受损。
但是她不会知道,裴绍中的那一剑,是为她挡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