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循着打斗之声,吵闹之声,往城北而去。一路上百姓四处奔逃,买菜的大妈大婶,白菜帮子散落一地,却见身后并无追兵,跑回捡去。小商小贩、贩夫走卒急忙收起商物,打包回家。还有不少胆子大的百姓,不但不跑,反而循着打斗之地去看热闹。但却无一人往沙州衙门跑去,告状搬兵,想必深知丐帮在沙州极为猖狂,地方官都无可奈何,不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淳于明和慕君沿着一片狼藉的街道奔往城东,却越往城东越有一股香气。而淳于明好似闻过,大惊道:“醉卿楼?”慕君啐了一口,道:“绝无可能。玉非花被我关押起来,插翅难逃,醉卿楼的人岂会在此?她们还敢露面?”淳于明心想也是,于是不再猜测。拐过三条街道,只见一家大酒楼前,围满丐帮弟子,水泄不通,却都往酒馆内瞧着,手摁兵器,但并不出手相助。
仔细看去,酒馆门口遍地都是色彩缤纷、五颜六色的花瓣,但已被踩得沾满泥泞。淳于明走到近前,穿过人群,挤到门口。只见大堂内横七竖八躺着丐帮弟子的尸体,而田骞、陈南实、孙善北正在围攻一位一袭青白黄衫,面如冠玉,二十七八岁的玉面郎君。但这玉面郎君白的出奇,堪比美貌的姑娘。而且双眼发蓝,鼻子高挑,个子也比中原男子较为挺拔。大厅内还站着十六位臂挎花篮,亭亭玉立的曼妙少女。还有一位身穿粉紫相间碎花裙,婀娜多姿的姑娘背对门口,紧盯战局。
那玉面郎君手执一把折扇,圈圈点点,曲曲画画,便把田骞的掌力,陈南实的大刀,孙善北的长杖,尽数格开。以一敌三,居然毫无败象。淳于明见状不免暗暗惊奇。
慕君已走到淳于明身边,瞧了几眼,冷笑道:“原来是西域白龙教,小白脸赤哲锦。”她话音刚落,不少人都看向她。一头雾水,满脸疑惑。
淳于明一愣,道:“你认识他?”忽见那背门而站的姑娘转过身,一张鹅蛋脸,黑发碧眼,翠眉如柳,白皙如玉,双目含情,甚是撩人心扉,魅惑妖艳。她瞧了一眼刚才说话的慕君,嘴角略有鄙夷之色,又转过身去。
慕君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毕竟自己现在打扮的乃是一个活脱脱的脏叫花,的确惹人厌恶,不堪入目,冷声道:“还真以貌取人。不过也是。以我这幅打扮,这张长相,如何比得上小白脸赤哲锦?不然秦汉八艳之一的卞香宛,不会不在宛春园里勾搭男人,来这沙州。”
淳于明更楞,道:“什么?她是秦汉八艳?”慕君皮笑肉不笑道:“她们算什么艳?要么戏台出身,要么青楼出身。看客嫖客给封的名号,她们还戴着挺得意。”
卞香宛霍然转身,满脸怒色,却反添艳丽,道:“你这嘴里不干不净的臭叫花子,简直活的腻味。”见她杀气升腾,却迟迟不肯出手,慕君哈哈一笑,道:“原来你当着这么多叫花子的面,骂我臭叫花子。你其实心里也怕这些叫花子,把你生吞活剥?”
卞香宛鄙夷一眼,又转过身去。只见赤哲锦扬扇掸开陈南实的大刀,冷笑道:“宛妹放心。今日我便把这些叫花子全杀,给你拿去当花料。”卞香宛用甚是甜腻的声音道:“锦哥哥,这些叫花子当真无耻无礼。你快些杀了他们,解我心恨。”
一八袋弟子骂道:“去你娘的贱娘们,竟敢杀我丐帮弟子。不管你们是白龙教还是黑虫教,今日都让你们死在这。”
卞香宛怒道:“真是一帮臭乞丐,说话不三不四。你们丐帮弟子莫非瞥眼瞧我,还口出污言秽语,锦哥哥为何要杀你丐帮弟子?原来丐帮中人,都是这般蛮不讲理、倒打一耙之辈。”
另一八袋弟子喝道:“休要颠倒黑白,信口雌黄。你们西域白龙教的名声,可不比轩月圣教强上一星半点。你们这些匈奴的杂交后裔,既然已被我们中原赶走上千年,为何还要回来挑拨是非,自寻死路?”
卞香宛还未开口,慕君却道:“足下的低见果然卑劣。难道汉人就比其他族人高上一等?你们就不怕别人把你们赶出这中原辽阔大地?”
群丐皆是一愣。一七袋弟子骂道:“你他娘的说啥?你是不是汉人?难道你想当汉奸?我丐帮怎有你这种人?”
慕君火道:“竟敢出言不逊,狂犬吠日。”正欲出手取这人性命,淳于明忙拉她一下,陪笑道:“哈哈,哈哈。我这兄弟信佛,讲究众生平等,天下一家。大家无非信仰不同,未必便得大打出手。咱们彼此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看热闹,看热闹。”
蓦地人群中一五袋弟子大骂道:“草你娘的王八羔子,原来是你小子。”淳于明闻声一看,竟是之前酒桌上,要带人教训他的那丐帮弟子。那弟子又骂道:“你他娘的还敢露头!但你是怎从田府逃出来的?啊,你定是杀了看守你的几位弟子,翻墙逃出。”又大喊道:“田帮主已下命,将这小子乱刀分尸。大伙一起上。”说罢抽刀要扑上来,却被人群挡在外面。
但一八袋弟子道:“你们俩便是田帮主要按帮规处死之人?”二人还未回答,那弟子又喊道:“刘堂主,正是他二人,快抓住他们。”
这八袋弟子正欲出手,忽听北边传来阵阵零散的马蹄声,过会一大队身围一袭朱红布,戴着一顶好似鸡冠的黄帽,手上拎着两柄摇动的转经筒,又叫玛尼轮的喇嘛,约有三十多骑,骑马而来。
人群中有人喊道:“来者何人?”为首喇嘛操着一口甚不流利,好似小孩认字念书一般的中原口音,说道:“我们乃白龙教三十六天罡圣使,我叫多吉桑。”有人懂得西域佛学,嘟囔道:“多吉桑?金刚佛?好大的口气。”
藏语多吉是金刚,桑吉是佛陀。
卞香宛忽提气冲门外喊道:“多吉桑,无量寿佛赤哲仙在此,还不快进来相救。”多吉桑闻声应道:“是!”翻身一跃,纵向酒馆门口。忽听人群中有丐帮弟子喊道:“这是白龙教的救兵,拦住他们。”登时这三十六天罡,跟这数百丐帮弟子便打了起来。
淳于明只觉好笑,这赤哲锦年纪轻轻竟已成无量寿佛,还是仙人。不过既是成仙的佛陀,出门在外却带这么多女子,简直有辱佛门。
但那三十六天罡武功着实不弱,玛尼轮一转,血肉模糊,肢体横飞。倏忽间已有数十丐帮弟子,命丧轮下。但此时在场的丐帮弟子,最低四袋,纵然算不上什么高手,也不至被人砍瓜切菜一般,随手料理。奈何西域武功,中原人见得极少,还未想出破敌之策,已脑身分家。玛尼轮所到之处,凌厉凶狠,所向披靡。片刻之功,又有数十人惨叫着血溅当场。
淳于明紧盯那三十六天罡,只见他们进退有序,攻守自如。占据三十六个方位,分为四拨,一拨九人,每拨九人的脚步都极其一致。东退西进,南功北守,好似一个方阵,又似一个圆阵,仿佛一个移动堡垒,循环旋转着往酒馆大门挪去。但每挪一步,脚下都是残肢断臂。
忽听一八袋弟子叫道:“结打狗阵。”一声令下,众丐帮残活弟子登时退开,抽出身后绑缚的竹竿,皆往地上一拍。“啪啪啪”的连响过后,诸人都不免目光看向地面。却突然之间,众丐帮弟子将竹竿猛地掷向那三十六天罡,接着抽出五花八门的随身兵器,趁机攻向三十六天罡。
三十六天罡还在转轮击打数百根凌厉而来的竹竿,却谁知诸丐帮弟子已趁势扑来。“噗噗噗”连声闷哼,“啊啊啊”连声惨叫,十数个天罡已被大刀砍中,长剑刺中,巨斧劈中,重锤砸中,登时也已丧命。
转眼间,三十六天罡却变成二十二天罡。多吉桑叽里咕噜的狂啸片刻,说的想必乃是藏语。但一听便知是“兄弟,你们放心的去。大哥替你们报仇,杀了这帮中原狗猪。”等等等等。
那二十二天罡听到他的叽里咕噜,蓦地改变阵法,竟把左手中玛尼轮一齐掷了出去。登时二十二位丐帮弟子猝不及防,已被玛尼轮打入身体,当场毙命。
群丐大怒,只见一人带头从一丐帮弟子身上拔出玛尼轮,大喊道:“把这破玩意还给他们。”突然把此轮又掷向二十二天罡。但诡异的是多吉桑左手掌力一吐,此轮便半空停下,多吉桑又抢步一抓,即把此轮拿在手里,退回阵中,还瘪口一声:“多谢!”
群丐本在惊讶于多吉桑刚才巧妙迅速的出手接轮,但听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无异于火上浇油。霎时二十一位丐帮弟子从死去的丐帮弟子身上拔出玛尼轮,二十来人又对视一眼,齐掷向那二十二天罡。
二十一玛尼轮凌厉而来,若是一个当然敢硬接,也有机会接。但二十一个齐刷刷掷来,谁敢伸手接?接一个便中另外一个。而且玛尼轮甚是锋利,只听哀嚎几声,二十二天罡又死六七个,变成十五天罡。
忽听“嘭”的一声,田骞的大碑手已把赤哲锦身后的桌子震爆。而赤哲锦此时正向南疾退,躲开田骞的掌力。不过陈南实和孙善北的长杖大刀却又递了过来。赤哲锦忙拨扇一划,但“呲啦”一声,绣着一位美妙裸女的扇面被陈南实大刀划开,破烂不堪。赤哲锦脸色一变,陡然大怒,喝道:“你们这三个不识好歹的中原老顽固,不知我是让着你们?竟敢损坏宛妹送我的折扇。”吼罢内力一催,气急败坏之下,把纸扇震成碎末。
慕君冷笑道:“卞小姐送定情信物还挺别出心裁。知道赤哲锦向来寻花问柳,风流成性。你把自己裸体画在扇上,让赤哲锦随身携带。他每次想背着你去一夜风流时,拿出扇子却看见你,便即打消念头,去找你。有意思。”
卞香宛怒视慕君一眼,但心想这人外表粗俗不堪,倘若理他,他岂不变本加厉,更说污秽言语?当即转头,并不理会。慕君又冷笑道:“不过现在他已亲手把你送他的定情信物毁掉,看来从此挣脱枷锁,逃出牢笼,你再也留不住他。”
卞香宛意味深长的看了慕君一眼,又看向赤哲锦,怔怔出神,秀眉微蹙,若有所思。
只见赤哲锦毁掉扇子后,左掌击出,招还未老,右掌从左掌之下一绕,一招“腾龙翻天”击向一掌拍来的田骞。田骞架掌格开,左右手一抖,方位一变,先后抓向赤哲锦的右肩。赤哲锦沉下肩头,左掌变爪,反扣田骞的手腕。田骞忙缩手变指,点向赤哲锦的手心。赤哲锦缩爪而回,一脚踢出。田骞侧身一避,一掌拍向赤哲锦右身。
但赤哲锦忽听身后风声大作,转头一看,一把大刀已冲自己劈来。赤哲锦不架而走,往左侧疾迈,躲开田骞和陈南实的前后夹击。但赤哲锦脚步还未站稳,身前已递来一根长杖。
孙善北拿杖尖点向赤哲锦右胸。赤哲锦左手一扬,诡异的一下抓住他的长杖,右手紧跟一掌拍出。孙善北不肯松手弃杖躲开,毕竟那简直颜面扫地,被人打得丢盔弃甲。而且他若没了长杖,岂不任人宰割?情急之下,只好出掌相迎。二人双掌一交,赤哲锦小退半步,孙善北大退两步。但孙善北忽觉掌心奇痛瘙痒,举掌一瞧,掌心发黑,似是中毒之状。寻思:难道这赤哲锦手中藏毒,与我交掌后,已把毒打进我的掌心?
赤哲锦见孙善北抬手看自己的掌心,而且脸上蓦地带上惶恐之色,大笑两声,道:“你已中我单增格桑掌。用你们中原话说,便是铁手摧心掌。佛祖已降罪于你,至于你是死是活,全看你的福报祸报。”
孙善北大惊道:铁手摧心掌?
慕君冷笑道:“单增格桑掌,中原话直意为持法善恶掌,诨名铁手摧心掌。此掌练习伊始,便须双掌祭白龙教秘毒。若被毒死,便是白死。若侥幸不死,才有缘修习此掌。此掌练成,掌中自然带毒,而且便是修习此掌所必须承受住的毒。若这位孙长老能抗住此毒,便是福报,不会死。若扛不住,便是祸报,离死不远。”
赤哲锦先是一愣,后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我这铁手摧心掌,连中原都赫赫有名,如何修炼都已名声在外。不错!我便是替佛祖审判众生。你若能抗住此毒,定然无事。若扛不住……我只能说声抱歉。因此毒根本没有解药,谁也解不了此毒,谁也救不了你。”
孙善北面如死灰,沉吟良久,颤声道:“真……真没解药?”赤哲锦道:“当然!不然为何我白龙教那么多人为练此掌,却都死在毒下?我教内若有解药,岂不早已救人,何必让他们白死?”
孙善北思索一下,问道:“大概……大概……你们教中练此掌,死过多少人?”赤哲锦道:“一千人里活一个。”
孙善北忽挤眉弄眼、痛苦不堪的瘫倒在地。撸起袖子一看,左臂尽黑,宛如木炭。
慕君冷声道:“其实你若想保命,那便断臂。不然等毒蔓延全身,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
孙善北见他俩一唱一和,说的煞有其事,而且深知此乃剧毒,蔓延极快。寻思:看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若不断臂,必死无疑。若断臂,说不定还有活的希望。于是蓦地摸出后腰匕首,一下斩断自己手臂。孙善北凄冽的嘶吼一声,忙连点自己左肩附近止血穴道。捡起断臂,站起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