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此安去丞相府见了范丞相。
这许久不见,范丞相苍老了不少,夏此安心中满是感慨。
极乐宴在即,这封赏和接替也近了,裴绍昨日说,范丞相意欲在极乐宴前后上书告老还乡了,于是她今日特地来看一看范丞相。
最初见范丞相,还是在先帝驾崩之后。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初入宫廷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如今虽只才大半年过去,于她来说,就好似是几年那么漫长难熬。现在的她成长不少,当初面临的问题现在也都一一破解。大齐,似乎就要迎来一段太平了。
而这个辅佐了齐国三位国君的老臣,终于要停下追随的脚步,去安度晚年了。
“我早就该来看您了……”夏此安心中满是愧疚。
范丞相虽然未与自己朝夕相处,但他毕竟是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帮她撑起大局之人,当范丞相身体老弱时,她却未曾探望一两次,真的是让人寒心啊。
“殿下日理万机,老臣明白殿下的辛苦。”
夏此安抿抿嘴,她心中忽然涌起内疚,感觉自己仍然在欺骗范丞相,于是一冲动,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其实我……我不是张栖梧,也不是皇后……范相,对不起……”
谁知范丞相并未有什么波澜,只是微微笑道:“殿下为何突然愿意说出来了?”
“您……早就知道了?是裴绍……裴长史告诉您的?”
“原来绍儿也知道了啊……”范丞相笑道:“不过,他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夏此安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本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呢,谁成想,原来是大家都讳莫如深。
“您是如何……如何知道的?”她明白此时问这些毫无意义,但是她就是好奇。
“张家郡主,娇纵跋扈,不是一个沉稳冷静的人。殿下从第一日,或者说,第一晚,便已经暴露了。”范丞相道。
“您的意思是……先帝……”
范丞相笑而不语。
既然连范相这个与张栖梧只有几面之缘的人,都那个察觉她的性格不似张栖梧,那么先帝,怎会看不出呢?
先帝是张栖梧的舅舅,先帝宠爱张栖梧,有时候更甚于宠爱公主们,他对于张栖梧的了解,是最深的。
丞相说张栖梧不是一个冷静沉着的人,那么她那晚过于冷静的反应,明显是暴露了。
是在那时候,先帝便发现了她的异常吗?难道婚礼上未曾发觉?
不,连她都觉得婚礼上大长公主的神情有异,先帝那样精明的人不会没有察觉——先帝早就知道了。
可能,先帝根本就知道张家代嫁的事,他默许了,从头到尾。
因为宠爱张栖梧,因为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伤心,因为不想失去张家这个倚仗,所以先帝选择了默许。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为太子拉拢张家罢了,用张家来牵制赵家,不管到底是谁嫁进来,也不管太子妃能活多久,都不重要,只要这婚事一成,张家,便已经进入了先帝的计划之中。
相反,如果张栖梧真的嫁过来,先帝还要担心外戚之患,若是一个傀儡嫁过来,那之后大长公主自会解决掉麻烦,先帝也会更省心了。
她这才想通了这一切。
不过,已经晚了。
换句话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先帝计划中的事,都一一完成了,他没料到的事,也都已经发生。
“范相既然都知道,为何不揭穿我?”
“老臣不管血脉姓氏,既是殿下行过了礼入了典册留在宫中与大齐共患难,那么殿下就是大齐的皇后。”
夏此安心里感动,“多谢丞相的支持,没有你们,我也走不到今日。”
“没有殿下,大齐也走不到今日。”范丞相沉重道,“若是当初殿下抛下这些俗事离开,那么李氏皇族无人主事,届时亲王夺位,世家相争,南北邻国群起而攻之,我大齐,未必能走到今日啊。”
“幸好,这一切,到如今,都还算顺利了。”夏此安苦笑,“只是以后,没有范相在,我都不知道,大齐的朝堂,会是什么样子。”
“殿下不是早已做好了选拔新人的准备了?如此正好,新帝在位,也该选一些贫寒子弟,改一改朝堂的沉浊之气,挫一挫世家的气焰。有绍儿在,我都放心。殿下也可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文策,无人能出其右。至于征战,张家,还有大将军,都是最可靠的,殿下不要心存疑虑,反而寒了忠臣之心。”
“我会谨记丞相的教诲。”
“你是个好孩子。我从前便好奇,是那个世家的女儿,小小年级能有这般胆识与谋略,原来,是有大兴的血脉啊。”
夏此安又是一惊,“这,是裴绍告诉您的?”
范丞相点点头,“绍儿从北地回来后,便与我说了。你有你母亲的风范,聪明敏锐,杀伐果决。也难怪,你与大长公主母女相像,原本就是同出一脉。”
“我也是后来才知……”
“这些都不重要,你为大齐所做的已经很多了,你无愧与大齐,亦无愧于大兴。”
……
离开了丞相府,夏此安更是心绪纷乱。
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说她是无愧与大齐,更无愧与大兴。这话听了,真是好生叫人心里安稳。
她从前的种种不确定,如今,似乎都被人肯定。
过往,真的都成为过往了。
……
顺京马上会迎来最热闹的时候了。
赵太后很快入京,大兴郡主也将于下月初入京,这中间还隔着一个夏至和极乐宴会。
不到十天的时间,要封赏功臣,也要处置叛贼,要处理好太后的身后事,更要迎接大兴的来使……
夏此安只觉得头疼。
封赏之事早有准备,叛贼也尽在天牢等候判处,唯独是这赵太后,夏此安觉得不容易对付。
赵太后身边有一些亲卫,若到时候真的打起来,就不好看了,最稳妥的,便是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些人,然后让赵氏自尽。
她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
“用毒?”裴绍有些抵触,“我原是想,将那些人引到无人之处伏击。”
“那样,多少会闹出动静,被人知道了,也不好。我们想要赵氏悄悄地死,不就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如若到时候打斗惊动了旁人,我们的所为,便没有了意义。”
“可是用毒,怎么都有些……”
“裴绍,事已至此,我们别无他法,这样已是最稳妥的做法了。极乐宴就在眼前,我们要早做打算,提前部署。”
裴绍想了想,“也罢。便听你的。”
“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就要你来决断了。”夏此安道,“若是在宫里动手,有圣上和我做主,你可以提前布置。若是在宫外,我也可以让新平阁相助。”
“还是在宫里比较安全,若有意外,苍离卫还有执金吾都可以干预。”
说起了执金吾,夏此安倒是想起了宣王世子李谭毅,他已经任职执金吾丞,“不知道李谭毅最近,可好?”
裴绍不禁一笑,“好,好得很。他把执金吾当成是自家宣城军在训练调教,倒是忙得紧。”
“张骁这一走,带走了不少焱凌军军士,军中可有空缺?”
“世子的人顶上了大半,还有护卫军的人也调过来不少。”裴绍问她,“你担心什么?”
“顺京有盛事,宫里又是大宴,我只是怕出差错,想要谨慎一点。”
裴绍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这是李谭毅首次在京中任职,也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此次宴会,外围绝不会出问题。”
“那么宫里……”夏此安揉揉眉角,“该让全岳再细细查一番?”
“已经查过的,就不必再查了,不然,反倒让人生疑。”裴绍看她一脸的忧思,安慰她道,“放心,这次的宴会,定能顺利。”
夏此安轻叹一声。
“有件事,我特地来通知你的。”裴绍缓缓道,“你父亲,胥先生,今日到京城了。”
夏此安顿时欣悦起来,“真的?你如何得知?”
裴绍拿出腰间的玉佩,“这是我之前留给胥先生的信物,他今日亲自来见我了。”
“他可好?现居何处?有没有什么难处?有没有问起我?”
她的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裴绍失笑,“胥先生一切都好,现在居住在城东的林雀园。说起来,他当初甚至还打算要买下风华园呢,后来知道我是风华园之主,便不想横刀夺爱,于是买下了与风华园相邻的林雀园。敢买下风华园的人,我想是不会有什么难处的。还有,胥先生约我们今晚去赴宴。”
“今晚?”夏此安看看外面的天色,有些急不可耐,“这才什么时候,早着呢……”
“你不妨利用这段时间更换常服,梳洗一下,天色暗下来,我们便出宫。今晚你可以住在林雀园。”
“真的?谢谢你,裴绍。”
裴绍一怔,随即笑了,“你在感谢一个软禁你的人?”
“那你又何尝不是在保护一个欺骗你的人呢?”夏此安回他。
裴绍笑着起身走了,“我去唤皓兰进来服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