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到达京城后,先找家客栈洗个澡,换套衣服。因已九月中旬,霜降时分,众人皆穿上袍子,便于取暖。淳于明一袭朱黄交错的袍子,更显器宇轩昂。慕君还是一尘不染,一袭白袍,头戴锦帽,英俊潇洒。安素素换上一套女装,却相当考究,略偏中性,更显清洁无暇。因七人还未吃饭,一天一夜未睡。吃罢饭,决定先睡,明日再去齐王府。当然,是淳于明和青阳青云去,另外四人都不去,其因不言而喻。
不过到晚上亥时时分,淳于明的房门忽被敲响,只听门外有人尖着嗓子道:“忠明侯。”淳于明本正在睡觉,听见喊声,揉揉睡眼前去开门。只见竟是个大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大太监道:“你就是忠明侯?”淳于明见这大太监颐指气使,语气颇为不屑,好感一扫而空。道:“是。”
大太监道:“本公乃司礼太监,吴圭羽。受皇上吩咐,来给忠明侯传达一道口谕。”淳于明暗惊:司礼太监!岂不跟乔三拜最初官职一样?难道乔三拜已被免职?道:“请公公示下。”见他毫不行礼,不跪便算,好歹鞠个躬,拱个手也好,却都没有。吴圭羽眼中猛然喷出一束冷光,道:“皇上命忠明侯,和伦公主,明日早朝入宫觐见,钦此。哼!”转身带人走了。淳于明并未送,关上了门。过会只听街道上有人喊道:“吴公公起轿。”淳于明走去打开窗户,往楼下一看,竟有百十御林军护送吴圭羽。心道:这吴圭羽排场也不小。而自己的行踪,恐怕便是皇上在京城的耳目打探到的。
关上窗户,去找安素素,而安素素也在睡觉。敲了半天,安素素才出来。只见已画上淡妆,扎好头发,戴好发簪。淳于明暗道:怪不得这么久。
二人走回屋内,关上房门,各自坐下。安素素道:“有事?”淳于明道:“刚才朝廷司礼太监吴圭羽来找我说,让忠明侯、和伦公主明日入宫觐见。”安素素一愣,道:“还有我?”冷哼道:“这会我当上丐帮帮主,那皇帝老兄想起我这个妹妹。我呸!不去!”淳于明苦笑道:“你要不去,我可完了。别忘了,我合一门弟子还在齐王手里。”
安素素疑惑道:“齐王和郡主不是你的朋友?难道还会害你们?”淳于明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我也这么觉得,但朝廷的朋友敌人转换太快。昨日我们跟齐王是朋友,他们可以救我们,让我们投奔。而明日我们若不去面圣,抗旨不遵,我们和齐王便成敌人,他们就会杀我们。我是深有体会,好似马国邦与齐王。”
安素素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淳于明道:“说白了,明日我们若不入宫,我们便是违抗圣旨,欺君之罪,皇上不会放过我们。”安素素道:“我怕他不成?明天我还就不去。他想让我见他,那他自己来请我。不然我就反了他。”淳于明皮笑肉不笑道:“勇气可嘉。不过鲁莽有余,周全不足。你现在是丐帮帮主,不再是从前的孤身一人,爱怎样便怎样。你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难道你想因你争一口气,连累丐帮弟子,惨遭朝廷杀戮?”
安素素道:“那又怎样?他杀我多少人,我还他多少人。”淳于明无奈道:“我的安帮主,你若意气用事,无端害他人因己而死,岂是大善大德?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想造反,也得经过一番筹划。倘若因一时冲动便反,岂不自寻死路?你可以去关外看看,打仗靠的是排兵布阵,兵多将广,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我虽帮朝廷取得飞石寨大捷,但那也是有数万明军骑兵支援突袭的结果。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敌过八千金军铁骑?我们连朝廷的弩机都没办法,如何造反?”
安素素心下一沉,道:“这……那你说怎么办?”淳于明叹道:“该来的迟早会来,躲是躲不过去。明日我们便入宫看看皇帝到底想跟我们说什么。赏赐我们都不要,差事我们可以领。只要我们能安然离开京城,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们随便找点由头,便能给朝廷顶回去。反正赏赐我们都不要,也不欠朝廷什么情。”
安素素有点惊异,道:“呦!淳于掌门,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的计谋可越来越多。”淳于明深沉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番下山,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生生死死,险象环生。见得多,自然懂得多。”安素素笑道:“怎么?中一次美人计,改变这么大?”淳于明道:“什么美人计?是毒计,差点把我毒死。”安素素笑嘻嘻的勾勾手,道:“来来来,我问问你。你跟玉非花,到底有没有……鞥?”
淳于明霍然站起,道:“说什么呐?我是那种人?”安素素笑道:“你是不是我不知,但我知玉非花是。”淳于明气道:“你再乱说,我……我……你明日到底入不入宫?”
安素素站起身,轻描淡写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要不去,岂不让皇帝老兄以为我怕他?既然他请我,那好!我给他一点薄面,我去!”淳于明哭笑不得,道:“公主大人,草民告退。明日一早,草民送您入宫。”安素素笑道:“忠明侯对本公主忠心可嘉,不错不错,赶明本公主封你个忠明公当当。”淳于明道:“行,草民谢过公主。您好生休息,告退。”说罢开门带上门走了。
次日一早,淳于明和安素素简单吃过早饭,准备好正要走,慕君却推门而出,走过来问道:“你们俩要进宫?”淳于明道:“是。”慕君道:“那我们在福瑞客栈等你们。若你们晚上还未回来,我们便去皇宫西边等你们。毕竟你们朝廷知道你们俩的行踪,必然也知我的。我可不想你们走后,鹰犬便来抓我。”
淳于明笑道:“狡兔三窟。慕君公子当真让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那好!如果朝廷想对我和安小姐不利,我便带她从西边逃出。最好让青阳青云现在便去齐王府,带着合一门弟子,想办法脱身,离开京城。”慕君道:“放心,我自有安排。你们俩管好自己即可。”淳于明道:“那拜托慕君公子。咱俩走吧。”安素素点了点头,道:“走。”
淳于明和安素素一路来到皇宫大门口,但门口把门的一个侍卫将二人拦住,喝道:“有通行令吗?”安素素呵道:“大胆!我们可是皇上请来的贵客。去!告诉你们皇上,就说合一门淳于掌门和丐帮安素素前来看他。”那人一愣,忙微微躬身问道:“敢问二位可是忠明侯和和伦公主?”安素素道:“废话!不是我们来这作甚?”那人一揖到底,道:“二位大人请稍等,小人这便去禀报。”说着跑进宫去。
过会,那侍卫带一小太监而来,那小太监昨天跟着吴圭羽刚见过淳于明,确认身份后,小太监躬身伸手道:“二位大人请。”淳于明和安素素相视一眼,各觉好笑,自己竟也成大人,走进宫去。
淳于明只见宫内到处是侍卫,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寻思:倘若皇上要对我和安素素不利,需立马逃出皇宫。不然等宫内侍卫全被调集起来,得有数千之众,届时可不好脱身。
安素素并未见过什么真正的大风大浪,见皇宫雄伟壮阔,高额耸立,侍卫们威风凌凌,霸气外露,心下不免有丝胆怯,不自觉的往淳于明身边靠了靠。
淳于明察觉到她的异样,笑道:“没事,我们这是登天子堂,又不是去阎罗殿,没什么好怕。”安素素心里一暖,道:“谁说我怕?”镇定下来,拐过太和门,朝太和殿而去。
二人刚登上太和殿,忽听钟声震响,庄严肃穆,让人肃然起敬。一太监喊道:“传忠明侯、和伦公主觐见。”二人相视一眼,迈步走进太和殿。
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可面圣。文臣朝班在东,武臣朝班在西。不过此时却杂乱无章。有的文臣站在西,有的武臣却站在东。而东边首位是齐王,西边首位是位公公。这位公公面色白的骇人,满脸阴冷之气,满头苍苍白发。每当看见他的目光,仿佛便觉他不怀好意。而淳于明还看见三位老熟人,站在乔三拜的队列里,自然是刘仪乾、铁鹰手、冯玉阳。各种颜色的官服,各种款式的官服,本应按队排列,此时却成按派系排列,支持谁,便站谁身后队列里。本应秩序井然,礼仪森严的朝班,现在却好似武林大会,各个掌门带着各自的门人。看来双方这是坦诚相对,最后一搏。
齐王见淳于明和安素素迈过门槛,便即不动,忙道:“皇上有命,请忠明侯、和伦公主,近身拜见。”用手一指自己旁边。淳于明会意,当即拉了安素素袖子一下,走了过去,站在齐王身旁。抬头看看坐在銮台龙椅之上、一身张牙舞爪腾龙袍的皇上。二十来岁,剑眉细目,长脸高鼻。虽不说俊秀,但年纪轻轻,却很有气势。崇庆身边的吴圭羽尖声道:“忠明侯,和伦公主,还不叩拜皇上?”
淳于明笑了笑,道:“草民记得当时听封时,有这么一句话。可带剑面圣,免跪礼。君无戏言。难道……”
崇庆也笑了笑,道:“爱卿是朕继位以来,封的第一位王侯。按朕皇叔之说,封你为王公,爱卿也当之无愧。而朕之所以最后只封你为侯,便是你一直推脱,不肯为朕效力。但朕卧薪尝胆近二十年,初登皇位,有雄心壮志于天下。扶大厦之将倾,大刀阔斧,挽救数万万黎民百姓免于疾苦劳碌。定国安邦,国泰民安。”众大臣蓦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庆点了点头,又道:“爱卿诸事,朕已全然清楚。朕的王兄,讨虏定北大将军朱钰春,已给朕寄过三封为爱卿求军职之信。说爱卿有万夫不挡之勇,一人一骑,便抵得上千军万马。朕甚宽慰,有爱卿如此能臣。朕本已决定封爱卿为讨虏定北中将军,只不过……”笑了笑,伸手朝乔三拜扬了扬,道:“这位乔太师,说你私通金国,图谋不轨,预谋造反。朕才不得已不改变初衷,最后只封你为侯。”淳于明不禁看了乔三拜一眼,只见乔三拜也坦然的看着他。
崇庆转眼看向安素素,微笑道:“想必这位便是朕的皇妹,和伦公主,此时已是中原丐帮帮主。而朕已知,皇妹的师父程典,乃闯匪幕僚。朕对程门立雪、尊师重道之人,向来敬重认可。而皇家对安贵妃还有皇妹,确实有所亏欠。朕于公于私,都不觉皇妹不肯把程典父子押解进京,有何过错。而朕对程典父子的治民有方、百姓爱戴,也深有耳闻。朕觉如此体察民情、心系百姓、爱民如子、为民请命的国士,倒向闯匪,是朕的损失。朕希望皇妹能帮朕转告程典父子,只要他们回心转意,弃暗投明。朕定不计前嫌,委以重任。保他父子,终身太平。”
安素素笑道:“皇帝老兄,还是你这话我听着耳顺。不似有些身上缺斤少两之人的大放厥词,颠倒黑白。”刘仪乾暗怒:缺斤少两?岂不是在笑话自己是个太监?不过还没等他发火,吴圭羽便斥道:“大胆!敢对皇上言语粗鲁,不恭不敬。拖下去,打……”
崇庆摆了摆手,道:“朕的皇妹,乃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心直口快,朕甚为理解。而皇妹年纪轻轻,便执掌江湖武林大派,乃女中豪杰,侠女担当。”安素素心花怒放,道:“不错不错!皇帝老兄的话,本公主听着十分舒服。而皇帝老兄也很厉害,年纪轻轻,便是一国之君,你可比我强。”
崇庆道:“有国才有君,无君也有国。朕继位于国家动荡、流民四起之际,欲扭转乾坤,造福天下,但离不开众爱卿的鼎力相助。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武林中人,江湖中人,也是朕的子民,是朕的心头之肉。但自民间有帮派、有门派相继成立以后,各种武林恩怨,江湖仇杀,牵连诸多无辜百姓,横刀而死。朕对剿灭以正派之名,行黑道之事的帮派,已下决心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纵然耗费国力财力,亦是为后世子孙积德积福。朕听说中原要推举武林盟主,甚是支持。若武林盟主能安定武林,稳定江湖,实乃帮朕拔去喉中鲠刺,让朕也能安然入眠。”
安素素笑道:“皇帝老兄,原来你也因武林盟主一事睡不着?我还以为当皇帝的每日都笙歌载舞,奢靡享乐,不过我看你好像不是那种皇帝。”吴圭羽喝道:“放肆!你不过一个江湖草莽,如何有资格评价千秋帝皇?”崇庆瞪他一眼,道:“朕命你一个时辰不准说话。”吴圭羽忙躬身道:“臣领命。”
顿了片刻,崇庆道:“常言说:公道自在人心。江湖中人对朕的看法,未免绝无可取之处。朕的皇妹生性活泼,亭亭玉立,深得朕的喜爱。只要皇妹愿意,以后你可随时进宫见朕。朕还会赏赐你一座京城行宫,以后你进京,可任意居住。”
安素素笑意盈盈,点点头,道:“皇帝老兄的评价,我也觉并非绝无可取之处。只是这京城……皇帝老兄若不找我,我才不来。毕竟我看见有些人也在这里,浑身不自在。”崇庆看了乔三拜诸人一眼,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