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约定时间早一刻钟,夏此安出现在陈桥。
陈桥不是桥,就像宣池不是池,来仙海不是海一样。陈桥是在小云岭西南一面建在山腰上的一座庭院,亭台楼阁高耸入云,壮丽巍峨,且历史悠久。原本是前朝某个王公所见,因为建在山腰远看像是搭在两山之间横跨山谷的桥,所以人们称为程桥。后来大齐统一了魏国,曾改名为陈桥,后来这里成为寺院,有了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天云寺。
现在也只有坊间人们传递暗号的时候,才会提起陈桥了。
“原来陈桥就是天云寺。”跟在夏此安身后作侍卫装扮的裴绍感叹一声。
“你们这样的公子哥当然不知道了。”
裴绍一挑眉,“我们这样的?殿下是指什么?”
夏此安眨眨眼,“随便说的,裴长史不必当真。”
他倒是不纠结这个,“我们来这么早,是为了观察对方是否有埋伏吗?”
“裴长史很聪明。”
“殿下不是说,魏灵宽不会动手么?”裴绍反问她。
夏此安笑着看他一眼,“裴长史心里明明很清楚,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她所说的都是推测,按照现在的局势,魏灵宽确实不应该对她下手,那样对梁国没有利处,梁国现在虽然比齐要稳定一点,但是也并不适宜开战,所以她有这样推断。再者,她只有这样说,那些人才会放她出来。但是反过来说,魏灵宽做事从来没有章程,喜欢出其不意,大多凭他喜好,所以也不能完全相信推测。
“殿下如果这么说,那当真不应该带我来,带全统领或者令兄,或者世子,都比我强一些。”
他是指武艺方面,那三个怎么说也是武将,他却是一个文臣。
夏此安一边注视着廊外的情况,一边回答他道:“若对方有意出手,那我就是带了苍离卫过来,也无济于事。我带裴长史过来,是为了打消魏灵宽的敌意。”
“我?殿下怕是高估我了。”
“我听说裴长史年少时曾舌战群儒,是个当说客的好手?”
裴绍面上有些害羞,谦虚道:“殿下过誉了。”
夏此安小笑一笑。
两人等了半刻却依旧没什么动静。夏此安搓搓冷僵的双手,低声道:“他们是不是不来了?”
“我岂会让皇后殿下空等一场。”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两人闻声回首,魏灵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此时正站在他们后方。只有他一人,不见随从,也没有侍卫。
裴绍和夏此安互相看一眼,都谨慎起来,提高警惕。
“梁七王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夏此安问候道。
“一切安好。”魏灵宽挑眉,有些意外。他显然没想到初见时对他拔刀的大齐皇后,再见面时会这样问候他。
夏此安笑着点点头,“我就开门见山了,七王子邀我前来所为何事啊?”
“我的属下应该告诉过皇后殿下,您要独自来,对吗?”魏灵宽看着她身后的裴绍。
“我不识路,这个侍卫是引路的。王子如果不喜,我可以让他退到一边。”
魏灵宽笑,“原来大齐的长史,人们口中的少年相,只配与皇后殿下做侍卫么?”
被人当场识破,夏此安和裴绍都很淡定。
“哦?七王子如何认得在下?”
“裴长史或许不识得我,但是我多年前曾见过长史一次,至今难忘。”
“能让七王子铭记至今,裴某何其有幸。”
“今日能再见裴长史,也是我的荣幸。”
夏此安听着这一来一去的恭维,心中实在不耐烦,“还聊正事吗?”
魏灵宽突然被人打断,没有恼怒,反而觉得好笑,“惹得皇后殿下不快了,是我的罪过。”
“这冬夜里天怪冷的,七王子若不带我们去室内详谈,就长话短说罢。”夏此安搓搓手,又拿搓热的手捂了捂冻的通红的脸。她多年在南方海滨城州,一时适应不了顺京的气候。
魏灵宽明知故问:“北地东应城长大的皇后殿下还会怕冷?”
夏此安知道他早在初见时就已经识破她的身份,这会子发问是在故意的。“我自幼身体弱,这也不奇怪。”
“哦,这我倒是忘了,大齐定北侯家的女儿自幼体弱,不善骑射武艺,是吧?”
夏此安气得咬牙切齿,“虎父无犬子,王子真是忘了呢。要说别的我不擅长,匕首什么的,却用的顺手呢。”
魏灵宽听出她是编排他潜入宫中时被她所擒,他只是笑笑,并不在意,“殿下与我玩笑够了,我们来说正事吧。”
“洗耳恭听。”
“宁王伙同成王及赵将军,谋划要攻打顺京。”
这消息听起来是很骇人,但这是夏此安已经猜测出的,所以她和裴绍并不怎么意外。
“王子莫不是还知道什么内部消息?”夏此安试探问道。
魏灵宽见他们这反应,就知道他们早就猜到了,于是又开口,“成王起兵失败后失踪,赵文蒋被世子打败后也没有音信,想必皇后殿下已经猜到,他们都躲到了宁王的封地。”
夏此安点头,等他继续再说下去。
“我也听说,朝堂此前查出宁王曾在新皇登基大典上安排刺杀,新皇召宁王回京,但是宁王缕缕推辞。”魏灵宽停顿一下,“其实刺杀的事,是宁王与成王合谋。”
夏此安笑而不语,心中想着,这个魏灵宽还真是有趣。
“这宁王不归京,也是受成王指使。他们现在是为拖延时间,为年后的反攻做准备。”
“是吗?成王告诉你的?”夏此安问他。
“皇后殿下这是什么话,我从未见过成王。”魏灵宽推拖了个干净。
“可据我所知,大典的那拨人,也有王子的份呀。我还以为是王子故意透露给我的消息呢。”夏此安佯装惊讶,“原来是巧合吗?”
魏灵宽顺坡下,笑道:“巧合巧合。我怎会与他们那样叛逆的人为伍呢。”
夏此安也笑,“他们大概也想不到,已经卖过他们一次的七王子,这一次会再卖了他们吧。”
“我这不也是为了大齐和梁国的安定么,他们难以成事,我又何必跟着他们与新皇和皇后殿下为敌呢。”
“说吧,帮我们,想要什么?”
“珉英两州。”
夏此安瞪他一眼,这是想占便宜想疯了吧,就传递个消息而已,就想要两座城池?门都没有!“此事事关大齐社稷,我自然不能应允,王子请回吧。”
“有我在,可以保新皇赢过那两位亲王。”
“不必。”夏此安摇摇头,“我们不需要王子,王子也无需多言。没有您的帮助,我们照样会战胜这些谋权篡位的人。”
“为新皇夺来天下,我只要珉英两州而已。”
夏此安有些恼了,“你明知道李盛他在英——”话突然顿住不说了。
“我自然会保他和王姐的平安。”魏灵宽努力劝说:“皇后殿下不再考虑考虑了?我知道现在大齐缺少领兵之人,再说对大齐先皇的子嗣开战,一定会被诟病,不如与我合作,我绝对可以组织宁王起事。”
“不必了。如果这就是王子要谈的事,那我先走了。”夏此安走前几步。裴绍一直跟在她身后。
本以为魏灵宽会阻拦他们离去,但是走了很远也没有听到有人追来,前方也没有埋伏。难道这次会面就这么结束了?
“后面有追兵吗?”夏此安低声问。
裴绍回答“没有”。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殿下方才为何不答应?”
夏此安猛地停住脚步,回头质问,“怎么?裴长史竟然是想答应的?”
“只是现在假意答应而已,事成之后,宁王成王在我们的掌控下,我们说不给他又能如何。”
夏此安瞪大眼睛,这还是那个守礼尊法的裴长史裴绍吗?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裴绍解释,“魏灵宽很清楚我大齐的现状,他说的也没错,大齐现在缺少领兵之人,万一亲王们起事,我们很难周旋,更何况他还知道新皇的真相。这件事我们不如就交给他,这也是权宜之策罢了。”
夏此安吸一口冷气,“想不到裴长史是这样的人。”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大齐内政,还是不要让梁国牵扯进来比较好,尤其这个人还是魏灵宽,很可能是下一任梁王的人物。夏此安不想为了现在一时的利益,给雪疾以后添更多的麻烦。
裴绍见她不再言语,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话而生气,于是说道:“是臣浅薄了。”
夏此安宽慰一笑,“没事。快走吧,全岳他们还在寺外等着我们呢。不过他的话,裴长史回去就不要告诉别人了。”她怕动摇人心。
“那殿下打算如何应对宁王起事?”
“他是一定会反的,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夏此安看他一眼,“以前裴长史和丞相不是一心要保先帝子嗣的嘛,怎么,魏灵宽说的这些话,让裴长史改变主意了?”
“若宁王当真谋逆,臣哪里敢保他。”裴绍的回答模棱两可。
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全岳带领的苍离卫人马在不远处等候。
夏此安才刚放松了戒备,就一脚踩空,整个人跟雪块一起向下坠落,身边的裴绍为了将她拉住,也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