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许久,乔三拜懒洋洋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淳于明喊道:“我有事。”崇庆道:“讲!”淳于明道:“八月下旬,合一门掌门、长老、四百名弟子,无端被东厂刘仪乾、西厂冯玉阳、锦衣卫铁鹰手,带人残忍杀害。合一门上任掌门柳泰丰,竟被刘仪乾施已大刑,颅骨穿刺铁钉而死。臣本欲找他们报仇雪恨,奈何他们是朝廷官员。草民之所以答应进京,便是想让皇上,为合一门申冤昭雪。”
一石激起千层浪。沉寂的太和殿,霎时议论纷纷。过会,刘仪乾走了出来,一揖到底,道:“皇上,臣有事起奏。”崇庆道:“讲。”刘仪乾站直身子,道:“启禀皇上,淳于明与魔教少主来往密切,相交莫逆。而且如今普天皆知,夜入皇宫,刺杀先皇的乃满人慕君。不过另一刺客的身份,到现在也未查明,且依然苦无证据。只是臣十分怀疑正是淳于明。因只有他才有此本领,才有此动机。”崇庆道:“哦?动机?说来听听。”刘仪乾看了齐王一眼,道:“臣不敢说。”崇庆道:“有何不敢?难道朕在这里,谁还敢为难你?”
刘仪乾蓦地跪下,道:“启禀皇上,臣愿冒死进谏。数月前,淳于明曾路过殷城,在齐王府住过两日,而后便发生刺客夜闯皇宫一事。淳于明与朝廷素无瓜葛,但他却夜闯皇宫,恐怕是受人指使。”
淳于明强作镇定,笑道:“刘公公,你刚才还说尚无证据,真相仍待查明,怎现在便认定是我?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有本事你把证据拿出来。诬告,好像也要入大刑。”崇庆道:“刘公公,朕给你个奉上证据的机会,快快拿来。”刘仪乾犯了难,道:“这……”崇庆道:“证据呢?”刘仪乾脑门有些虚汗,踌躇许久,道:“证据,现在臣还没有,但臣认定,绝对是淳于明。”
安素素道:“呦!好一条忠心的狗,咬住人就不松口。”又道:“皇帝老兄,你皇妹我,现在要告刘仪乾诬陷朝廷御赐忠明侯。证据,我想大家都已看到,不用我再提供。”齐王队列里有位武臣走出,一揖到底,道:“皇上,按大明律例,诬告要反坐。请皇上降旨,把刘仪乾打入大牢。”刘仪乾一愣,道:“皇上,臣之言字字属实,望皇上为臣做主,明察秋毫。”
崇庆道:“众爱卿,意为如何?”齐王队里的人顿时纷纷站出,分别躬身道:“臣附议。”“臣附议。”等齐王队里的人都附议完,崇庆笑道:“刘公公,现在满朝文武大臣,一半认为应把你打入大牢。你怎么看?”刘仪乾满身冷汗,道:“我……”往乔三拜身前跪着挪两步,道:“太师,您帮我说句话。”
乔三拜闭目一思,道:“皇上,刘公公、冯公公、飞鱼将军,都是老臣派往合一门的,目的是把刺杀先皇的乱臣贼子,一网打尽。淳于明私通满人慕君,不但公然包庇袒护,不肯把朝廷钦犯慕君抓拿归案,还屡次救他性命。他的不臣之举,已昭然于世。老臣恳请皇上,收回皇命,撤销淳于明的王侯封号。按窝囊钦犯罪,午门斩首。”
安素素道:“呦!怪不得刘仪乾、铁鹰手那么狠毒,原来师出有人。跟着什么样的主子,便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们亲眼看见过淳于明跟慕君在一起?人证呢?物证呢?”
冯玉阳站了出来,一揖到底,道:“启禀皇上,在合一门时,臣亲眼看见顾成峰与慕君公然杀害朝廷官差。而且还有一蒙面人,把臣打成重伤。而臣出于武林,进京为官前,乃名门大派寒苍会掌门。自认武功独步于天下,却被人打得一败涂地。而如今天下何人不知,淳于明剑法高超。虽他当时蒙面,但臣认为,除了他绝无第二人能用剑法打败臣。而且慕君与顾成峰私交甚深,淳于明又是顾成峰的金兰兄弟,他们之间定有不可见人的勾当。臣想这证据已不言而喻。”
安素素道:“冯公公还是言言喻喻。皇帝老兄,我跟顾帮主之前一直在一起,他从未见过慕君,二人怎会联手杀官差?他们俩根本不认识。冯玉阳简直血口喷人,栽赃陷害。应跟刘仪乾一样,同按诬告处理。”
冯玉阳一怔,道:“安素素,你别睁眼说瞎话。你要敢欺骗皇上,这欺君之罪,你可担待不起。”安素素道:“冯公公说的好!你和刘仪乾当着皇帝老兄的面,诬告淳于明,你们俩是不是公然欺君?”冯玉阳全身一颤,忙跪下,喊道:“皇上明察。臣所说之言,全然属实,绝非诬陷。”安素素道:“证据呢?”冯玉阳道:“证……皇上,臣当时亲眼看见慕君和顾成峰联手杀害朝廷官差,我就是人证。刘公公和飞鱼将军当时也已看见。”刘仪乾道:“是,臣也亲眼所见。”
崇庆见铁鹰手站在人群里,迟迟不说话,迟迟不动身。道:“飞鱼将军,你有没有亲眼所见?”
铁鹰手见刘仪乾和冯玉阳贸然启奏,已被安素素抓住话里的毛病紧追不放,越放越大。本想避开,却听皇上问起,避无可避,只好上前一揖到底,道:“禀告皇上,臣也亲眼所见。”崇庆道:“那你怎不早出来作证?”铁鹰手道:“臣……”为之语塞。崇庆道:“朕再问你一次,须你如实回答。倘若敢作伪证,欺骗朕……”
铁鹰手忙跪下,喊道:“臣决不敢欺骗皇上,臣……当时跟臣交手的是一位蒙面人,臣不知他的身份。至于跟刘公公和冯公公交手的人,臣……臣确实看见。但当时天黑,并未看清是谁。”
冯玉阳愤然道:“你撒谎!跟你交手的是顾成峰,跟我交手的才是蒙面人。你眼瞎你看不见?”安素素道:“嗯哼!冯公公,你这话可有引导串供之嫌。我劝你当着皇上的面,不要乱说。”崇庆道:“甚是!你们各抒己见,不要管别人怎么说。飞鱼将军,朕再问你,跟你交手的到底是蒙面人还是顾成峰?”铁鹰手思索一下,道:“蒙面人。”冯玉阳怒道:“你……”喊道:“皇上,臣愿以性命担保,跟臣交手的才是蒙面人,跟铁鹰手交手的是顾成峰。”刘仪乾忽道:“臣附议。”
崇庆道:“哦?现在你们三人,两人所说一致,一人所说截然相反。朕该听谁的?”刘仪乾道:“皇上,臣和冯公公说的才是实话。铁鹰手为一己私利,想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当然这本无可厚非,但他却公然捏造事实,欺骗皇上。望皇上查明真相,为臣做主。”
铁鹰手戟指怒目道:“刘仪乾,你……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们俩眼睛毒,我眼可瞎了一只。我看不清实属正常,我何时欺骗皇上?”
安素素忍俊不禁。这铁鹰手瞎了左眼,让他眼睛比别人好使,确实也为难些。
刘仪乾道:“难道顾成峰已快贴到你的脸上,你还看不清?”铁鹰手道:“他……跟我交手的是蒙面人,我怎么能看清?”冯玉阳喝道:“铁鹰手。你有完没完?你不但刚才不跟我和刘公公一起作证,现在却还编造谎言,欺骗皇上。皇上。臣愿以死担保,与铁鹰手交手的是顾成峰,跟我交手的才是蒙面人。”
乔三拜忽道:“你看你们三个,在这争来争去,浪费口舌。你们请蒙面人淳于明为你们证明一下即可。”
淳于明没想到乔三拜如此阴险,突然把矛头引到自己身上,不禁全身一颤。
冯玉阳叫道:“皇上,你看见没有。淳于明害怕了,他就是蒙面人。”
淳于明忙又颤一下,用手抓向后背,道:“好痒,好痒。”又笑道:“冯公公,难道我抓个痒也不行?”
冯玉阳气道:“淳于明,你别跟我装蒜。你刚才明明就是做贼心虚,你还抓痒?你觉谁会相信?”安素素道:“我。”冯玉阳道:“你不算,你跟他是一伙的。”
崇庆忽朗声道:“朕信。”冯玉阳瞪大眼,愣在当场。连诸多文武大臣都满脸错愕。
崇庆道:“忠明侯是因救过朕的皇叔,朕的王兄,朕的两千军民,全歼八千金军铁骑,朕才特封。忠明侯如此忠君爱国,护国佑民,朕岂能不信他?”
铁鹰手喊道:“皇上英明神武,高明远识。臣也认为忠明侯不是蒙面人。”
冯玉阳戟指道:“铁鹰手,你这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我……我……”活活忍住,没有动手。
铁鹰手道:“冯公公,你的意思,难道皇上说错?”冯玉阳一愣,忙朝崇庆一叩头,道:“臣不敢。”铁鹰手道:“既然如此,你觉蒙面人是谁?”
冯玉阳登时看向淳于明,正想指认他,却想起崇庆刚才说,他认为淳于明不是蒙面人。难道自己还能违抗君意,说皇帝错?而皇帝心里到底信谁,恐怕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但听话听音,皇帝已说信淳于明,自己还能怎么说?只能道:“臣……臣也认为……淳……忠明侯不是蒙面人。”
安素素叫道:“哦?冯公公,你刚才可是用性命担保蒙面人是淳于明,现在却说不是,你怎这般出尔反尔,反复无常?”冯玉阳有口难辩,唉声叹气。安素素抱拳道:“皇帝老兄,现在真相已水落石出。冯玉阳诬告忠明侯证据确凿,望皇上按律处置。”
崇庆伸手拿手指点点桌子,扫了文武百官一眼,最后停留在齐王身上。道:“皇叔,您向来深思熟虑,高瞻远瞩。您来说说,这件官司,朕该怎么判?”
齐王深深一躬,道:“不敢。”站直身子,看了乔三拜一眼,道:“宫殿之内,朝堂之中,在场的诸位,都是国家栋梁,中流砥柱,所以我们应当为天下人之表率。如果在这天子之堂,还不秉公办案,那这天下,还能有什么公正公平的地方?天子之堂倘若产生一股歪风邪气,天下便会烽火狼烟。所以,皇上,臣以为应秉公依法按律执办。冯玉阳已承认自己乃诬告,甚至欺君。这朝堂之内,数百双眼都已看见。”微笑道:“乔太师,刑部不少人都是你的门生。本王想,你应对朝廷律法比旁人更通读熟会。你便按大律,给冯玉阳定罪。”
乔三拜阴冷道:“老臣谢王爷。”齐王一笑置之。冯玉阳忙跪向乔三拜,恳切道:“太师。”
乔三拜闭目一思,道:“皇上,冯公公只是把自己亲眼所见如实禀告,未曾想诬陷任何人。只是有些人死不承认,矢口抵赖。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老臣也觉实在为难,不知该如何去判,还请皇上亲自判吧。”
齐王冷笑道:“本王给你一个为君分忧的机会,你却不肯为皇上解忧,还给皇上增忧。真不知皇上发你饷银,养你何用。”
乔三拜猛然双眼喷出一束冷光,暗自咬牙,忙躬身道:“皇上,老臣知罪。”崇庆摆摆手,道:“乔太师向来忠心可嘉,为国为民,朕不怪你。”
乔三拜道:“老臣谢皇上。”说完才敢直起身子,想了想,道:“皇上,老臣以为,冯玉阳没有证据,便信口雌黄,诬告忠明侯,实在乃欺君之罪。”冯玉阳大惊,喊道:“太师,你……你……”
乔三拜瞪他一眼,续道:“不过冯公公自为官以来,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将功折罪,推下去打四十大板,以观后效。”
安素素叫道:“才四十大板?欺君之罪这么轻?那以后岂不谁都敢欺骗皇帝老兄?”
冯玉阳怒道:“安素素,你给我闭嘴!”忙跪向崇庆,道:“皇上,臣甘愿领罚。”
崇庆微笑道:“皇妹设身处地为朕着想,朕甚感欣慰,但朕突然想问皇妹一个问题。如果朕封你为朝廷定刑官,而你又不懂朝廷律法,你觉欺君之罪,应如何定?”
安素素道:“朝廷的律法我自然不知,不过按照我们丐帮帮规,欺骗帮主,便是背叛帮主,应按叛帮反派罪论处,请执法堂公然处以死刑。”
冯玉阳全身一震,拿手指着安素素,紧咬后槽牙,道:“你……你好狠毒!以前我们皆属武林同道,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安素素故作惊讶道:“没呀!冯掌门!我都是实话实说。你自己承认你欺君,而丐帮帮规就是这么规定的,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还撒谎欺骗皇上?”
冯玉阳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叫道:“皇上,皇上,为臣做主。臣没有欺君,臣说的都是真话,那蒙面人就是淳于明。”安素素叫道:“啊?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不是?你这不还是欺君?”冯玉阳哑然道:“我……安素素,你再鸡蛋里挑骨头,我可饶不了你。”
崇庆一拍桌子,喝道:“放肆!朕还在这,你却要饶不了朕的皇妹。冯玉阳,你可真是胆大包天!难道你还想对朕的骨肉皇妹,施展你的暗器?”冯玉阳吓一大跳,叫道:“不敢!皇上,皇上,臣知罪,臣知错。臣求您,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崇庆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朕,你把朕当傻子?”冯玉阳见崇庆震怒,忙叩个头,高呼道:“皇上,臣万死不敢,求皇上恕罪。”
崇庆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朗声道:“众卿家接旨。”满朝文武大臣皆躬身齐喊道:“臣在。”崇庆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倘若违法不究,违规不察,如何安服遵纪守法文武大臣之心?冯玉阳犯欺君之罪,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但念对朕也甚是忠心,责一百五十大板,以观后效。”冯玉阳先一愣,后大喜,叫道:“多谢皇上,多谢皇上。”而这时已有四位御林军,把他拖走行板刑。
安素素强烈不满,以冯玉阳的功力,最起码得二百大板才能把他打死,道:“皇……”崇庆喝道:“皇妹,朕已宣旨。君无戏言,你不必再说。而朕现在便会立马派人查明真相,倘若蒙面人并非忠明侯,刘仪乾、铁鹰手、冯玉阳滥杀合一门众人,朕定会给你们武林一个交待。退朝!”满朝文武大臣齐喊道:“恭送皇上。”等崇庆从偏门走后,文武百官才各自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