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此安和裴绍等人站在魏灵宽的床前,看着床上虚弱苍白的人,心中有些不忍。
“他这个样子,最多能维持到明日。”何御医说道。
“可他方才还下地了,和我们说了话,我看起来,好像没那么严重啊……”夏此安想起刚刚魏灵宽和他们谈论梁太子阴谋的样子,不太像熬不住的模样。
何御医摇摇头,“这一日又是吐血又是高热,说明毒已经散到五脏六腑,午间有那么一会儿,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失明,情况真的已经很严重了。方才下床走动,只能说是……回光返照了……”
回……回光返照?夏此安心中一惊,抬头看向裴绍,对方也是一脸愁容。
“可是……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到药……”夏此安也是无奈。
“有传言称,一寸金和班子两毒相遇,可以互相化解,也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但是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个人尝试过,所以我也不敢保证是否有效。”何御医的意思是,就算拿到一寸金,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可以救活魏灵宽。
夏此安道:“我明白,我们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只能试试了。我明早再去一次,看看能不能拿到一寸金。”
“御医说的那一个人是谁,可有考证?”裴绍问道。
何御医回道:“我也只是听说,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哪里有什么考证呢。”
“确有此事。他是先吃了一寸金,后来又被人用班子暗害,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病了几天后竟然恢复如初了。”夏此安接话。
这事她是知道的,因为那个人就是新平阁的上一任阁主。前阁主的事迹在阁里广为流传,尤其是这一段“百毒不侵”的故事。当时的医者说,是两种毒药相化解后,才没有致命。所以江湖上也有了这两种药能以毒攻毒的传言。
但毕竟成功的例子只此一个,且没有人能同时得到这两种药,所以再没有人尝试过。
“药的事,先放一放。他方才所说的梁太子的谋划,殿下以为几分真几分假?”裴绍问道。
夏此安想了想,“以他现在的处境,没有必要说谎,更何况他和梁太子也不是会联合起来的关系。应该是真的。”
“若真是这般,那必须要尽快调查了,大量的梁国暗探进入顺京,与潜伏的顺京的细作联动,对新皇来说,是大危机。”
“是啊,连魏灵宽都防不胜防,我们也要多加小心。”
暂时商量不出什么对策,几个人也只能先各自歇息,等待明天。
夜半,夏此安被敲门声惊醒。
她起身去开门。
“裴长史,怎么了,有何事啊?”
“快,魏灵宽要不行了!”
“什么!”
来到魏灵宽的房间,一进门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何御医还有全岳已经在了。
夏此安问起魏灵宽的情况。
“刚才服侍他的侍女突然来找我,说他又吐血了。我再来看时,已经是这样了。”何御医说着,为魏灵宽施了针,“我先用针稳住,拖延一阵,药已经在煎了。”
夏此安上前看了看,魏灵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苍白的可怕,眼睛深陷,唇上青紫,呼吸声很细微。
裴绍与她对视一眼,“再等等,何御医方才又开了新的药,我已经吩咐去熬药了。”
夏此安点点头。她心里知道,现在什么药都效用不大。班子虽然不是毒的药,但却是所有毒药之中最难缠的。这么多年,根本没有人研制出解药。再加上班子本身的配置就极难,所以才会在销声匿迹。
照魏灵宽所说,梁太子派人入顺京,不仅是打算解决掉他,甚至还准备给大齐制造混乱好趁机谋利。具体是什么计划,魏灵宽尚且不知。但想必,魏灵宽在顺京暴毙,会是一切的起点……
而今日,新平阁的异常,恐怕也和梁国的暗探有关。
事已至此,一定要阻止梁太子的阴谋,一定要救活魏灵宽。
可是拿不到一寸金,该怎么救他呢?
夏此安皱起眉头。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能救他?”全岳试探地问道。
“没有了,我开的药远远控制不住毒素。现在毒素已经融入血液,进入肺腑,怕是难以回天了。”何御医叹息。
融入血液……
她当年中一寸金之毒后,虽然保住性命,但是沈沉州也是这么说的,“毒素已经进入血液,不可能完全清除,以后会留下病根。”
如果她的血液中真的有一寸金的毒素……那么……
试试又何妨。
“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夏此安借口离开房间,去往院中的厨房。
时机正好,侍女才将药汤倒入碗中,要送去房里。
“我来吧,你去我房里帮我拿件衣服吧,夜里怪冷的。”夏此安说道。
侍女把药交给她,“姑娘稍后,奴这就去。”
看着侍女走远,夏此安才拿出匕首,一咬牙,在手臂上划开一个口子。她忍着疼痛,将血滴进碗中,暗红的血进入乌黑的汤药里消失的无影无踪。片刻,她拿出手帕,将伤口包扎起来。理好衣袖,端着药碗回去房间。
“药来了。”夏此安把碗递给何御医。
何御医没有察觉,一勺一勺喂进了魏灵宽的嘴里。
“还好,现在还能咽得下东西。”全岳庆幸道。
夏此安看没有人怀疑她,才松一口气。
“姑娘,您的衣服。”侍女匆匆把她的披风送来。
夏此安接过披在身上。
裴绍看了看,“你打发了她去替你取衣服?”
“是啊,怎么了?”夏此安佯装镇定。
“没什么。”裴绍嘴上这么说着,心里犯疑,堂堂侯门女出身的皇后,就这么喜欢端药么,明明可以自己去拿衣服,却偏要指使侍女去?
“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何御医叫喊一声,他两人急忙上前查看。
刚服下药的魏灵宽,开始剧烈地颤抖,鲜血大口大口涌出来。夏此安见此情景惊呼一声。
“快帮我按住他!”何御医叫全岳和裴绍上前帮忙。
他们应声进前,按住魏灵宽的四肢,何御医再次施针。
夏此安吓呆住了,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擅作主张,觉得是自己害了魏灵宽。
魏灵宽如果就此丧命,梁太子一定会抓住这个把柄,狠狠敲诈大齐一番要是谈不妥,还会起战事,可能生灵涂炭……这都是自己的过错……
懊悔间,魏灵宽突然没了动静。
夏此安攥紧双手,向前挪了一步,“他……如何了……”
裴绍和全岳放开了他,何御医摇摇头。
夏此安几乎要哭出来了,“真的……没救了?”
何御医看看他们,“我已尽力,该如何处理后事,你们商量吧……”
处理后事……无论怎么处理,后面的一系列问题都会存在,这是梁太子的阴谋,他们已经中招,怎么处理都改变不了事情的走向……
“先放着吧,明日我去向鸿胪寺说明——”
夏此安打断裴绍的话,“不行!这事不能公之于众!他都说了,梁太子此次派遣暗探入京,是有备而来,一切都已经部署好了,就只等这个契机,我们不能把这事公布出去。”
“纸包不住火,世人早晚会知道的。梁太子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一个开战的理由,我们不可能瞒不得住。”
“但是——”
“咳咳……”
几个人吓得回过身去看,方才已经断气的魏灵宽咳着,口中的血喷了出来。
“……什么情况……”全岳也吓一跳。
何御医最先反应过来,马上去查看。
裴绍也上前。
“又有脉象了!”何御医惊讶道:“真的有脉象了!”
裴绍伸手探了探魏灵宽的鼻息,“确实,也有呼吸!”
“不会吧?死而复生这种事……真的存在?”全岳也很震惊。
夏此安拍拍胸口,“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何御医又开了一副缓解毒性发作的药,裴绍吩咐了侍女熬药。眼看的魏灵宽情况稳定了一些,人们又各自回房去了。
夏此安回到房中,从袖子里拿出方才顺手从何御医药箱里拿的金疮药,坐在床边,解开手帕,自己上药。
她划的不深,出血已经止住,但是要想完全结痂,恐怕还需要时间。
金疮药洒在伤口上钻心地痛,夏此安咬牙忍住,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门再次被叩响。
“是谁?”
“我。”
裴绍?这么晚了,他怎么来了……
夏此安慌忙包扎住伤口,开了门。
“何事?”
裴绍看看四周,“我进去说吧,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夏此安只得放他进屋。
“究竟是什么事?”
裴绍看着她,开门见山,“你在药里放了什么?”
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和魏灵宽结盟的事,依然有效。”夏此安答非所问。
裴绍认真地望着她,“你没有拿到药,还一直为这事为难。听何御医的意思,除了一寸金可以一试,其他的药应该都没什么用的,你是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哪里懂药理啊……”夏此安坐下来。
“知道你不懂药理,所以我才来问你,你放的东西不会只是一时起效,过后反而伤及他性命吧?”裴绍挑眉。
夏此安瞪他一眼,“当然不会啊,把我当什么了真是……我又没有理由要害他……”
裴绍一笑,“所以确实是你——在药里放了东西。”
他本来就觉得奇怪,以她的身份和性格,根本不会去做端药这种事,分明是想避开所有人做些什么,果然……
夏此安发觉自己被套了话,冲裴绍翻了个白眼,“无耻。”
“好,我无耻。说吧,你放了什么?既然早有这等良药,为何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
“我有祖传的解毒丸,行不行啊。”夏此安不想回答他。
裴绍当然是不信的。
夏此安袖口上的血迹引起他的注意。
“手怎么了?受伤了?”
夏此安连忙拉下左手的袖子盖住血渍,否认道:“没有啊。”
“我并没有说,是左手。”裴绍走近她。
发现自己又一次被套话,夏此安有些恼羞成怒,“你放肆!出去!”
“这里可是我家。”裴绍半跪在夏此安脚边,“我看看,似乎伤的不轻。”
夏此安捂住衣袖,“不需要,男女授受不亲……”
“要我亲自上手么?”裴绍抬眼看她。
夏此安犹豫一下,自觉退无可退,还是拉起袖子,任他查看。
裴绍动作极轻地解开手帕,一手托住她的手肘,仔细瞧着她那血和药粉混合的细长的伤口。
良久,他道,“刀伤?自己弄的?”
夏此安点点头,“看过了就松手吧。”
“药呢?”
“做什么?”
裴绍嫌弃地看一眼她的伤口,“药没上好,我再补一遍。拿来。”
夏此安把药瓶递给他,“你会吗?”
“反正比你要好得多。”裴绍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开始慢慢撒药。
刺痛让夏此安皱起眉头咬紧嘴唇。
“忍一忍,很快就好。”裴绍似在安抚她。
“没想到你这样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还会上药……”夏此安喃喃道。
裴绍放下药瓶,轻轻地包上手帕,“和皇后殿下相比,我这样的世家算得了什么呢,我也根本称不上是养尊处优。倒是殿下,心够狠的,对自己也能下得去手,割这么深……啧啧……”
包扎好,夏此安放下袖子,“我自己有分寸。”
“所以,是在药里放了自己的血,做药引,是吗?”裴绍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
夏此安懒得理他,“裴长史也该回去了吧。夜深了,你我二人共处一室,恐怕不妥吧?”
“和我共处一室不妥?我们掉在山洞里的时候,殿下可没说过这种话。”裴绍笑着说道:“殿下夜里带着全岳统领私自离宫,恐怕更为不妥吧?”
“他是侍卫……我出来总要有人跟着,有人保护吧,这难道不正常么?”夏此安撇撇嘴。
“皇后殿下该和圣上解释,自然与臣不相关。殿下好生歇息,臣告退。”裴绍说着出门离开。
夏此安眨眨眼,他这是……在和自己发脾气吗?好大的胆子,还没见过这样的放肆无礼的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