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和今晨,朝中同僚都向臣打听刘御史一案的进展,其中有不少人,都希望臣能劝殿下放手此事。”
夏此安看看裴绍,“放手?那要怎么向世人交代呢?”
“比如盗匪猖獗……”
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掩盖吗?
确如夏此安所料,朝中不少大臣都对继续调查刘御史一案持怀疑甚至反对态度。
德政殿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几个大臣都为自己的想法羞愧……
“廷尉卿还未上报?”夏此安问一旁服侍的林公。
“廷尉卿陆明川已在殿外等候多时,说要面见圣上。”
“传。”
这是夏此安第一次见陆明川,没有她想象中的精明狠厉,他给人的感觉很普通很刻板,或者说,看上去不像人们口中所说的铁面无私的厉害模样。
陆明川进来后,环顾殿内,“圣上……还未到吗?”
“圣上身体微恙,今日我来听政。”夏此安说道,暗示他可以直接跟她汇报。
“臣明日再向圣上禀报。”陆明川说着就要告退。
丞相连忙拦着,“陆廷尉且慢,皇后殿下一直关注御史一案,不妨先禀报皇后吧。”
陆明川看看上座的皇后,又看看丞相,似乎是卖了丞相这个面子,“臣禀殿下,御史中丞刘汉炜被杀一案,廷尉府目前查出,与赋州岚渠修河款贪墨有关。”
“岚渠?那岂不是与今夏赋州涝灾有关?刘汉炜是查岚渠工程查到了都水使,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同流合污的少府卿,以及二人的恩师太常?”
陆明川显然没有想到,上面坐着的这个十几岁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会对朝政之事如此通晓,“正是。”
丞相信王等相互看看,不敢言语。
“恐怕还不止如此,少府卿袁东飞与卉州军军丞袁展是堂兄弟,都水使杨晋辉与廷尉府左监周敏是连襟。卉州军军饷被贪,也和这些人脱不了干系,之前种种案件,只要经左监之手,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吧?”
夏此安所说,陆明川都已查到,“左监渎职,是臣监管不周。”
“你就只查这些吗?”
陆明川一怔,“是。”
“还有一桩,太常海山有一外甥,名为孟渡,是宁王幕僚,大典前,他带随侍二十余人来京探望太常,大典三日后离京。”
“臣请殿下明示。”
夏此安笑笑,换了话题,“我知道,朝中不少人并不赞成我彻查刘御史一案,我才到顺京一两个月,远不如他们了解京中局势。此案刚出,怕就有人猜出其中的利害,谁都当自己是旁观者,不关己事就放任自流。我要查案,人们都笑我无知无畏,甚至妄言新皇之政难以长久。”
殿内的臣子都跪下称罪。
“可我若再不管,以后,就谁也管不了了。你们明白吗?”夏此安抬抬手,“行了,你们起来吧。”
见这几人不敢言语,夏此安对陆明川道:“方才我说孟渡进京之事,实则与大典时应天司刺客入侵有关,这可是谋逆大罪,你从这方面查,要比直接查贪腐阻力更小些,等行刺谋逆有了证据,再将太常等结党贪墨一事展开。”
陆明川行礼,“臣谢殿下提点,定不负殿下所托。”
“让你得罪朝堂这么多高官重臣,又要断自己的左右手,你肯定不情愿也有难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疏通的,尽管找丞相或者找我。”
“是,臣告退。”
陆明川一走,殿里的几个人就耐不住了。
“殿下是如何知道……结党贪墨一事的?”裴绍问道。他们都觉得她如有神助般,突然说出事件真相和相关联的一切,让人觉得神奇。
夏此安手托着下巴,“我昨日按刘御史生前所见之人的名单,找出来所有人底册和案件卷宗,熬了通宵才看完。我大胆设想,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会不会就都说得通了?果然如此。”
丞相几人都哑口无言,谁能想到堂堂国母之尊的皇后殿下会为了一个案子亲自去查阅底册和卷宗呢?
夏此安挑挑眉,看他们这惊讶的神情,难道是自己太过了?
“那太常外甥进京和刺客关联的事,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李镜源问道。
这就要从早晨叶夫人问安说起了。叶夫人昨天曾找过她,没有见到面。今早问安时夏此安特意询问才知,叶夫人是听到关于大典刺客之事,所以来告知夏此安。
叶心娘前日在花园听到圣上的贵人孟氏和侍女说自己的胞兄入京看望母舅海山,曾托人给她带话,说大典时让她去皇宫北的泰瑞门等候,如有变故,会有家人在那里接应,可最后什么都没发生,自己只是白跑一趟而已。叶心娘曾在凤明殿听到过大典有刺客一事,所以心中怀疑,才来和夏此安说一说。没成想误打误撞,倒让她猜对了。
当然,夏此安是不会把实情说出来的,那岂不是会害了叶夫人。“就是太过巧合,所以我留心查了查而已。”
“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太常知晓宁王行刺谋逆的计划啊。”丞相发现问题的关键。
夏此安眨眨眼,“太常究竟是否知情,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这是查不出结果的。但他接纳了身为宁王幕僚的外甥是真,我们就当他知情就好。”
“殿下,这是欲加之罪。”
“丞相,我们要做的不是给他们定罪,也不是简单地给御史中丞被杀结案,而是要把这些贪官污吏从大齐新皇的朝堂上清除出去。所以定什么罪不重要,重要的是惩处。”
范丞相不说话,是不太同意夏此安的说辞。
裴绍反而很赞同,“殿下说得是,臣以为,这不是欲加之罪,孟渡替宁王引刺客进宫之事不是造假,太常总有包庇之嫌,再加上结党贪墨,坐一个谋逆之罪也应当。”
夏此安看看裴绍,点一点头,“总之此案会从这个方向调查下去,牵涉人员众多,未来一两个月内怕是不会结束,你们也做好心理准备。”
“是。”
夏此安走后,几个大臣回到议事堂。
“从前竟没发觉,皇后殿下是这般聪明又有手段的人。”范丞相感叹。
信王笑道:“虎父岂有犬女啊,再说她的母亲大长公主年少时也不是好相与的。她有李家的血统,这不奇怪。不然先帝临终前也不会把大齐托付给她啊。”
“说得是。”范丞相也笑,“大概是我们老了,做事没有年轻人果断狠心。”
“皇后殿下她虽然年岁小,但肯下功夫总是好的,为了一桩案子熬夜查了卷宗,就是这份心力,也让我等心里有愧啊。”
范丞相也点点头,“无论她是因为血脉和天意,或者是辛苦跟运气,总归是大齐之幸啊。眼下能有一个敢执掌大局又能领导众人的人,总是好事。”
夏此安回到寝殿,给新平阁写了一封信,希望新平阁可以协助调查此事。
皓兰拿来新做的冬装,“殿下歇歇吧,昨夜熬了个通宵,都没休息好吧。这几套是新做的冬衣,您看一看试一试,有不合适的再让她们去改。”
夏此安把信交给直忠,让他转交张骁。转过头来看新衣裳,说实在的,她十几年穿过的衣裳,都没有这两个月在宫里换的多。每日去前朝议事一套,回宫一套,晚上饮宴须得再换。这些衣服层层叠叠,太过束缚不说,穿衣顺序也复杂,她到现在都还不会穿。
“都是深衣么?我不喜欢穿深衣……”夏此安和皓兰抱怨。自从夏此安知道皓兰的身世后,就一直拿她当亲姐姐看待,敢在她面前说心里话,偶尔也撒撒娇耍耍脾气,很是亲切。夏此安一直想着,等替哥哥平反昭雪后,就告诉皓兰真相。
皓兰看看这些衣服,说道:“确实都是深衣。殿下,现在无论宫里贵人们还是京中世妇,都是着深衣啊。您不喜欢深衣,那您喜欢什么?”
她喜欢……她对衣服没什么研究,从前在民间一直穿的男装,偶尔穿骑装,倒是甚少穿裙裾,总觉得不习惯。
“您若实在不喜欢,等来年开春暖了,奴做两身襦裙给您,襦裙比深衣简单又轻便,您应该会喜欢的。”皓兰说道。
“真的?那可太好了。”夏此安刚一高兴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担忧道:“可你不是说,宫里的贵人们和京中的世妇都是穿深衣么,我穿襦裙,会不会又被弹劾?”
皓兰笑,“他们说就让他们说罢,服饰只要不越制,谁还能治罪不成。再说,您是皇后,是天下女人的榜样,她们都向您学啊,若您穿了襦裙,不久她们便都会效仿,到时候,谁还会说您的不是呢。”
夏此安深以为然。
“对了,近日有宴请臣工家眷,您挑好了礼服发冠,奴也尽早准备着。”
“臣工家眷?那丞相夫人和千金也会来吗?”夏此安问道。
“丞相夫人是会到的,至于丞相千金,您另出帖请她便是。”皓兰看看夏此安,“殿下和丞相夫人还有瑜城姑娘相处甚好?”
夏此安点点头。她来到顺京,也没有见过别的人,先前去过丞相府,所以对夫人和瑜城很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