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京城东城门，皇室的车架在护卫队的守卫之下驶入城中，沿着永平街一路向西，在到达长庆大街后，北转入宫。
传闻中在行宫休养身体的皇后终于回宫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京城和皇宫里传开。
现在的凤明宫外，正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在打探着。
何御医在殿内为皇后看诊，圣上也在殿内陪着皇后。
然后，有人竟听到，凤明宫里的主事竟然同侍女说了什么“只要殿下养好身子，子嗣还是会有的”之类的话。
这天大的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地散布开来，而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稍一想便能想通了。各宫的贵人们都知道了，原来皇后是有了身孕，后来因为在行宫忧虑操劳这才不慎小产，于是便没有同圣上一同回宫，而是留在了行宫养身体。
这事，不到半日，连外臣都知道了。
裴绍和张却正在内府商讨战后诸多军队的调派问题，就听到下属在讨论这件事情。
张却拉住其中的一个，“你们在说什么？”
“护卫军统领，下官等也是听说的，说是——皇后殿下她似乎是……小产了。”
张却又询问了几遍确认了事情确实如他听到的那样，他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挥挥手让那人下去了。
见四下无人，他这才缓缓走到了裴绍的身边，冲他使眼色，“你别说，殿下这动作是够快的呀。”
裴绍默默一笑。
“我还想着，这事怎么也要过个几天，才能慢慢传出来吧，没想到啊没想到……”
“她太了解人们的心理了，知道她越捂得紧，别人便越是好奇。回到宫里后，谁也不见，把凤明宫围成铁桶一般，宫里的人都会急不可耐地打探消息。到最后随便说了句什么，他们都会当成珍贵辛秘，不去证实，便立刻相信了。”裴绍道。
张却点点头，“说的是啊，人们都是这样的心理。”
“好了，殿下那边如此迅速，我们也不要拖后腿。”裴绍回归了他们原本的话题，“我还是打算，将大将军李镜源召回，并且将南境三分之一的兵力转移到中部。”
“可是，这梁国，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万一又突然攻打我边境，只怕是无法抵挡。”张却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据南方的回报说，现在梁国国内也是动荡不安的，我想，魏灵宽即便是再有野心，这内乱不平，妄自攻打他国开始外战，不是英明之举。”
张却听后也赞同，“既是他那里也不太平，那就威胁不大了。我手下的顺京城护卫军，是不需要动了，倒是岳城军，是不是也该让江倦秋带兵返回岳城去呢？”
“岳城军回去，但是江倦秋，还是要留下。”裴绍道。
“这是为什么？你这样做，不怕别人说你扣留他吗？”
“江倦秋的夫人有孕，此时不便让江倦秋离开顺京，这一战，江倦秋功不可没，我们也送他一个人情。何况，若是要李镜源回来，我们身边也要留些自己人才行啊，关键时候能抵挡得住的自己人。”
张却皱起眉头，“你这意思是，要防着大将军？”
其实这不是裴绍的意思，是皇后的。不过裴绍没有解释，他只是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却虽然觉得李镜源现在不会有逾越之举，也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在此时防范李镜源，但是他也没有说。他很清楚，裴绍的意思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夏此安道意思。夏此安与裴绍既然有这样的担忧，会防备大将军李镜源，那么他呢？张却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比李镜源好到哪里去了呢？没有，甚至，他的处境更惨一些。
昨日他从辽鸢口中才得知，他们是从侯府逃出来的。夏此安与侯府的矛盾已经升级，那么他作为张家人，又能否继续得到夏此安的信任和重用呢？未必。尊贵如李镜源，尚且是这样的待遇，他张却又凭什么逃得过夏此安和裴绍的怀疑呢？
同样的手握重兵，同样的功不可没，他当然也会被人忌讳了。
张却心里想了一阵，自认为他是不该在李镜源这件事上对夏此安以及裴绍指手画脚惹他们不快的。更甚者，他该趁早夹着尾巴做人，或许这才是正路。
他忽然想起来江倦秋的一句话，还在于叛军征战时，江倦秋曾在夜里巡逻时跟他说过，“我不喜顺京，感觉这里的空气都是复杂的。武将就应该生在沙场死在沙场，实在不该在朝堂上耳尔虞我诈，这是一种折辱。”
现在想来，被人们说孤僻古怪的人，才是赤子之心啊……张却心里暗叹一声，可笑，他到如今都还看不透。
“张统领？”裴绍唤他一声。
张却回过神来，“我忽然想起了江统领，实在对不住。裴长史方才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便按照之前所说，将信王父子以及宣王世子召回，留下江倦秋，你看如何？”
“好。那京中的护卫军——”
“京中的护卫军，暂且不动，依旧由你统帅。不过，岳城军中的一些重伤员有的还未恢复，须得留在你军中，你多上心。”
张却一笑，“那是自然。”
“我是文臣，这兵力调派之事，还是与你商量之后，才敢下决断。”裴绍笑道，“殿下也是这个意思，她说若我有不决之处，便问问你。”
这是表达了对张却的肯定和信任了。张却一笑，“自然，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
“是啊。”裴绍道，“你方才不是还嚷着要去见殿下么，快去吧。我正好也要去见鸿胪寺的人，大兴的使臣就到了。”
张却起身告辞。来到了凤明宫。
他到的时候，夏此安正半靠在榻上，旁边的侍女一勺一勺地喂着药。
“真的吃着药啊？”他问。
夏此安笑笑，“是何御医给开的补药。做戏嘛，不认真一点怎么行。”
张却摇摇头，“是药三分毒，少吃的好。”
夏此安让晚心下去，并关上了殿门。
“你来，不会是单纯来看我的吧？”
“确实不是。”张却道，“你与侯府，是怎么回事？之前在城外，碍于裴绍，我没有问。”
夏此安吃了一颗蜜饯去去口中的苦涩，然后慢慢坐下来，说道：“我说了，你别被吓到。”
“我什么事没经见过，你且说吧。”
“张栖梧她……怀有身孕，已经快三个月了。”
！
张却噌地站起身，声音拔高，“怀有身孕？！”
夏此安摆摆手让他冷静点。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寒辰的。”
“马上打掉！”
夏此安深吸一口气，“不是我们没有这般提议，是她自己不想打掉。”
“不就是一贴药的事，你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的吗？”张却有些激动。
“她是现在整个局的关键，新平阁的人每日小心翼翼都不够，怎么还敢灌她药呢？万一她寻短见了怎么办？你想过吗？定北侯现在已经是怒不可遏了，若是张栖梧再出任何事，你说，定北侯他会怎么样？”
张却握紧拳头，哀叹一声。事已至此，他也是毫无办法了。
“你先别急，我当初害怕定北侯夫妇一气之下对我和裴绍不利，就匆匆走了，有些事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详谈。我没有与他们商量这事的解决办法，也没有告诉他们我的身世——”
“身世？我之前告诉他们了呀？”
夏此安一怔，“何时？”
张却想了想，“就是你们回来之前十日左右吧。”
怪不得定北侯对他们穷追猛打，原来不止是知道了张栖梧的事，还知道了她的身世，这才下了狠心。
夏此安也不想再计较之前的种种，她道：“我想，或许你现在可以做我与侯府的传信人。”
“你这是何意？”
“我这里有三个解决办法，一，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至于她和孩子以后要以什么名分生活下去，就是之后的事了，我们现在先顺她的意。”
“不行！这会毁了她也毁了张家的。”张却反对。
夏此安点点头，“我明白。没关系，这里还有其他两个解决办法。二就是，让大长公主前往她所在之处，劝导她，最后打掉孩子。”
“三呢？”
“三，她既然对寒辰一片痴心，由我做主，在谈判后送寒辰回大兴时，将她一起带走，这样她便可以保住孩子，也可以同心爱之人厮守。不过，以后到了大兴，她是正是侧，幸福与否，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张却拧眉想了好久，还是觉得把张栖梧送去大兴这事不妥，“我会把你的话，写信告诉父母亲。最晚三五天应该就会有回音了。”
夏此安点点头，“赶在大兴使臣离开之前就好。”
“等等，你方才说，栖梧以后是正是侧，难道——”
“是，寒辰回去后，会继承王位。”她道。
张却愣了愣，感叹道：“世事变化无常啊，阶下囚，竟马上要称王了。”
夏此安没有说什么，换了话题，“大兴的时辰今日便会到了，谈判之事由裴绍负责，你要对鸿胪寺和官驿这里多留心，切不可在这样的时候出任何纰漏，多巡防严守。京兆尹现在忙的焦头烂额，廷尉也不轻松，你就多担待。”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