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片刻,山门大开,正虚居中,左右带着正清、正元,和一众武当弟子快步下山而来。到得近前,正虚打量慕君一眼,只见她气喘吁吁,好似随时都有昏倒的可能。看来江湖传言不假,慕君果真功力全失,不过为何听弟子说,她已学会化融神功?
见正虚满脸不解之色,定是将信将疑自己的身份。但他听说自己前来拜山,这般隆重相迎,也算给足自己的面子。笑道:“正虚道长,慕君有礼。你既已带诸位武当高道,列队相迎。为何到这山下,却又怀疑我的身份?”
正虚道:“怀疑自然不怀疑。不然贫道也不至如此大开山门,下山相迎。但贫道还以为慕教主是带着圣教诸位高手前来,为难我武当,却没想到……呵呵,武当自从被尊父洗劫一次,当真草木皆兵,犹如惊弓之鸟。”
慕君道:“惭愧惭愧。我代亡父,给武当赔罪。其实我今日来,只想请道长帮一个忙。”正虚微微一怔,道:“贫道能帮慕教主什么忙?”慕君道:“不瞒道长,我身后背的乃是合一门掌门,淳于掌门。而他身受重伤,命不保夕,还望道长出手相救。”
正虚更怔,忙走到慕君身后,仔细瞧瞧淳于明的脸,只见剑眉星目,器宇不凡,果不其然,当真是淳于明。吃惊道:“你们俩……居然从万丈悬崖,活了下来?”慕君急道:“道长,这些事以后再说不迟。救人要紧。您看?”正虚点头道:“对对对。快,快把淳于掌门送上山,再去请天下名医包一手。让他看在贫道的面子上,前来武当一见。”
于洪道:“我去。”正虚又叮嘱道:“且说是武当弟子受伤,别说其它。”于洪抱拳道:“于洪明白。”走去马厩牵过良驹,便前去找包一手。毕竟包一手医术精湛,因此架子也大,担心别人去请不动,但他乃武当大弟子,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一位道士接过淳于明,便背着上山。正虚笑道:“慕教主大驾光临,不妨也请进山一坐。”慕君一因担心淳于明的伤势,舍不得离去。二因来此之前,早已做好必死的打算。不管武当要如何处置她,哪怕让她以命相抵,他父亲曾杀过的武当人士,也在所不惜。也不推辞,道:“多谢多谢。”直接走进山。
见她虽衣衫褴褛,虚弱不堪,却走路如风,自带威严。诸人不免心下赞叹。正虚道:“今日一事,谁也不能走漏风声。不然若外人得知慕君和淳于明在武当山,难免给咱们带来祸端。”
众人应是。正清不解道:“既然如此,掌门师兄为何要收留他二人?”正虚叹道:“这二人身负重伤,走投无路,却想起我。想必心里是把你这个不肖师兄当朋友。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岂有不接待之理?”正元道:“那该如何处置他二人?”正虚道:“把淳于掌门带到我的别院。等包神医到此,让他立马救治。慕教主且先安顿,日后再说。”带人回山。
三日后,包一手便已被于洪带到武当山。走进正虚气室,包一手拱手道:“道长,别来无恙?”正虚笑道:“无恙无恙。包神医可是贫道的救星。贫道有一个徒弟,上山替贫道采药,却不小心跌下悬崖。以至摔断骨头,行动不便。才有劳包神医星夜兼程,快马加鞭,赶来武当。不然贫道定带他前去包神医的药王谷,再做救治。”
包一手满目精光,满面红光,留撮山羊胡子,看着甚为市侩,任任何人见到他,绝想不到他是位大夫。他道:“原来如此。既然是道长的徒弟,包某便不虚此行。不知高徒现在何处?”正虚引他来到卧室,而淳于明现已换上武当道袍。毕竟世人尽知淳于明乃朝廷钦犯,未免武当受到牵连,只好出此下策,暂且隐藏他的身份。而于洪临行前,受正虚叮嘱,跟包一手亦说的是武当弟子受伤,未说其它。
包一手见此病人满身虚汗,面色发白,嘴唇乌紫,显然已病入膏肓。正虚道:“包神医来前,贫道已替他摸过骨,此人从万丈悬崖,坠落湖中。虽保全性命,却脊骨摔断。有劳神医为他接骨。”
包一手怔神片刻,笑道:“看来道长这位徒弟内功极其精深,从万丈悬崖摔入湖泊前,曾运功护体。不然恐怕不是单单摔断脊骨。”正虚笑而不语。
包一手没再多说,上前为淳于明接骨。他取来火具,又把麻沸散喂淳于明喝下。接着把他身子翻转,伏趴在床。把小刀用油火烤热,划开淳于明断骨处的皮肉。淳于明因喝了麻沸散,全身麻木,毫无知觉,并未疼的大喊大叫,或是阵阵呻吟,而是半无声息。
包一手把他断骨接合,又洒下他的独门秘药,正骨散。此散神妙无比,洒在断骨处,不会断骨便自行拼合,融为一体,天衣无缝。他又取出针线,缝合淳于明背上的伤口。最后说道:“我已帮他接上断骨。只要静养数月,便可身体康复,也不会留下什么后症,依如常人。”
正虚喜道:“多谢神医妙手回春。待他身体好转,定让他找神医当面亲谢。”包一手道:“好说好说。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谢与不谢,无关紧要。”正虚掏出一个精美的瓷瓶,道:“神医得救徒儿之命,贫道无以为谢。这瓶妙神丹,算是贫道一点心意。神医请收下。”包一手也不客气,笑道:“既然道长有命,包某恭敬不如从命。”包一手虽是大夫,却也是江湖中人,素来习武,而妙神丹有强筋健骨,固本培元之效,他虽精通医术,却对这炼丹制丹,不甚了解。当下便觉不虚此行。毕竟这妙神丹,尝过其滋味的,不足百人。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包一手又去开了一副养身补体、止疼健骨的药方,留下随行的两位药王谷门生,照料淳于明,自己告辞离去。
等正虚送他走后,又回到武当山,忽有弟子来报,道:“掌门,慕……她要见您。”正虚点了点头,心道:近日没顾得上她,不曾探望,想必是已着急,欲打探淳于明的近况。当即朝慕君客房而去。到得门前,只见慕君正在门口来回踱步。他笑了笑,走上前去,道:“慕教主光临武当,贫道照顾不周,恕罪恕罪。”
慕君现穿着包裹里随身携带的男儿旧装,头发依然包着。任谁一看都是一位翩翩公子,绝想不到是位女子。而她这几日一直住在客房,不曾外出,闲来便练功。她见到正虚,忙上前拱手道:“道长客气。家父曾作出愧对武当之事,但道长却对我以礼相待,慕君感激不尽。”
正虚扫扫拂尘,道:“上一代的恩怨早已过去。再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贫道若继续与慕教主结怨,那到何时方能是头?况且慕教主身逢大难,却想起贫道,如此可见,慕教主还是颇为看得起贫道。贫道自从与慕教主去年丐帮大会一别,再未谋面。但慕教主威震江湖的事迹,贫道倒一直听闻。只是贫道现有一句良言相劝,不知慕教主肯不肯听。”
慕君心道:他既然说去年丐帮大会一别,再未谋面。我何必拆穿上次我曾随淳于明一起来过武当?道:“不知道长有何示下?”
正虚伸手道:“请。”二人走进屋里,分主宾坐下。正虚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主位,说道:“慕教主与淳于掌门这两月来的事迹,贫道有所耳闻。慕教主身中春秋教主化融神功,功力尽失。好似还曾在山岳郡因刃伤,养伤月多许。而后疲于赶路,却被现如今的锦衣卫都督、大理寺卿逼落悬崖,但死里逃生,来到武当。想必这两月江湖上的事,你们一无所知。”
慕君道:“正是。”正虚续道:“沈庄主的儿郎,因平定马国邦父子谋反作乱,战功赫赫。现如今马国邦父子已被押解进京,不日问斩。而沈庄主多番进京,替他儿子,原本的征西副将军沈连城,谋得锦衣卫都督一职。而今年开春以来,朝廷一直暗中与江湖各大门派私下联络,凌山门瞿掌门的独子,凌山门大弟子,瞿常洛,甘愿为朝廷效力,谋得大理寺卿一职。而把你们赶入万丈悬崖的,便是他们二人。”
慕君愤然道:“原来是他们。”正虚道:“其实这些事贫道本不必多嘴,毕竟你们日后去江湖上,也能打探到。不过贫道想说的是,昭玉郡主已昭告天下。谁若杀了淳于掌门,便委身下嫁,当日定亲。而沈都督和瞿寺卿,之所以全国缉拿淳于掌门,便是盯上朝廷御赐驸马,和国色天香、端庄秀雅的昭玉郡主。而且盯上驸马之位的,不只他二人,还有数多江湖人士,正在满天下寻找淳于掌门。贫道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淳于掌门。但等淳于掌门康复后,贫道绝不会承认他曾来过武当。”
慕君起身,做了个揖,道:“道长的大恩,我和淳于掌门定牢记于心。我们决不会给武当带来任何祸端。”
正虚点了点头,待她复自坐下,续道:“如今丐帮的事,在慕教主和淳于掌门的相助下,已然平定。安帮主已把丐帮总舵,迁到沙州。与田副帮主、陈长老、孙长老,共商丐帮大事。顾帮主一行早已回到桂水。不过据贫道得知,白龙教佛仙客死中原。白龙教已派出杀手,赶到中原,欲对安帮主和顾帮主不利。但赤哲锦已死,其它白龙教之人不足为惧。如今这天下武林,已分四系。”
慕君道:“四系?莫非武当少林一系,沈腾飞一系,顾成峰一系,然后便是我圣教?”
正虚道:“不错!但贵教统领北方武林多年,教内高手辈出。这中原武林盟主大会,贫道猜慕教主,应无参加之意。”
慕君噫迟道:“这个……不瞒道长,盟主大会,乃天下武林难得的盛典,百余年都未举办。我轩月圣教自古乃中原武林一脉,只不过总舵北迁。我想我圣教,应有参加的资格。”
正虚叹道:“慕教主所说极是,贫道无从反驳。但贫道听闻,慕教主此番南下,是为找春秋教主要九虫脑神丸的解药。贫道虽不知此乃何等神药,但知绝对有碍贵教数百条性命。”
慕君狐疑道:“道长所言何意?”正虚微微一笑,道:“贫道自认对这炼丹制药,颇有独家心得。只要慕教主答应不来干涉盟主大会,贫道愿想办法给慕教主调制出九虫脑神丸解药的配方。让贵教中人,永无后顾之忧。”慕君大喜,道:“当真?”正虚道:“贫道言出如山。”
慕君起身一揖到底,道:“如此多谢道长。慕君答应您便是,绝不参加盟主大会。”
正虚笑道:“是贫道应谢慕教主。轩月圣教倘若不来,贫道与玄空大师,焦头烂额便减轻不少。只需应付沈庄主与顾帮主,不需再领教慕教主的高招。”
慕君苦笑道:“我现在功力不足往昔三成,在道长手下已过不了一招,还谈什么高招?”
正虚道:“化融神功的威力,贫道深知,毕竟我武当曾保存过贵教的化融神功。我武当门下虽从未有人练过,但贫道确曾翻阅过此籍。只要经脉畅通,穴道打通,修炼万洋归海,数月许便可恢复本来功力。而慕教主素来武功盖世,恐怕盟主大会时,功力便能恢复,甚至更有进展。”
慕君略有愧色,道:“其实我也并非想练此功,只是机缘巧合,功力尽失,又从本教叛逆,春秋逍遥身上搜到真正的化融神功,得知此功可恢复功力,才会去练。不然我绝不会去练此功。”
正虚微微错愕,道:“真正的化融神功?莫非慕教主与诸葛五位世兄之前得到的化融神功,是假的?”
慕君道:“正是!”正虚唔了一声,道:“原来还有此事。不过贫道想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化融神功虽威力巨大,但实乃武林魔功。倘若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武林人士定还会死于此功之手。不知慕教主可否愿毁去此功,再不让它贻害后世?”
慕君道:“这个……道长,这化融神功说到底是我圣教武功,倘若毁去,岂不可惜?”正虚道:“可惜虽可惜。但慕教主凭借混罡归元气,已可称霸武林,蔑视群雄。只要贵教还有混罡归元气,有没有化融神功,又有多么相干?”
慕君想了想,道:“请道长容我考虑考虑。毕竟此功历来乃我圣教镇教至宝,我虽是圣教教主,但毁去此功一事,兹事体大。须得与圣教诸位长老护法,商议商议。”
正虚道:“也罢。既然如此,这化融神功,贫道也不再多此一举,劝慕教主留在武当。毕竟武当再保管此功,闹不好日后贵教中人,又来武当相夺,惹得武当上下血流成河。不过贫道听闻,贵教已派人南下,寻访慕教主。慕教主还是先行离去,劝贵派高人,返回东北。这九虫脑神丸的解药,贫道会派人给你送去。”
慕君一愣,道:“道长这是要我走?那淳于掌门……”正虚道:“淳于掌门断骨已接上,身体已无大碍。贫道会擅自做主,派人通报朝廷,前来迎接淳于掌门。昭玉郡主的心思,贫道想慕教主也应明白。数月以来,朝廷都未追究淳于掌门杀害朝廷命官的罪行。但自从世人尽知,慕教主是女非男,又与淳于掌门情投意合,朝夕相伴。昭玉郡主不免心有妒意。这才派人缉杀淳于掌门。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淳于掌门与昭玉郡主喜结连理,朝廷自然不会再为难淳于掌门。”
慕君有些愤怒,道:“道长的意思是,让他俩成亲?”正虚道:“难道慕教主真想让天下武林人士,都为了驸马之位,郡主之容,追杀淳于掌门?”慕君火道:“那狗屁郡主居然跟我来这一套,看我不这就进京把她宰了。她一死,我看还有什么驸马之位,郡主之容。”转身要走。
正虚呼道:“且慢!如果你杀了昭玉郡主,合一门必受株连。现在朝廷只通缉淳于掌门,并未对合一门不利。你若意气用事,合一门便不复存在。”慕君恨恨道:“狗朝廷还下的一手好棋。他们若直接杀了合一门弟子,倒还省事。但偏偏留着他们,以他们的性命安危相要挟,让我和淳于掌门行事,束手束脚。也罢。总有一天,我要让朱皇一家俯首称臣,让那个狗屁郡主跪在我面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看中原朝廷还能坚持多久。”
正虚道:“那都是以后的事,说不准的事。人活在当下。眼下你能拿他们什么办法?贫道的话还望慕教主考虑考虑,斟酌斟酌。只要淳于掌门与昭玉郡主大事一成,便再无后顾之忧。慕教主若对淳于掌门有意,不妨委屈一下。驸马又并非不能纳妾……”
慕君勃然大怒道:“让我给他做妾?如果他敢对我说这句话,我若不把他扒皮抽筋,活剐挖心,我慕君当真枉自为人。还有……正虚道长,我理解你是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但我希望不要帮倒忙。这些话算我恳求你,千万不要跟淳于明说。万一他本来没这个想法,却被你们勾出来,那……”
正虚似笑非笑,似怒非怒,道:“慕教主也算快人快语,光明磊落。好,贫道答应你便是。你和淳于掌门的事,贫道再不插手。贫道先行告退。”起身走了。
慕君正想把从春秋逍遥身上摸来的两瓶丹丸给他,让他研究九虫脑神丸解药的配方,但见他快步离去,便不好意思再开口。忽心念一动,暗怒道:好啊,正虚老儿跟我耍花样。以九虫脑神丸的解药配方要挟我就范。我若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便不帮我。难道除了你,还没别人能研制出九虫脑神丸的解药?但九虫脑神丸极难提炼,若在炼丹制药这功夫上,没有一定的造诣,还真炼不出来。而正虚既已立下保证,能研制出此药解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还何必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思来想去,她喊来武当弟子,让他去找正虚。但武当弟子回来禀报说,正虚正在给淳于明活络筋骨经脉,暂时来不得。于是她只好暂且作罢。翌日上午,她又喊人去找正虚。过没多久,正虚即来。慕君已收拾好行李,道:“道长的所言所说,我已考虑清楚。我答应再不见淳于掌门便是。以后他愿死愿活,婚丧嫁娶,都不关我事。但还有劳道长能帮我圣教上下,解去九虫脑神丸的痛楚。这是从春秋逍遥身上搜来的,想必其中一瓶是毒药,一瓶是解药。请道长加以研究琢磨。我便在盛京,等候道长的好消息。”
正虚笑容可掬的接过,道:“好好,那恕不远送。贫道这便去为慕教主炼制解药。而贫道听闻,贵教人马近日已赶到洛阳附近。贫道相信慕教主去那,便能见到他们。”
慕君道:“多谢道长指点道路。等我找到他们,立马带他们回盛京。除非万不得已,我们再也不踏入中原一步。”
正虚喜道:“如此甚好。南北武林的一场大战,消声弥尔。如果我们以后南北武林能和睦相处,那江湖太平的日子,可就不远。”
慕君淡淡一笑,道:“希望如此。告辞。”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