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裴绍的偶遇成为惊鸟的那一箭,夏此安连上元也等不到,第二日便早早地离开了顺京。
出城时,她将从大兴带回来的辽统的一些物件和一小撮头发交给了张却,让他代为转交给张栖梧。这是她的一点心意,也是唯一能慰藉一个母亲的东西了。
胥连明对于她这一次的所作所为没有说什么,但是敏感细腻的夏此安隐约察觉,父亲是不赞成她屡屡逃避的行为的。
她没有向皓兰和瑜城告别,只有父亲知道她的行踪。
去年的游历已经让她多了见识,这一次,她不打算继续漫无目的地闲游,而是加入了南方莲九堂的经营。父亲让阿梁跟在她身边照顾指点。
南下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安顿好之后,她便一心扑在了莲九堂。往来的货商也有自京城南下的,阿梁偶尔还会打探京中的消息,而她,却是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听。
几个月转眼过去,时至夏日。夏此安在府中乘凉。
南方的夏天要比北方的热很多,她从前在北边的赋州长大,受不得这样的热,于是便很少去药房了,多是在家中处理事务。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掌握了不少的技能,独自一人也可以很好的经营莲九堂了,阿梁都说,她学的很快。
今日阿梁要比常日里来的晚一些。她还正纳闷莲九堂里出了什么事,就听他急急忙忙地进门。
“出大事了!”
夏此安一惊,从藤椅上站起,“怎么了?有山匪?还是有人闹事?”
“不是……不是……”阿梁似是跑过来的,上气不接下气,“不是莲九堂……是……是朝堂上……”
朝堂上能有什么大事?这两年来国内风调雨顺欣欣向荣……
“听说……听说是圣上宾天了!”
夏此安一瞬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下意识又问了一遍:“什么?圣上?不会吧,是不是你听错了?”
“没错,京里来的人说的。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呀。”
“怎么会……雪疾他如今还不到十五岁呢……怎么就……”夏此安感觉晴天霹雳。
那么可爱,那么努力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
他的病一直以来控制得很好,就算发作也不会这么快啊?到底怎么回事?
莫非又是有人下毒了?
是谁要害他?
“准备一下,我要入京。”夏此安道。
她现在没有确切的消息,真是放心不下……
虽然这事已经与她没有关系了,但是,她还是惦记着京中的故友。李家的皇位要给谁?是不是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李镜源、李谭毅等人,不会坐以待毙,裴绍他,又该如何选择?
“你傻了,皇帝驾崩多大的事,京中早就禁严了,你要怎么进城?我知道你担心,但是现在根没办法回去。”
她可不是一个禁严令能拦得住的。
“这里的事都交给你了。”夏此安说完,带了些盘缠,便急急地走了。
阿梁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一路上风餐露宿快马加鞭,她终是在十天后,来到了顺京城外。
不过,想要进去,确实不容易。
现在的顺京城,除非是带有宫令的侍卫和传战报的单骑,其余的人一律不许出入。平头百姓也都被拦下了,更不要说走南闯北的经商者,说不定就是细作呢。
夏此安在城外的旅舍逗留一日,打探城中的消息。
“小皇帝真是可怜,这才坐了这龙椅多久啊,就驾崩了。”小二同她聊了起来,“不过呀,倒是比他老爹久一些。”
“那……现在城中是什么情况?谁会继承皇位?”
“姑娘,你问这话,可是要被治罪的呀。”小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又压低声音同她讲道,“不过呀,你可是问对人了。那守城的卫兵偶尔会来咱们小店喝酒,所以咱们的消息也灵通。听说,是要让信王登基呢。”
“信王?他那么大岁数了——”
小二摆摆手,“姑娘许久不到京城来了吧,什么都不知道。你说的那是老信王,他老人家今年春天便没了。现在的信王,是咱们大齐的大将军。”
“继位的是李镜源?”
小二忙示意她小声些,“哎呦,这未来皇帝的名讳你也敢叫?”
夏此安忽然感觉心里一凉。
最终,还是李镜源得手了。
不知道,以他那冷淡强硬的性子,会如何对待李家其他人?
“宣王世子,如今也在京中吗?”她问。
“在呀,听说他一直帮衬着信王处理这些事呢,据说呀,新帝登基后,会封他大将军呢。”
“丞相……丞相怎么样了?”
小二看着她笑了,“姑娘问得可真细致。丞相这里,可就不好说了。”
“怎么说?”
“听说小皇帝没了以后,大事都是由丞相主揽的。可皇族宗亲一商量,想要让信王继位,信王也愿意,这以后啊,丞相就被夺了权,也不知往后是如何的境地了。”
夏此安攥紧了手,“他与信王可是姻亲,信王怎么也要看在王妃的面子上——”
“说的就是这个理,可是王妃偏偏不管不理。你说奇怪不奇怪?听说呀,还是因为王妃,丞相才得罪了信王。”
“这跟瑜……跟王妃有什么关系?”
小二眯着眼睛笑道:“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这王妃从小啊与丞相有婚约,后来丞相失去双亲才被范府收养。这两人不就成了兄妹么,这婚约自然不被律法允许啊。所以两人就没有结成连理。王妃嫁给信王以后,听说丞相他仍然余情未了,常常去与王妃私会,这才惹恼了信王。”
夏此安气愤,“一派胡言,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哎呀,人家的事,姑娘你急什么。”小二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反正啊,是那些守军来说的。他们有几个是从宫里调出来的,亲耳听到信王质问丞相,问他‘是不是要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这总是真的吧。”
夏此安不再理会他的胡言,塞给了他一些碎银子,让他去忙了。
她没有想到,李镜源会继承大统,更没想到,他会对裴绍如此狠心。
自己还是要抓紧想办法进城去,万一裴绍有个三长两短,她绝对会悔恨终生的。
夜里要睡觉时候,她忽然想起从前裴绍和张却为掩人耳目曾从风华园的一个小门出城去行宫看她,那个小门,她是走过也知道具体位置的。
那个门,就只有她、裴绍以及张却知道。
如果现在的守城的是张却的人,那么他会不会在这里防守以备裴绍逃脱?万一她去被抓了,不知道张却会不会给她这个人情放了她?
不管怎样,她定是要试一试的。
连夜骑马去了城东,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出口,她弃了马,步行前去。
果然,是有守兵的。
夏此安暗叹一声自己倒霉。
她不敢反抗,怕惹出更多事来。
守兵以为她是细作,将她带去了统领的帐中。
张却见了她,倒没有太意外,屏退左右,才与她说话。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废话少说,你放是不放?”夏此安握紧手里的剑。
张却看出她的意图,“别白费力气了。你就是再能打,也敌不过我这一营的人。”
“你要如何?”夏此安没有心思与他闲扯。
“我之前进宫去看栖梧,她曾嘱咐我,若是有一天你落到了我手里,让我一定放你一马。算是还了你的人情。”
夏此安微微讶异。
“你走吧。”
夏此安一拱手,“多谢,告辞。”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张却撇撇嘴,“亏得裴绍对她那么痴情,她倒是一句也没有问起。还不是惦记着新平阁那几个人……”
夏此安一路朝西飞奔而去。
她不是不担心裴绍,就是太担心太想要见到他,所以不愿意去向别人打听浪费时间,她要亲眼看见他确认,要听他亲口对她说……
到了风华园,她直奔主院。院内有不少仆人在收拾东西装上马车,似是主人要远行了。
难道李镜源贬他外放了?
夏此安拔剑打退拦着她的侍卫,冲到了主屋前。
裴绍正推门出来,“何事喧哗?”
夏此安满眼都是那个让她想念的人,再听不见是侍卫的呼喊,也看不见围上来到仆人。
他瘦了,面色苍白……眼睛却盛着盛夏的月亮和星辰,依旧那么清亮多情。
夏此安的剑脱手,她扑上去抱住他,眼泪一颗颗掉落。
“裴绍……”
裴绍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出现在自家门前,怔了一下,这才紧紧地抱住她,“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两人相拥而泣。
半晌,裴绍才觉得他们这个样子在仆人面前似乎不太好,她还是个十九岁的姑娘,自己怎么能不顾及她的清誉呢。裴绍放开她,脸上带着笑,说道:“我正要离开顺京……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夏此安以为他是在为他们才相聚便又要别离而伤怀,她急急道:“没关系,没关系。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我不会再走了……我要一直陪着你。不管是南方也好北地也好,多艰苦我都能忍受,我要跟你一起。”
裴绍看着她,露出感动又喜悦的神情,也没有追问她话中那些奇怪的地方,只是问道:“你愿意同我一起?”
夏此安连连点头。
裴绍再一次拥她入怀,“以后,你就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我真的再也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