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连城右手绣春刀向上一拨,掸开瞿常洛的剑刃。瞿常洛双足点地,长剑直进,剑尖不住晃动。此招乃是虚招,诱敌而不伤人。但若对手不加理会,此招紧随的后招,定当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正是凌山剑法的精妙之处。
沈连城弄不清他的来意,长刀上挑,刀到中途,忽直劈而下,乃是一招“力劈华山”。此招基本习武之人皆会,但沈连城的刀法显然已得沈腾飞真传,虽未必比得上沈腾飞师弟刘仪乾的刀法,甚至明显稍差一筹,但已有股石破惊林鸟,雄浑天地阔的架势。
瞿常洛侧身躲过,斜刺一剑。但依然剑尖不住晃动,端的是若有若无,藏的是变化莫测。好似只露出冰山一角,而后便是万丈冰山。藏而不漏,后劲十足。
二人这几招过去,显然沈家刀法重在气势,凌山剑法重在招式。前者图的是一把狂刀砍四方,开门见山,爽快干脆。后者图的是剑意绵绵,绵里藏针。
两人各使本门刀法剑法,激斗在一起。刀法犹如长戟捣江,奔腾呼啸。剑法犹如双燕游林,轻巧灵动。但二人刀气剑气纵横,一时均未露出败象,打了个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不过细眼看去,刀法已占七成攻势,剑法却一直闪避游斗,寻找机会。似他二人沈家世子,瞿家世子的身份,本门武功基本皆已被传授,至于用的如何,全看自己的造化。
二人打的昏天黑地,而这时天色也已越来越黑。起初二人还能看见对方的刀路剑路,后来只能微微看见,毕竟天色已黑,灯也没人给点。又过一会,二人基本是在摸黑相斗,什么都看不见,全凭感觉。
呛啷呛啷的刀剑碰撞时连绵不绝,在这漆黑无月的夜里,显得更加诡异。每次呛啷之声传来,众人的心都跟着猛跳一下。但呛啷之声越来越快,众人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正当心欲跳出嗓子眼之际，突然“铛”的一声响,不知是沈连城的刀还是瞿常洛的剑断了。却又是“铛”的一声响,显然二人的刀剑皆先后被对方斩断。毕竟他们俩打了大半个时辰,刀剑相交上千下,每次都拼尽全力,早已卷刃,再好的刀剑,也经不起他们这般以命相搏的激斗。
只听瞿常洛道:“你输了,是你刀先断的。”沈连城道:“放屁!明明是你剑先断的。”瞿常洛道:“你敢不承认?”沈连城道:“我承认什么?难道你输了,还得让我认输?天下哪有这般道理?”瞿常洛道:“好。谁刀后断的,谁是乌龟儿子王八蛋。”沈连城骂道:“去你娘的。你嘴巴放干净点。”瞿常洛哈哈一笑,道:“你承认就好。只要你愿赌服输,便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否则的话,公道自在人心。江湖英雄自有定论。”
沈连城道:“这次不算。下次换把好点的刀,再跟你一较高下。”瞿常洛道:“好啊,那我恭候大驾。只不过你现在不是我对手,难道还要跟我争驸马?”沈连城道:“你说什么大话?你我二人兵器皆断,这叫咱们谁都不赢,谁都不败。如何得出我不是你对手的结论?”
瞿常洛道:“凡事总有个先后。你刀先断,便是你输。”沈连城道:“开什么玩笑?刀断是刀断的事,与你我输赢有何相干?你若杀了我,那才是你赢。”瞿常洛怒道:“你真不要脸。输了也不承认。厚颜无耻,卑鄙小人。”沈连城道:“你才卑鄙无耻,胡搅蛮缠。你出去打听打听,有人凭借刀剑谁先断,分出输赢?你若不服,咱俩不妨比比拳脚。谁先挨上三拳,或是三脚,那便算输。”
瞿常洛道:“我怕你不成。”忽然他大叫道:“啊呦,你耍诈。”原来他说话之间,沈连城已突然出手,打他一拳。瞿常洛被他拳劲打的大退一步,疾呼道:“这不算。我还没喊开始。”
沈连城道:“真不要脸,输招也不承认。好好好,我大人有大量,不屑与你计较,让你一拳。”瞿常洛骂道:“你他娘的少废话。暗算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咱们光明正大的打一场。来人,把灯掌上。”
这时才有人去点起院里挂着的灯笼,不会院里便已有光。瞿常洛道:“来,让我领教领教你沈家拳脚。”沈连城道:“求之不得。”二人拉开架势,正准备动手,忽听门外有人喊道:“报。”不会跑进一个骠骑兵。他单膝跪地,道:“报。禀报二位大人,郡主有令,暂缓擒杀淳于明一事。郡主还说,命二位大人速速带人回去,有要事相商。”
瞿常洛和沈连城皆大感意外,叫道:“什么?”沈连城怒道:“都怪你。非得跟我争来争去。不然淳于明早已悬梁自尽,何必等到这会?”瞿常洛道:“你放什么臭屁?简直贼喊捉贼。明明是你跟我争,关我什么事?”
沈连城怒视他一眼,道:“我懒得跟你废话。”又走进屋来,只见淳于明静静的坐在那,悠哉喝茶。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若是没跟瞿常洛打这大半个时辰,淳于明有九条命,也上吊吊死了。狠声道:“今天先放你一马。不过你最好别抱什么希望。你的命,我早晚会来取。给我等着。咱们走。”说罢带人走了。
淳于明长吁一口气,不过心里暗暗盘算,是什么让朱淑妍突然改变主意?况且若非瞿常洛与沈连城相争,他或许早已吊死。看来朱淑妍起初是绝对要杀他。
忽听门外有个女子道:“欸!你们是什么人?”竟是青泺的声音。只听沈连城冷哼一声,然后便是官差们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青颖道:“不好,他们定是来为难掌门的。掌门。”说着数人跑了进来。但见到淳于明安然无恙,皆大松一口气。青阳道:“掌门,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来这干吗?”青泺道:“明知故问。定是那恶郡主派人来刁难掌门。我去找她。”青颖忙拦住她道:“诶诶诶!你去找郡主干吗?”
青泺道:“当然是找她问个明白,她为何非得为难掌门。难道她郡主就不能被男子拒绝?凭什么?简直不讲道理。”青颖道:“掌门愿不愿娶郡主的事,早已过去。现在朝廷追究的是杀害朝廷官员的事。”青泺道:“朝廷要不派人来灭门合一门,杀咱们数百条人命,咱们何苦去朝廷刑部大牢杀人?是他们找茬在先,要治罪也该治他们的罪。”
青颖道:“话是这么说。但朝廷不认,你有什么办法?”青泺道:“嘿!他们说不认就不认,还有没有王法?”青颖叹道:“王法不正是朝廷定的。他们就是王法。咱们能拿他们怎么样?”青泺哑然道:“这……”
淳于明笑道:“好啦。人各有命,或许这便是我的命数。我愧对郡主,给她一条命又何妨?她想来取,便随时来取。只是我最担心的是你们。若我有一天死后,我希望你们不必为我报仇。因我这辈子只会死在自己手上。倘若要死,也是自尽。你们不必去找别人寻衅滋事,报仇雪恨。你们就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每个人都长命百岁,称心如意。”
青阳道:“……”话还没说出口,淳于明就摆了摆手,道:“我累了,你们先走吧。”弟子们皆叹一口气,青阳道:“好吧,弟子告退。”带人走了。
淳于明百感交集,酸甜苦辣咸。五味陈杂,悲愤怒哀叹。走去院子,看着无月的夜晚,无星的天空,竟突然想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起曾经多个夜晚,与朱淑妍四膝相伴,但如今却成了不同戴天的死敌。
他心中并非不喜欢朱淑妍,但那种喜欢,多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其实朱淑妍也未必喜欢他,多是齐王对淳于明十分欣赏,与马家退婚后,齐王有意把她许配给淳于明。朱淑妍何等聪明,她定能看出父王的想法。她自幼学些什么三从四德,又对淳于明不太反感,觉得嫁他也无妨。若说二人在此之前有什么火花,好像也没什么。知心朋友的情意,多于彼此爱慕的情意。
苹果虽好,但有人就是喜欢桃子。感情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
他在朱淑妍面前,连个玩笑都不敢开,生怕惹她不高兴,惹她不快。但慕君满面肃杀,眼光冰冷,他却敢开玩笑。或许这才是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不自觉表现出的一种随便,一种亲近,一种没有距离感。若是男女结合,整日相敬如宾,又有什么意味?只会让人觉得陌生。如胶似漆,水乳交融,或许才是男女间最好的情感。
忽听有人喊道:“贤弟,贤弟。”过会一道人影翻身跃进院内,竟是顾成峰,但他却满脸焦急之色,不过看到淳于明正站在院里,抬头望天,不知在想什么,稍渐心安。
淳于明回过神,忙迎了上去,道:“大哥找我有事?”顾成峰“哎”了一声,拍住他的肩膀,道:“吓我一跳。我刚有事不在山上,才听说朝廷的人来杀你,急忙赶来看看。我还以为……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淳于明有些感动,道:“让大哥担心,小弟实在过意不去。”顾成峰四下一看,只见没什么打斗痕迹,奇道:“欸!朝廷的人不是要来杀你,怎一具尸体都没有?你是怎么把他们赶走的?”
淳于明笑道:“我没跟他们动手。是郡主不知为何,突然下令,今天先饶过我,以后再说。”顾成峰微微一怔,道:“原来如此。不过不是大哥说你。别人来杀你,为何不反抗?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死了也是个憋屈鬼,下地狱也受人白眼。”
淳于明哈哈一笑,道:“大哥的话我已记下,下次我一定反抗。”顾成峰道:“这才对。”淳于明忽想起一事,道:“对了,大哥。百长老的事有没有什么进展?”顾成峰道:“百长老的尸首,我已让人送回他的家乡,让他落叶归根。唉!百长老对大哥忠心耿耿,我十几岁时便认识他,那会他还是神农帮的一个副舵主。后来神农帮帮主长老换届,我当了帮主,他当了长老。我和他在一起共事,少说得有十来年。以前隔两天都能看见他,一起喝酒,但现在……唉!反正那些东瀛倭贼,还有那什么外盟会,我一个都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中原。”
淳于明道:“大哥已查清外盟会的底细?”顾成峰道:“如玄空方丈大师所说,外盟会成立不久,而且是临时的。等他们各自回国,便即解散。这其中有西域的、东瀛的、蒙古的、波斯的、天竺的,乱七八糟的。但我听说,外盟会有白龙教中人。而丐帮和神农帮联手,杀了赤哲锦,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白龙教自然要找丐帮和神农帮寻仇。我猜便是白龙教中人,挑拨其他外盟会中人,对我神农帮下毒手。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外盟会要杀我神农帮那么多人,显然是深仇大恨,杀人泄愤。据说外盟会领头的是什么山崎五藏,山崎美智子。而他们的兵器是日本太刀,与百长老的伤口极其吻合。我猜便是他俩分头行动,一人去杀百长老,一人去杀孙长老。当然也或许是他俩其中一个人干的。至于他们为何要帮白龙教的人,这大哥目前还不知。也不知白龙教给了伊贺门什么好处。”
淳于明摸着下巴,道:“原来如此。那大哥打算怎么办?”顾成峰森然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神农帮数百条人命,就让他们数百人一一偿还。”淳于明道:“那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顾成峰道:“等……”
“淳于掌门。”正当此时,忽从门外走进一个小沙弥,他来到近前,合十道:“淳于掌门,方丈有请。”顾成峰笑道:“既然方丈有请,那贤弟先去,大哥先走。”淳于明抱拳道:“大哥慢走。”顾成峰抱拳还了礼,踏步离去。
淳于明拜十道:“麻烦大师带路。”小沙弥道:“不敢。”带他去往玄空的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