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管事嬷嬷在那里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夏此安却发着呆,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殿下,殿下?”皓兰拉拉夏此安的衣摆,“管事在等您的示下呢。”
“好,就先这样安排,后续若有增减之处,我在另外告知你们,先下去吧。”
两位管事行了礼,退下了。
“殿下在想什么呢?”皓兰问。
夏此安摇摇头,敷衍道:“没什么,我今日有些累了,先去内殿歇歇,晚膳时再叫我。”
皓兰应声“是”。
夏此安回到自己的寑殿内,坐在书案前,仔细思考着。
听张骁和阁主的意思,裴绍分别找到了他们,让他们为此次镇压暴乱出人出力,而且是先找到阁主商量,在阁主答应之后又去找了张骁,但是张骁没有答应。裴绍这么做,并没有和她或者是魏灵宽商量,他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阁主竟然知道她和裴绍安排魏灵宽住处的事,按照裴绍的行事,他是不会主动说这些事情的,就算阁主问起,他也不会将实话全部告知,那么阁主是如何那么清楚地知道魏灵宽的事情的呢?会不会是魏灵宽告诉他的呢?
侍卫们看到的脚印,不会有假,昨夜一定有人来到了她的寝宫,既然没有被巡查的侍卫抓到,那应当功夫不弱,他们之中,就只有阁主和沈司主可以做到,会不会是他们中的一个来过?那为什么不和她见面呢?
夏此安越想越乱……
“瑞临。”
瑞临推门进来,带进来一阵寒凉的空气,让夏此安清醒不少。
“殿下有何吩咐?”
“说发现脚印的那几个侍卫,叫他们来外殿,我有话要问他们。”
瑞临行礼,“是,奴这就去。”
片刻,瑞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人带来了。”
夏此安走到外殿走下,“进来。”
本以为是好几个人,谁知瑞临带来的,只有一个人,是全岳。
“见过殿下。”
夏此安看着他,不知怎么开口。
“殿下问后墙附近脚印的事,臣特来禀报。”
“啊,你最近不是为了元夕的事,特别忙吗,怎么有时间,来管这种小事?”夏此安说道。
全岳拱手,“事关殿下和圣上的安危,臣不得不多留心。”
“好,好。”夏此安尴尬地笑笑,“那你说说吧,都看出了什么?是什么样的人,武功如何?有什么目的?”
“回禀殿下,臣看过几枚脚印,应该是武功很高的人,且,轻功了得。”
“是啊,能无声无息,不被人发现的踩下脚印又离开的人,一定轻功了得。”夏此安接话道。
全岳点头,“是,第一个人确实如此,只不过第二个,轻功明显逊色于第一个。”
“等等。”夏此安看着全岳,“你的意思是,有两个人?”
“是。”
夏此安纳闷,“可,那些发现脚印的侍卫们说,是一个人的痕迹啊。”
全岳十分肯定地说:“回禀殿下,确实是两个人。第二个人是踩着第一人的脚印行动的,所以很难分辨。看脚印,他们大致身高体型应该与臣相近。具体目的,暂且不知,宫里暂时没有禀报有物件丢失或是有人伤亡。”
“是这样啊……”
“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罢。”
全岳道,“臣方才提及,这第一个人,轻功了得,若是……之前他曾独自潜入宫里,恐怕……不会有人发觉。”
夏此安皱皱眉头,“这是何意?”
“臣是想说,此人的武功,足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潜入皇宫再安然离开。这一次是有另外一人,踩深了脚印,才会被发现。”
夏此安装作惊讶的样子。心中却已经肯定,昨天来的,全岳口中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沈沉州。
他来做什么?送信?为什么不见面,反而自己悄悄走了?那这“第二个人”,又是谁?
“殿下,是否要加强巡防?”全岳问道。他看皇后愣在那里不说话,以为是被吓到了。
“啊,当然要加强。这眼看着就元夕了,还出了这种事,可让人怎么安心呢。”夏此安说道。
“臣会安排。”
片刻的安静之后,夏此安抬眼看了看全岳,奇怪他为什么不走。
“殿下不处罚么?”
“处罚?我处罚你做甚?”夏此安不理解。
全岳深吸一口气,“殿下,宫中有不明身份者侵入,是大事。脚印的事,虽说没有传出去,但是,凤明宫知道的也不少,这是总要有个说法,总要有人负责。”
“这不是在查么,都还没有查出结果,怎么就要惩处你呢?”
“殿下心里知道,这事是查不出结果的。”全岳说道,“臣看过那些脚印后,就知道了。一则,对方武功不在我之下,有这样功夫的人,在顺京不多见,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很好猜。二则,他们很清楚宫里的路线以及巡防的规律,行动起来轻车熟路,要不是常来就是宫里有内应。就这两点来看,臣应该是查不到结果了。所以臣已经把之前抓到的一个刺客代替昨夜的人,送去了廷尉,很快就会有结果,殿下的处罚,现在下刚刚好。”
夏此安咬着下唇,原来,他都已经知道了……
“其实,他们是——”她刚想解释。
“殿下,他们是殿下的线人也好,暗柱也罢,臣不该过问,臣只负责殿下和圣上的安全。”
夏此安轻咳一声,“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也不能只罚你一人,毕竟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苍离卫统领全岳,护卫不周,领军杖十,执金吾丞张骁,守卫皇城失职,罚俸三个月。”
“臣领罚。”全岳行礼后离开。
夏此安趴在书案上叹气,本来是想找个侍卫来确定一下,昨晚来的人是不是阁主或者是阁里的其他人,这下倒好了,是确定了来人是谁,但不止惹恼了全岳,还加强了巡防,只怕以后,他们想来见自己一面,就很难了。
还好,全岳只是认为,她和这些人联络只是为了情报,没有怀疑其他的。
可是……既然沈司主和阁主都已经来了,为什么没有见面,就走了呢?是哪里出了问题……
夏此安重新把知道的细节捋了一遍。
昨天,舟离应该是成功把暗号带去了,否则沈司主和阁主昨天夜里也不会来。一般情况下,阁主不会和沈司主一起到宫里来的,除非他们是一前一后,阁主跟着沈司主过来,或者,两人是各自来的。但阁主既有意踩着沈司主的脚印,就说明他是知道沈司主在前面的。而且离开时,也是一起离开的。那么,为什么阁主会跟在沈司主之后来到这里呢?
沈司主前来,一定是来送信的。但是他没有把信送到自己手里,反而是离开了,那封信,直到今天,才由阁主交给自己,这又是为什么呢?沈沉州,为什么不肯见自己?
她和沈沉州之间,唯一的隔阂,就是鹤州大战的审讯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吗?这都过去多久了,他之前不是还说,他是对的,从未后悔过么,怎么会突然……连见她都不肯了呢……
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啊……
不,有的。阁主平日里很少说谎,但是当她问他,昨夜是否来到凤明宫时,他都能那么坚定地说没有,是想替沈沉州掩盖什么吧。
他应该是见过了魏灵宽,才知道魏灵宽的情况的,那么,会不会是魏灵宽说了什么呢?
一定是魏灵宽!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还知道自己在鹤州大战审讯时中毒的事,这说明,他很有可能查到一些什么,故意告诉阁主和沈司主,来挑拨离间,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裴绍,他有打着什么主意呢?
夏此安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要命,于是起身准备去外面走一走。
皓兰不放心,一定要跟着,两个人一路向南,过了昭仁殿,来到内府附近。
“殿下是想见圣上了吗?”皓兰以为她来到这里,是有事要见罗生。
夏此安也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来到这儿了,刚要调头回去,就听有脚步声近了。
她回头仔细一看,是李镜源。
能感觉到,皓兰顿时也有些尴尬和紧张。
自天云寺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了。
夏此安愣在那里,不知是该假装没看到,和皓兰转身离开,还是留下来,寒暄几句呢。
“你……殿下来此何事?”李镜源打破沉默。
“我……”夏此安不知该说什么,看向皓兰。
皓兰接过话,向李镜源行礼回道:“奴见过世子。殿下是来看圣上的。”
“对,看圣上,看圣……”夏此安咬住下唇,这是什么鬼借口,真相他都知道,这么说,他根本不会信。
皓兰低着头,仿佛在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此安讪笑着,“多日不见,世子风采依旧。”
李镜源看穿她的窘迫,笑道:“可惜依旧入不了殿下的眼。”
皓兰低着头退到远处。
夏此安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往来,才放心一些,“你这样说话,会害死我的,”
“臣一片赤城,却不知该怎么证明。”
“我曾说过,不要再提及此事,否则我们连君臣也无法再做下去了。”
夏此安是确确实实为他的感情而激动过,喜悦过,但是,现在也着实为此担忧和抗拒着。
根本不会有结果的事,何必开始呢?夏此安自问,几年后自己放下皇后的身份离开皇宫之后,是不会愿意再把自己束缚于此,成为一个王妃的,而李镜源,大概也不会为了她而舍弃世子之位,甚至,他还有野心想要更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
“我也说过,我会等下去。”
“世子,你真的明白自己对我的感情么?真的是想你说的那般,是倾慕爱恋吗?”夏此安轻声说道,“或许连你自己也不曾察觉,你的骄傲和雄心,已经左右了你的感情和心智。”
“殿下何意?”
夏此安继续说道:“若论文治武功,近百年,先帝堪称贤德英明的,无人出其右。但是李盛,还有那几个不成气候的亲王,就都差远了。信王是先帝的堂兄弟,到世子这里仍旧承袭王爵,说明了先帝对于信王以及世子的信任和重视。先帝看的明白,世子的实力是不输任何应该皇子的。所以他把辅政的重担交给了信王,其实也就是交给了世子你。”
“赵家反叛,大齐身份合适又能领兵权的,就只有你和定北侯,若当真把兵权交给定北侯,这江山是姓李还是姓张,谁还说得准呢。所以先帝才扶持信王和世子你,希望在赵文蒋和成王之后,由你们来制衡张家。你也不负所望,肩负起大将军这个重职。别人或许会说,先帝利用信王的忠心和仁义,但是你心里清楚,这对于你来说,不是利用,而是机会。”
“你的实力,你的野心,先帝是看在眼里的。正因如此,先帝这些年才没有过多地提拔你。可既然你自己抓住了这样的机会,就不会白白浪费掉,你一定会乘借着这场东风,扶摇直上,翱翔九霄。”
李镜源听到她这样直白地把他隐藏心底的愿望和秘密说出来,有一些震撼和感慨,她果然是最懂自己的女人,能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
顿了顿,他开口,“殿下说的没错,可是,这些,和你我之间的事,有何关系?”
夏此安看着他,缓缓道:“当然有关系。就是这样优秀,野心勃勃的世子,却说爱慕我,爱慕已经成婚的我,尤其是在知道我的身份之后,还不改初心。世子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我来告诉世子,之前,世子一直为先帝退婚的事而耿耿于怀,你比任何一个皇子都优秀,但却无力撼动宗法,这已经让你很不甘气愤,先帝却偏偏把早已与你有婚约的人,给了李盛,所以你更加不甘,李盛离开,世子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了,所以才和我倾诉爱慕。”
不知是说中了,还是说错了,李镜源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世子多次承诺,会等我,这也不全是因为世子的真心和衷情,而是因为你看到了,一个合格的妻子的人选。一个你认为不仅仅可以匹配你的身份地位,更能为你的雄心壮志出谋划策甚至独当一面的人。你要选的,始终不是携手白头的人,而是可以站在你身侧的人”
李镜源看着她道,“这有何不同?”
“目的不同。”夏此安回答,“你的妻子是附属于你的野心和梦想的,你选的不是枕边人,是你的合作伙伴。”
“这样不好吗,我们可以共有万里河山……”
“我不要,我不想要这万里河山。”夏此安苦笑,“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口口声声说爱慕,却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爱慕的女人,想要什么。我不要江山,这不是我的,我也不需要。不论是皇后还是王妃,我都不喜欢。你该明白,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
李镜源沉默不言。恼怒也好,辩解也好,他什么都没有说,把情绪压在心底。
不喜形于色,不管是为了风度还是尊严,他都做到了,可能他真的更适合做君王,而不是夫君。
“世子的大业,恕我没有这个荣幸参与其中,希望世子会找到更好的人,陪伴君侧。”夏此安说完,越过他,走进了内府的大院。
皓兰一路小跑着,也跟上去。
李镜源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很久没有人这么透彻地分析他自己了,在他长大后,连父亲,都很少和他促膝长谈。他确如皇后所说,有野心,有抱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登上顶峰,实现自己的宏图伟业,于是,不由自主地,连自己也不曾发觉地,把所有事情的出发点都建立在这个目的之上,混淆了功利和真心……
他当然会找到更合适更好的人,但是,那个最懂他的人,已经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