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明参加盟主大会出发前,身上装着三千两银票,此时还一分没花。毕竟青阳等人活着时,什么账都是他们抢着付,淳于明也没机会用银子。
他到合肥城内,先饱餐一顿,又去找家医馆,把药换了。而这时脖子上的伤口,已近结疤。他不敢骑马,一颠簸脖子生疼。正好闲来无事,慢慢悠悠的往煕煌山走去。晚上路过一座小镇,吃饱喝足,开房睡觉。
七日后将近中午,他才走到煕煌山脚下,而脖子已好许多,结了些疤,并未全结。他刚到煕煌山脚下,便见守门弟子,皆腰缠白带,头系白布,显然是为青阳等人披麻戴孝。他顿时心情很沮丧,竟有些想走,不想再上山。思来想去,才鼓足勇气,走去山门。十来个守门弟子都见过淳于明,虽然淳于明现在穿的破破烂烂,一袭旧衣,还是一眼认了出来。立马迎上来,皆眼角含泪,满脸悲戚,道:“掌门,你终于回来了。”
淳于明见他们一个个欣喜若狂,又神情凄然,不免有所触动,鼻头发酸,道:“淳于明乃合一门的罪人。此番回来,正是引咎退位。你们不必再喊我掌门,以后合一门没我这号人物。”
诸弟子皆是一愣,但他们都是新招入门下的弟子,对淳于明深有惧意,觉他高高在上,不敢多说。淳于明见他们没有说话,走上山去。山道上全是白绸白布,白灯笼白灯。他心情越发沉重,仿佛步子都踏不出。终于走上中央大广场。只见弟子们都在整齐有序的练剑,青琳、青平,仅剩的二位长老在主持。
只听青平道:“沈家庄杀我合一门三位长老,六位师姐师兄。此仇不报,我合一门还如何在武林立足?都好好练剑。等掌门回来,让他带我们去报仇。”
忽听一人叫道:“掌门回来了。”淳于明闻声看去,说话的是大杨。而他们也都披麻戴孝。众人看见淳于明,皆收剑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大喊大叫。总而言之:掌门去哪了?带我们去报仇。
淳于明苦笑道:“不瞒诸位,淳于明这次回来,正为引咎退位。淳于明自觉并无掌门之才,除了给合一门惹麻烦,再未做过别的事。而我此次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劝我。至于找沈家庄寻仇……我看罢了。他们死的人也不少,而且庄主和夫人都死了。青颖师姐们的仇也算报了。我看合一门在护法长老青平带领人,秩序井然,头头是道。我正式宣布,把合一门掌门之位,传于青平,以后让他带领你们。我下山后,会给各门各派掌门寄去一封书信,说明经过。以后合一门,再无我淳于明。诸位,保重。”说罢展开轻功,下山去了。毕竟他再久留,担心弟子们劝他,心软下来,于是干脆一走了之。
他下山后,直接往北。不两日到达宣城,写下退位让贤的书信,寄给各门各派的掌门。过两日又到南京,但南京充满他和朱淑妍、青阳、青云、青颖、青泺等人的回忆,他不想进去,绕城而过。又行得六七日,他的伤口尽已结疤,不必再缠什么纱布,敷什么伤药。
三日后,他已能骑马。而且再次路过曲阜。他想起清丰,便去竹屋看他。却喊了半天,里面也没人答应。擅自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院内已狼藉不堪,遍地都是鸟粪,又脏又臭。显然许久已没人住。于是他失望的离去。心想:除非清丰来找他,否则再也见不到他。
五日后,又到天津,这也是他的回忆地,伤心地,于是也未走进,绕城而过。过了天津,便是京城。他竟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毕竟这也算是他和慕君,初次正式相识的地方,在夜闯皇宫之前,他虽见过慕君,但二人并未说过一句话。
而京城还是一片繁华,热热闹闹。他找家酒馆吃罢午饭,往城北走去。想起京城齐王府正在北城,他便顺路去看了一眼。走到门口时,居然有十来个凌山门弟子,出人意料的是,瞿常洛正在其中。但一个个面色十分难看,显然是吃了闭门羹。他不禁来了兴致,远远坐在屋檐下,静静观看。
只听瞿常洛喊道:“郡主,你能不能出来见我一面?我瞿常洛不见到你,是不会走的。”一侍卫喝道:“郡主已下令让你们滚,你们最好知点好歹,赶紧滚蛋。否则等王爷回来,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瞿常洛赔笑道:“这位军爷,烦请你通融一声。我相信郡主会见我的。况且我凌山门掌门和掌门夫人,已在京城等了两天。王爷即使再不礼贤下士,也不应不见我父母。郡主只是年纪小,脾气大。她说不见我,当不得真。军爷不妨进宫帮我禀报王爷一声,王爷定会见我们。”
侍卫呵呵一笑道:“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我不怕你笑话,皇宫我走不进去。不过我劝你还是趁王爷回来前,赶紧滚蛋。不然郡主跟王爷说你两句不好听的话,你就等着人头落地。”
瞿常洛勉强笑道:“好说好说。”当即摆了摆手,带着凌山门弟子,往门外走了几步。一弟子道:“大师兄,咱们在这等了快一个月,郡主也没见咱们。我看咱们要不……”瞿常洛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不能走。郡主和王爷即使不见我们,但我爹和我娘已来京城,若王爷得知,说什么也得见咱们一面。”
淳于明心道:原来瞿常洛等人,已在这王府门口等了将近一月,但郡主和王爷始终不见他们。他们被逼无奈,只好请瞿掌门和瞿夫人,特意前来京城。小的不行,只能指望老的。凌山门在江湖上亦大名鼎鼎,凌山掌门前来,王爷说一千道一万,也得见上一面。不然皇室如此轻贱名门大派的掌门,以后武林中人,谁还愿给朝廷效力?难免对朝廷心怀仇视,水火不容。
一人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瞿常洛道:“等!我爹和我娘已到京城,只要王爷在宫中办完军政大事,回府歇息。咱们给王爷一禀报,他定会派人去接我父母。我相信这点礼数,郡主不懂,王爷必懂。”
淳于明苦笑道:郡主不是不懂,是装作不懂。不过你们俩都睡到了一张床上,为何郡主突然对你这般冷漠?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会一座灿黄的四抬大轿,便已走来。但细细一看,整座轿竟一点都不晃动,显然轿夫绝非常人。淳于明看了一眼那四个轿夫,忽觉似曾相识,努力一回想,脑子登时嗡了一声,昆仑四煞。原来他们四个现在已不给王爷看家护院,反而做起了轿夫。不过昆仑四煞在江湖上也鼎鼎大名,拳脚功夫,即使比不上昆仑周掌门,却也相差不大。齐王让昆仑四煞抬轿压轿,未免太欺辱武林中人。转念一想:若昆仑四煞不情愿,齐王拿他们如何?人各有志,谁也没办法。
但轿子路过淳于明身前时,轿帘忽然拉开,里面坐的人正是齐王,不过本不怒自威,威风凌凌的脸庞,显得甚为憔悴疲惫,估计最近没少忙活。他却突然一口痰吐到轿外。虽离淳于明坐的地方少说有一两丈,可齐王正好顺势看了一眼,登时脸上一惊,毕竟淳于明现在并未易容改貌,而他的易容术极其低劣,只有脸上涂灰这一招。而他现在脸上也没涂灰。毕竟他只是顺路来王府门前看一眼,就打算走,没想到竟真遇到齐王。
二人目光一接,淳于明拔地而起,转身要跑。齐王暴喝道:“站住!你敢跑,本王必将合一门满门抄斩。”淳于明无奈,只好停下脚步,喊道:“王爷,我已引咎退位,再不是合一掌门。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别再难为他们。”齐王催促道:“落轿落轿。”不会昆仑四煞便停住脚步,把轿压下,动作极为熟练。
齐王当即走出,三步并两步来到淳于明面前,忽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但淳于明护体真气受外力所激,相应而生。齐王又不曾习武,登时被震得连退数步,栽倒在地。淳于明大惊,急忙跑上前把他扶起,叫道:“王爷,您没事吧?”
齐王一把把他推开,怒道:“你……”淳于明忙解释道:“王爷,我真不是故意的。您从未习武,而我内功深厚,这……王爷若不信,可以问问昆仑四煞。习武之人,都有护体真气。有内力之人,打我固然无妨。但没内力之人……”齐王将信将疑的回头看昆仑四煞一眼,他们同时点了点头,于是深信不疑,毕竟昆仑四煞岂敢骗他?怒道:“你竟还敢来见本王。本王恨不得把你九千刀凌迟处死。”
淳于明作揖道:“王爷息怒。在下深知愧对王爷厚恩。此番路过京城,便是想来看王爷一眼。但我现已看到,在下这便告辞。”齐王喝道:“想走?哪有那么容易?你既然来了,便先进府。本王跟你的账,要好好算算。”说着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朝王府走去。
齐王并没什么武功,淳于明若想挣脱,真气一荡即可,但他岂会伤害齐王?无奈被他拉着走到王府门口。瞿常洛等人早看到他们的动静,也一眼认出淳于明,深知这男子定是齐王。忙上前道:“草民瞿常洛,见过王爷。”其余人道:“草民谁谁谁,见过王爷。”
齐王摆了摆手,道:“都免礼。你们是不是凌山门的人?你瞿常洛好像以前还是大理寺卿。但得罪本王郡主,被免了职。本王记没记错?”瞿常洛冷汗直流,突然跪了下来,道:“王爷恕罪。草民愧对圣恩,更愧对郡主。但草民万不敢顶撞郡主。乃是这淳于明,乱进谗言,诬赖陷害,以至郡主才花容大怒,把草民削官为民。”淳于明没好气道:“瞿少侠,你可不要信口开河。我早说过,你被罢官的事,与我无关。我更没说过你任何坏话。是郡主下令让你走,你偏不走,她才一怒之下,削了你的官。”
瞿常洛冷冷一笑,道:“你觉这话王爷会信?哪有奉旨贴身保护郡主,忠心耿耿的属下,平白无故的被削官为民?定是你在背后扇阴风,点阴火,郡主才故意对我发怒,贬了我的官。”淳于明道:“瞿少侠,我不屑与你口舌之争。是非郡主自有定论。她若说我曾说你坏话,我淳于明任你处置又如何?”瞿常洛一怔,心想:他怎说得这般硬气?难道他真没说我坏话?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咬死他说我坏话。不然我惹怒郡主,王爷岂会放过?道:“说没说过你心里清楚。我也不屑与你浪费口舌。不过王爷,草民还有一事禀报。家父家母,特意不远千里,从凌山而来,探望王爷,现正在京城。不知王爷能否开恩,见他们一面?”
齐王唔了一声,道:“你父母是不是凌山掌门和掌门夫人?”瞿常洛喜道:“是是是,王爷听说过他们?”齐王笑了笑,道:“本王有一个流落民间的皇侄,所以对江湖之事,本王也一直打听着。凌山瞿掌门的大名,本王乃是久闻。去吧,今晚本王会特意设下酒宴,邀你父母进府一叙。”
淳于明暗自心凌:皇侄?难道朱淑妍已把我的事,跟齐王说了?
瞿常洛等人大喜,道:“多谢王爷,草民这便去通知我父母。”说着连连作揖,跑着走了。
齐王并没多看他们一眼,拉着淳于明进府而去。直接带他来到后堂,却是一间黑屋,里面供奉着朱家皇帝的牌位。齐王指着蒲团,道:“跪下!”淳于明看着朱元璋、朱允炆、朱棣……直到万兴、隆德的牌位,莫名心酸,上前跪了下来。齐王道:“你好好在这想想。你父皇虽死了,但你皇叔还活着。没有本王的命令,你不许出去。”关门走了。
淳于明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又想哭,又想笑,长叹一口气,道:“老爹,儿子不孝。亲眼看着你的尸骨,被付诸一炬,死了也不得安宁。而我现在终于明白,我娘为何给我取名叫淳于明。原来是让我忠于明,让我知道我是大明朱家的子孙。可你未免对我娘太狠,只因皇储之争,无端的连累她,更把我外公逼疯。说句心里话,我对你没什么感情,对我娘亦没什么感情。但对外公,我感情颇深。而因我是你的儿子,本想给你讨的儿媳,对我恨之入骨,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我。你说你给我带来过什么好处?无穷的麻烦。甚至把我扔在深山野林,活了二十来年。而且我也很恨你。安素素、慕君她们更恨你。我真跟安素素一样,恨不得不是你的儿女。但这种事情,我们做儿女的如何选?只能听天由命。你儿子没什么大志,现在朝廷有皇兄和皇叔,也没什么地方用得着我。你儿子只想去浪迹天涯,无拘无束。况且金国还有人在等着我,我必须得去。你骂我不孝也好,不忠也罢,我对这江山姓甚名谁,没什么兴趣。不过照眼下形势看来,金国偏居东北一隅,若无意外,休想打进关内。只是南方的流民盗匪,比较麻烦。但人各有命,国家亦有国家的命。流民造反,宦官干权,鼠疫横行,大河泛滥。现在天下有这么多麻烦,你儿子有心无力,只好一走了之。况且我这一介江湖草莽,能帮上朝廷什么忙?我实在无能为力。我这便要远赴关外。若她不同意嫁我,我便死在关外。反正皇家也一直没人把我当回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儿子给你磕仨头,这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