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见皓兰等人走远,这才回到内室去寻夏此安。
夏此安正猫着身子躲在床帐之后,见他走过来,欢脱地朝着他笑,声音压低:“她们走了吗?”
裴绍无奈地一笑,点点头,“嗯。”
她一下子舒了一口气,直起身来,“总算是躲开她们了。”
裴绍扶着她走出来,询问她,“这又是为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她们大约是觉得这些日子太闲了,无聊得紧,竟然要给我缝制衣服。这一天,量了一遍又一遍,拿了那面料比了又比,我什么也不能做,倒是她们玩的开心。”夏此安柔声抱怨。
裴绍伸手将她微乱的鬓发理好,宠溺一笑,“你竟也会有怕的时候?”
她摆手,“怕了,真的怕了。我也是如今才知道,刀枪易躲,女人难哄啊……”
裴绍笑出了声。
她却是摇摇头,“算了,只要躲过一时,让我歇一歇,也是好的。”她在裴绍的桌案旁边坐下来,随手拿了他桌上的点心,咬一口,嘴里含糊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批奏章吗?”
“嗯,今早送来的。”裴绍也坐下来,“有北境来的战报,也有南方的消息,你要看看吗?”
“你处理就好。”夏此安又挑了一块点心,“你这里的东西倒是比我那边的好吃不少。”
“这也是今早送来的,顺京城一家点心铺的。”
夏此安听后看着他,“还有人特意给你送点心?是谁啊?”
“月离。”
“噗。”夏此安不禁笑了出来,“我还以为……”
裴绍一时没有理解她的想法,“你以为什么?”
她连连摇头,“没,没有。”
看她那忍俊不禁的表情,裴绍忽然明白了,“你以为是哪个爱慕我的小姑娘?”
“我可没这么说。”夏此安低着头吃点心,矢口否认。
“也只有你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裴绍笑骂她,抬手去敲她的脑袋。
夏此安边笑边躲开,回他,“你才奇怪。怎么会托辽鸢去买这么甜的点心?”
月离在这方面是木讷迟钝的,断不会体贴到去买点心送来给裴绍,所以这必定是裴绍吩咐的。
裴绍一笑,没有接话。
月离当然是不会去买点心,这是他吩咐的。不过他是不爱吃甜的,这份点心,其实是给她买来的。知道她爱吃甜的,所以特意买来的。不过,他还没有机会给她送去,或者说,他不好意思去。还好,她正巧来了。
“吃吧,点心也堵不上你的嘴。”裴绍眼中带笑。
两人相视一笑,无言对坐许久。
夏此安似乎只是执着于手里的点心。而裴绍却忍不住在批阅奏章中间,几次抬头朝她望过去。
她的笑颜,很是吸引人,淡墨描摹的眉眼,嘴角噙着笑意,即便是静默无言,也让他失神。
“你能不能,就这样留在我身边?”裴绍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深情。
“嗯?”夏此安似乎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裴绍回过神来,自觉说不出口这般肉麻的话了。
夏此安轻巧地“哦”了一声,然回自己低头笑了。
她当然听到了。
短短一句话,让她就此沉溺在他的深情里。可是,她无法回应。至少,此刻的她是无法回应的。她怎么能留在他身边呢?以什么身份?
不过,能听到平日里克制疏离的裴绍说出这样的话,她还是开心了好久。
为了避免尴尬,裴绍换了话题,“娴妃,你打算怎么处置?”
毕竟是弑君的人啊,就此放过了,岂不是太不公正了。
“嗯,这事我早与她说过了,等雪疾登基之后,她便会去守皇陵,也算是赎罪。”
“这是她的意思?”
夏此安点点头。
裴绍觉得不大对,一个母亲,真的会忍心后半生与自己的孩子分离吗?
“你莫不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裴绍问。
“怎么会,是她亲口这般说了。我不会弄错的。”夏此安正色道。
裴绍道:“那么现在,她便只是在等太子的登基大礼了?”
“对啊。怎么说,也该让她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成就大事,这才安心吧。”夏此安道,“若是在登基大典之前,出了什么变动,难免又会与人议论,说不定会影响太子登基。这不也是我们最初没有揭发心娘的原因么。”
“可我总觉得,她如何忍心与太子生离呢?当真要后半生都守在皇陵吗?”裴绍还是不确定。
“你这一次可是多想了,心娘不是个坏人,她断不会有什么阴谋的,否则也养不出雪疾那样好的孩子呀。弑君的事,也是她一时鬼迷心窍。我不是为她开脱,只是,既然当时没有将真相公之于众,现在在来惩罚她,也没有合适的罪名。就大局来看,留着她,是有利于大齐安稳的。”
“我当然知道,我也不是要制裁她,只是——”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现在重要的,可不是这个。”夏此安打断他的话,“魏灵宵还没有到梁国,太子的登基典礼还在筹备。我们要应付的事多着呢,你可不要揪着这个不放了。”
裴绍也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吧。还好,常骐那边来了消息,这几日应该就会到达梁国边境了。等他安全地将魏灵宵送回梁国,你也该放心了。”
夏此安拄着下巴,“希望一切平安吧。罗期,可是李盛唯一的孩子了。”
“嗯。是啊。”裴绍也叹息一声,看向夏此安,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是轻纱的中衣,肌肤若隐若现,方才是因为她要躲避侍女们,他一时着急,这才忽略了。
裴绍起身取来自己的一件外袍,走过去蹲下为夏此安披在身上。
“我不穿……热。”夏此安有些抗拒。
女子夏季的宫装,还会挑选一些清透的衣料缝制,所以倒不是很热,可即便如此,夏此安还是觉得穿在身上有些闷热,更不要提男子的外袍了,那么密实的布料,披在身上,她顿时觉得额头的汗都下来了。
裴绍一手抓着她乱挥的双手,一手继续将衣袍穿在她身上,正系腰带的时候,张却来了。
“裴相,我有事——”张却的声音在进入房间后戛然而止。
随即,是张却慌张又尴尬地转过身去,“我什么都没看见……”
夏此安本还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再一看裴绍和自己的姿势,便翻个白眼。
是了,裴绍一手拉着她,一手在她腰间拨弄腰带,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很不雅。
她感叹之际,裴绍已经放开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正襟危坐,“张统领何事啊?”
张却回头看一眼,确认不是“非礼勿视”了这才转过身来,“你们倒是大胆……”
夏此安回他,“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是,那不是因为我来了么。”张却撇撇嘴。
“你!”夏此安恼羞成怒。
“张统领,你若是不想去西北戍边,便谨言慎行吧。”裴绍开口。
张却轻笑一声,“还护上了?”
裴绍定定地看着他。
张却明白,他若是继续将这玩笑开下去,裴绍是真的会把他送去西北。
裴绍可是说得出做的出!
于是张却见好就收,“玩笑嘛,不必当真。”
“说吧,有什么事?”裴绍问他。
“对了,差点把重要的事给忘了。”张却将手里的线报递给裴绍,“南方边境来的。”
裴绍打开看了一遍。
夏此安好奇地问,“怎么了?”
“齐梁边境爆发匪乱。”张却道,“这消息是两日前的。”
“这么说,魏灵宵他们——”
“此时恐怕已经到了边境了,遭遇流匪了。”裴绍接话道。
夏此安蹙起眉,“这该怎么办?”
“只能看常骐的应变了。”裴绍道。
“是啊,现在是进退两难,召回也不是,越境也不是。”张却说道。
夏此安咬了咬下唇,“那梁国那边呢?魏灵宽可曾采取了什么措施?可派人去接应了?”
“魏灵宽亲自去接应了。”
“亲自?”夏此安瞪大眼睛看着张却,“你消息可靠吗?”
张却挥挥手里的线报,“这自然是可靠的。”
“若是魏灵宽亲自去了,那应当是不会有闪失的了……”夏此安喃喃自语。
谁也想不到,第三日,南方的消息传来,小公主夭折了!
接到消息的夏此安久久不能平静。
她反复确认了消息的可信程度,最后不得不相信了。
因为匪乱,所以大齐边境的守军和梁国的军队都开始作战剿匪,军匪作战,其间过路的人们,自然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
罗期还只是一个才满月的孩子,路上颠簸多日,本就很虚弱了,再加上战乱时候种种不适,她很快就发了高热,边境没有医者,跟随的几个医女也束手无策了,最后孩子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据线报的消息,是魏灵宵到了梁国与梁王相见的第二日,小公主便没了。
得知此事的朝臣,都很哀痛和惋惜。痛惜之余,人们都在分析这事大齐是否需要担责任。
最后的结果是,人是在到达梁国后才出事的,所以与大齐无关,若是梁王硬要归罪与大齐,那么还有一个说法,小公主是姓李,是大齐皇室的人,大齐不追究梁国也就罢了,是断不能让梁国拿了大齐的把柄的。
夏此安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她当初就不该放魏灵宵回去。就让魏灵宵和孩子留在大齐又如何,魏灵宽难道还真的要起兵不成?那样至少可以避免现在生离死别的惨祸。
她几乎可以想象魏灵宵此时是怎样的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