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很快到了城东的林雀园。
与父亲的再次见面,对于夏此安来说是件欢喜的事情。
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顺京,在这个满是阴谋诡计的皇都,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身边有亲人相陪,心里多少是踏实和幸福的。
胥连明早就等在府门前,见马车来,疾步上前去,亲自扶了夏此安下车,一脸的笑容,对她嘘寒问暖。
那模样,倒有几分像是等待女儿回门的父亲……
夏此安咬咬嘴唇,暗自怪自己胡思乱想。
三人进入厅堂,胥连明早就安排了宴席。
夏此安问了父亲这些日子是否顺利,又问了些关于莲九堂的事情。得知莲九堂南下发展的事一切顺利,她也就放心了。
当胥连明问起她的近况来,她却只字未提自己被裴绍软禁,只是报喜不报忧。连同不久就要举办的极乐宴等等的事,都未提及。
大约是不想让父亲担心,也不愿意父亲受牵连。
裴绍陪在一边,偶尔接一两句话。
除了宴席,胥连明还准备不少新式的衣裙,还有样式漂亮的首饰。那么多精致华丽的东西,都是出自父亲的一颗宠溺之心。
不过,夏此安长居宫里,什么都不缺,她身边的所有吃穿用度,都是有人特别记录在册的,若是当真将这些东西都带回去,马车装不下是一个问题,恐怕即便到了宫里,也会被发现,最后很难解释。
见胥连明被她拒绝之后显露出了一些失落,夏此安便有不忍心了,“既是父亲亲自挑选,女儿怎会不喜欢,不过,这些太多了,我只挑一些带回去,时时带在身边,就像父亲在我身边一般。”
“也好,你挑选一些喜欢的,带回去吧。”胥连明失落的心情得到缓解。
裴绍在一边也安慰道:“胥先生把这些留在府上便好,殿下只要得空,便会悄悄回来,到时候,小住几日也是有的,还怕她用不到么?”
“对对,裴长史说的对。”胥连明高兴地让下人把东西收到了夏此安的房里。
闲谈一会儿,裴绍推说天晚了尚且还有公务处理,所以便起身离开了,临走时,还嘱咐胥连明,如若遇到困难,便送信给他,他力所能及,都会帮忙解决。胥连明谢过他,又去送了送。
转回厅堂,夏此安小步跑过来挽住父亲的手臂,撒个娇,“爹爹究竟是几时来了顺京,怎么到今日才告诉我?”
“你看出来了?”胥连明慈爱地笑着,“爹爹是早几日便到了,不过那几日还没有安顿好,我怎好就那样叫你来见我呢?我不想我家婉之受苦。”
“那怎么就叫受苦了?”夏此安嘻嘻笑着,“我从前——”
话刚起头,她便停下了。她差点又说起了从前的那些遭遇,那样的话可以说给旁人听,可是现在在她面前的,是她的父亲,失散十几年的父亲,一直自认为很愧对她的父亲,她再说那些话,不就是在伤他的心么?
胥连明也大概猜到了一些,“我知道,我的婉之从前受苦了……”
“不是的,我想说,我有几个从前的朋友,改日带来与父亲一见,他们都是我的知己好友,其中一个,是我宫里的主事,自我入宫一直在我身边的,而且呀,我后来查探出,她是哥哥的嫡亲妹妹。”
“哦?就是夏冬的妹妹?”
“是啊,所以我想带来给爹爹瞧一瞧。”
胥连明点点头,“她既是恩人的妹妹,便也是我们的家人,我会像待你一般对待她,视若己出。往后她若出嫁,爹爹也为她添嫁,让她风风光光地婚嫁,绝不让夫家欺侮她一分。”
“爹爹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夏此安笑一笑,“下一次,我便带她一同来。”
“好,好。”
“还有几人,是我在新平阁认识的好友,以后他们若是在顺京齐聚,我也引他们给爹爹认识……”
两人一直聊到了夜深,这才各自去休息。夏此安也觉得好笑,自己平日可不是这么多话的人,怎么今日见到了父亲,想出那么多的话来要讲给他听呢?
这一夜倒是好眠。比从前在宫里的任何一夜都要安心。
第二日天刚亮,侍女便来催她起身。
原来是裴绍依旧到了,要接她回宫里去呢。
她匆匆梳洗,带了一些父亲为她准备的东西后,去了厅堂用早饭。
裴绍和胥连明已经坐在那里,只等她了。
“怎地这么早?”夏此安一边吃饭,一边问了裴绍一句。
“今日有议事,我须得早些进宫。”
“哦?昨日没听你说起……”夏此安打个哈欠。
裴绍随口一问,“没睡好?”
夏此安当然不能说是昨夜聊得晚了,于是道,“我自从不用去内府,所以很少早起了。”
“想去内府?那不如今日一起去听议事?”
夏此安忙摆摆手。
胥连明在一旁看着他二人,只觉得这两个孩子很是般配默契,默默笑着。
他对于宫里朝里的事了解不多,知道的那些都是夏此安告诉他的。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会一直当这个皇后,所以自然会为她物色如意郎君。看来看去,她身边的人,只有裴绍是不错的。而裴绍似乎对她也有情意……
一餐用过,裴绍起身去查看马车是否准备妥当。
胥连明悄悄同夏此安道:“你觉得裴长史此人如何?”
“裴绍?很好啊,怎么了?爹爹为何突然问起他来了?”
“你觉得好便是好。”胥连明笑道,“爹爹也听你的。”
夏此安这才反应过来这问得是什么,有些害羞,“爹爹,可不要乱说。人家很快就是一国宰辅了。我可不敢高攀。”
“婉之,我们可不是高攀相府。”胥连明道。
起初夏此安还不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依莲九堂的实力和地位,她确实不算高攀。
回程车上,她这才问起裴绍今日议事的事。
“你昨日还未提过,怎么今日忽然就有了大事?到底是什么事?”她知道他方才不便说。
“太后今日便要入京了。”
“她回来了?”
裴绍点头道:“是,昨夜我在风华园收到了回报,按路程算,今日白天便会到了。朝堂那边,应该也收到了消息。”
“原来你昨晚宿在风华园了……”
“嗯,今早好去接你。”
夏此安心里有点点雀跃和欢喜,不过她很快就顾不得这一点女儿家的心思了,“接待赵氏的事项,可都安排好了?还有何事需要我来做?”
“那倒没有,不过我猜,她回宫后,难免不会召你过去。到时候我不便跟随,你就要随机应变了。”
她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不会出差错的。”
“至于圣上,还是暂时不要与太后见面得好。我们尚且没有摸清楚太后还有些什么招数,万一太后抓了这个把柄起事,就不好了。”
夏此安也是这样想的,“对,还是先避开他二人为好。还有赵文蒋,万一她要去见他,那该怎么办?”
“成王杀害了自己的妻儿,也就是赵文蒋的女儿和外孙,赵文蒋对于太后和成王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让她去见一见也无妨,只不过是快些死心罢了。”
……
下午,不断有人来报太后进宫后的消息,夏此安就算不想知道也都听到了。
晚间,有人来报,说是太后想要见皇后一面,请皇后移步到太后宫中。
夏此安纵使不情愿,还是乘着车撵去了。
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酸痛,但是她还是高昂着头,将自己最坚毅的一面表现出来。
走进殿里,看见了赵氏,夏此安心里有微微的触动。
她苍老了不少。
不同于范丞相的苍老,她的苍老是快速的悲哀的。
比起上一次见面,一年不到的时间,她现在已经全然没有当初的那个样子了。
她现在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四十岁的人,而像是一个古稀老人。
夏此安盯着她发间银丝,“好久不见。”
“皇后不与哀家行礼么?”
“我们是不愿意污了先帝的贤名,才至今让你保有太后之位,你可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夏此安在赵氏面前也没有丝毫畏惧,而是不卑不亢。
“为了先帝的贤名?呵呵……”赵氏笑了起来,“先帝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念着高后不放,非要将高后之子李盛立为储君!是他毁了大齐的江山太平,是他自己亲手毁掉了!”
“你与李玉成谋反夺位,反倒怪起先帝来了?”夏此安无奈冷笑。
说起李玉成,赵氏又哭哭凄凄,“可怜我的成儿……明明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却落得这般下场……都是先帝的过错!”
夏此安看着她,心里只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了。
可能是李玉成战败身亡的消息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所以她有些精神恍惚吧。
夏此安不想再和她说这些旧事,转身意欲离开。
“你站住!”赵氏颤颤巍巍起身,“我还没有说完,你便要走了?这是谁教给你的礼仪?真是丢了我李氏皇族的脸面!”
“你还有何话说?”
“我要见我兄长。我知道他被你们押在天牢,我要去见他。我自知无法救他,但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赵氏道。
果然,她还是想要见赵文蒋。
是还打算东山再起吗?
夏此安冷笑道:“好啊,我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