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夏此安早膳时就收到了廷尉府的上报。
“陆明川这办事效率确实可以啊。”夏此安暗自赞叹一句。擦了手，翻开来，先是案发时的一些记录。夏此安仔细读了两遍，才大概明白了当时的场景。
最先发现御史中丞刘汉炜身亡的是刘御史身边的侍从。据这个侍从所言，他是丑时去书房换值时，发现了刘御史的尸体，然后叫了人并报了官，后来在廊下还发现了当时值夜侍从的尸身。书房里很明显被人翻过了，但具体丢了什么，御史夫人和随从们都说不上，恐怕只有刘御史自己知道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一定是为了得到御史手上的什么东西才行凶杀人的。尸体已经验过伤痕，御史和那个随从的致命伤都在脖颈右侧，前深后浅，没有其他伤痕，书房里也没有打斗痕迹，仵作推测是利刃一刀毙命的，凶器应该是匕首一类。
右侧……前深后浅？夏此安翻开第二页，果然，推断凶手是从背后袭击并惯用左手。
之后廷尉府罗列了刘御史最近正在调查的案子和见过的人。
其中一个侍从的证言引起夏此安的注意。
他说，“前日刘御史见过都水使，两人似乎意见相左，房内似有争吵声和器皿碎裂的声音。”
都水使？都水使若要上报事务，也该去找丞相，为何会找到御史中丞，还发生争吵呢？
再看下来，夏此安发现，御史中丞最近见过的人还真不少，不只是都水使，还有少府和将作府的官员，甚至是太常。
是这个官职的需要呢，还是刘御史在调查什么事？牵连甚广的事……
德政殿里。
夏此安问出心里一直想问的事，“御史一职，原本就是会常常见各处官员的吗？”
“不如说是各处的官员都想见到御史。”裴绍这么解释。
夏此安想一想便明白了。御史掌察举非法，那些想见他的人，不过是心虚胆怯罢了。
“那莫不是……这名单上的，都有嫌疑？”夏此安手指点一点那张记载刘御史访客的名单，表情凝重。从昨天听到御史中丞被杀害的消息，她心里就有预感，此事定与贪墨事件有关，但究竟会牵连多少人，她那时候还不清楚。现在看着桌上的名单，她有些慌乱，如果此事牵涉广泛，那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就算她下令继续查，廷尉就真的能查得一清二楚吗？新皇刚刚登基不久，就对朝臣下手，真的不会动摇根基吗？
在场的都看出问题所在，丞相劝道：“殿下，三思啊。”
名单涉及朝堂上小半的人，要真的查下去，会是什么后果，谁也难以预料。
夏此安缩回手。她不是张栖梧，不是皇后，她的目的不是皇帝康健大齐昌盛，而是要保护雪疾，帮他顺利登基即位就好。她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不需要……
可是……夏此安想起了御史中丞死时的惨状，割颈而亡……刘御史当时该多么痛苦多么恐惧呢……他明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与那些人同流合污，都不至于惨死，可他坚持要查清，才会害得自己命丧于此。如果自己就此住手，怎么对得起他呢？
“着廷尉继续调查。”夏此安这样说道。
反对的声音，一直从德政殿跟她到凤明殿。
“此举太过冒险，我不赞成。”
夏此安看看眼前封程，从前他怎么也不愿意到宫里来，最后没想到是为了这事而“屈尊降贵”了。
“你也知道此事牵扯多少人，必然动摇新皇根基。遗诏的事还没解决，你还敢惹事，万一激起朝臣群愤，新皇他就要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了你明白吗！”
“你担心的，应该是雪疾要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了吧？”夏此安知道自己的举动冒险，但此时此刻，她更希望新平阁的人能给她一些鼓励和帮助，而不是和外面大臣一样，反对她阻拦她数落她。
封程恨铁不成钢，“我就只是担心雪疾吗？”这些人连御史中丞都敢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万一那些人对她下手呢？
“我想过了，如果我这次能把朝中这些蛀虫连根拔起，以后雪疾即位了也是好事啊。”
“说的容易，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是你想理就能理得清的吗？趁早收手，不要犯险。”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夏此安，被连连的劝阻之声激起斗志，她一定要查出个结果来，让他们看看！
“皓兰，送客！”
封程走后，夏此安连午膳也不想用，命人拿来都水使、少府还有太常等得底册功绩册，她决心要查出个所以然来。
顺京城外南郊，来仙海。
魏灵宽正听属下的汇报。
“除了彻查刘御史之案，齐皇宫暂时就没有别的情报了”
“齐皇后这步走的甚是险啊。”魏灵宽啧一声，“到底是女人，关键时候感情用事，过于乐观。”
“这样不正好嘛，大齐衰败起来，对我们梁国来说，是好事啊。”属下说道。
“她若是办砸了，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万一成了，可就难说了。”魏灵宽牵唇一笑，“我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那我们要不要添一把火？”
魏灵宽摇摇头，“不必了，若是被他们发现，反而不好，静观其变吧。哦，对了，成王怎么样了？”
“还在养伤，大典起事失败，成王很恼怒，只怕是连带着会怪罪您呢。”属下有些担忧，“近日里，您还是不要去见的好，”
“哈哈，两次起事，两次失败，还两次受伤，能不恼怒吗？”魏灵宽嘲讽道：“他就不该和我一同谋划这事，否则也不至于败的这么惨。”
这次的事，确实是魏灵宽暗地里动了手脚，才致使事情败露。魏灵宽有他的考量，从前与成王合作，为的是那两座城池，现在的成王呢？母家失势，自己一无所有寄人篱下。就算事成，他能拿到什么好处？一个更强劲的对手，那他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呢？
属下看看自家主人，心里很同情成王，遇到这样的敌手，是他的不幸。
“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国内倒是来了消息，王上让您回去……”
魏灵宽冷笑，“当初他不是让我到华水戍边三年，这才一个多月，就让我回去？”
“您就别跟王上计较了，您也知道当时那说的是气话，连调令都没下，王上没有当真的。”
“管他当不当真呢，我是当真了，所以，三年之内，我是不会回南都的，让他也别白费心思了。”魏灵宽脸上显出不耐和厌恶。
“您……”属下也无奈。心里抱怨，王上也是，没事和七殿下吵什么，谁都知道七殿下最心硬冷情了，听了那样伤人的话，怕是很难原谅王上的。王上年纪大了，储君又没什么能力，大家心里都清楚，以后梁国会是谁的，可是大家却又最忌讳谈起这个。就这样拖着拖着，储君和七殿下的矛盾越来越大，再也无法调和。
一下午都在德政殿查阅资料的夏此安，终于把案件牵涉的官员的关系理清了，比如谁和谁是师生，谁又曾提拔过谁，哪个和哪个是同乡，哪个和哪个曾共同办理什么案件等等。夏此安动一动酸痛的脖子，叹一声复杂。
正巧裴绍和李镜源求见。夏此安让晚心煮了茶。
行过礼，免了场面话，裴绍直奔主题，“殿下还是决意要彻查此事？”
夏此安答是。她看了很多资料，也想了很多，想来想去都还是不想放任这样的事。
“臣，愿听殿下差遣。”他二人齐声道。
夏此安奇怪，“我以为，你们会和丞相信王是一样的想法呢。没想到……”
裴绍颔首道：“朝中贪墨结党等事已不新鲜，但臣年少时也曾发愿，希望我大气未来臣纯气正海晏河清，臣的愿望一直都没有改变。阻力永远都在，自私贪利的人也永远都会有，但臣还是愿意，为正义一战。”
“说得好，好一个为‘正义一战’，原来裴长史也是这般血性之人，从前我都被你温文尔雅的外表给骗了。”夏此安笑了，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裴绍低下头。
夏此安看看李镜源，“世子回朝已久，却还没有为你庆功，我会让太常去安排。”
“臣不敢当。”
“还有那晚……谢谢你维护我。”夏此安低眸，人在最低落无助的时候接受的好意，大概会铭记一生吧。
三人分析了目前查探到的一些资料，各自说了自己的推测和主张，夏此安记录了一些重要的点，准备等下一次廷尉汇报时与陆明川讨论。她还嘱咐了他二人万事小心，毕竟对方连御史都敢下手……他们在明，难防暗箭。
回到寝殿后，夏此安还在研究那几份材料，听皓兰说，今天叶夫人曾来凤明殿找她，似是有什么要事，侍女们问她，她又不肯明言，只说明日再来。
“叶夫人能有什么事，大概是为雪疾来的吧。”夏此安猜测。
“奴也不清楚，不过叶夫人说明早会早些来问安，那时殿下再问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