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往东赶了四五十里,可算来到一座小镇,把早饭、午饭合成一顿吃了,买了马匹,继续赶路。次日傍晚,便到达他们本要下船的渡口九江。九江河岸江岸着实不少,但二人着急赶路,也没空欣赏河景江景。正打算找家酒馆吃点东西,穿城而过,等再赶个一百来里,路过什么小镇或农家再歇息。却忽听街上有队人敲锣打鼓,嚷嚷着:“秦汉八艳之首,梨园梅花鸢如烟,天生异香,婀娜多姿。路过九江,在城东“一戏园”开嗓纳银。所收钱财分文不取,全都拿去赈灾。想一睹如烟姑娘倾国倾城之容的,想大发善心、广积福源的,都快去一戏园买票入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次再想看到如烟姑娘,可不知是哪个猴年马月。各位父老乡亲,街坊邻居。秦汉八艳之首,梨园……”嚷嚷着拐过街口,继续吆喝去了。
淳于明和慕君对视一眼,皆没要去看一眼的想法。不过淳于明问道:“秦汉八艳之首不是玉非花?怎又成这个鸢如烟?”慕君冷笑道:“根本没什么秦汉八艳之首,只有秦汉八艳。因这八艳各有千秋,很难选出公认的第一,但她们各自都称自己是第一。”淳于明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个第一,却不尽相同。有人认为是玉非花,有人认为是鸢如烟,或者其她六艳。”
这时只听有两位富家公子冲着离去的敲锣打鼓队,指指点点。一公子道:“知不知道鸢如烟?秦汉八艳之一,从小梨园长大,那身段,那嗓子,有人为想见她一面,付上万两黄金,最后却只见到穿戏服,化彩妆的鸢如烟。”
另位公子道:“谁不知道?那付万两黄金的不正是当朝首辅的得意门生,金科状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鸢如烟虽长在戏台,却扬言要嫁给一位武林中人。不过许多江湖人士,为看一眼她的真面目,大打出手,最后差点把戏院都砸了,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却都败在鸢如烟手下。”
那位公子道:“千万别小看鸢如烟,她可与黑寡妇齐名,身手自然差不了。她鸢家虽世代唱戏,但在武林中也绝非无名之辈。她家祖上曾出一位武林奇才,打遍西北无敌手。最后被轩月圣教当时教主看中,收在教中,荣居护法。跟那个谁……最近刺杀皇帝的满人慕君,武功不相上下。”
慕君暗觉好笑。
只听另外公子忽神神秘秘道:“有件事你定不知,鸢如烟曾被平王世子,苦苦追求近七年,最后鸢如烟被逼得没有办法,说是只要他能杀了慕君,定委身下嫁。不过说来这平王世子还真是一位为博美人一笑的英雄好汉,当真投笔从戎,学武练功。虽最后惨死魔教手中,却不失为大好男儿,只是死的未免有点太冤。”
那位公子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件事谁不知道?鸢如烟之所以离开燕辽,便因平王世子死后,平王大发雷霆,追杀鸢家,才南下逃亡。不过轩月圣教现在支离破碎,同门相残,平王世子的仇也算得报。”
另外公子道:“不过依我之见,鸢如烟对慕君情有独钟。而她此番路过九江,传闻便是因要去往煕煌山,寻找慕君。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似水佳人,倾城红颜,却非要嫁给一个朝不保夕,亡命天涯,被黑白两道、朝廷金国通缉、命不久矣的慕君。”
慕君暗怒,牵马走上前去,冷笑道:“你们俩在这高谈阔论,大放厥词,却不知真人近在眼前。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我便饶你俩一命。”微微弹指,二人的书生巾突然被指力震断,碎发落了一地。而这两指指力只要稍微往下几寸,这二人便当场毙命。
二人脸色大变,目瞪口呆。一人颤声道:“你……你是……慕……慕君?”慕君冷冷道:“还不磕头?”二人急忙跪下,连磕三个响头。一人大喊道:“少主饶命,我们不知你来迎娶鸢姑娘,多多恕罪。”不少人听见这些话,转身看了过来。慕君冷哼道:“滚!”二人赶忙爬起,大步跑了。
淳于明看的一愣一愣,又不免觉有点好笑,走上前去,笑道:“慕公子果然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秦汉八艳的玉非花、鸢如烟,都对慕君公子倾以芳心,真是羡煞旁人!”
慕君冷笑道:“再说风凉话,我可把你嘴缝上。”淳于明道:“没有,不过我实在想成人之美,不妨请慕君公子移驾一戏园,去看望看望鸢姑娘。”慕君皮笑肉不笑道:“我看是你想去。”淳于明道:“非也非也。你没听那二人刚才说,鸢姑娘可为寻你,要去往合一门。你现在不见她,以后自然也得见。既然躲不过去,何不把话说明白?也好让她趁早另择佳偶,以免深受对公子的相思之苦,独闺暗自垂泪。”慕君道:“你是不是特想见她?”淳于明摇头道:“不是,是她特想见你。”慕君道:“若我不想见她?”淳于明道:“那咱们继续赶路。”慕君冷笑一声,翻身上马。淳于明跟着骑上马,二人往城东走去。
走了刚过六七条街,忽有人闪身而来,一个翻身,挡住去路。竟是一位身穿戏服,化着彩妆,却身材窈窕、玲珑有致的姑娘。她打量淳于明和慕君一眼,问道:“你们俩谁是慕君公子?”慕君冷笑道:“你就是那个什么鸢如烟?”她道:“正是!”慕君道:“那你不在戏院好好唱戏,穿成这幅打扮,跑出来作甚?”鸢如烟道:“我刚才听人说,有人在街上见到慕君公子,便来不及洗脸换衣,急忙离开戏院,出来找寻慕君公子。我可找他好久。”虽只一句,却足以让人想到,她为了寻找慕君,吃了多少苦头。
慕君道:“你找他可是想嫁给他?”鸢如烟浑身一颤,道:“你……你到底是谁?”慕君道:“你找谁我就是谁。不过我告诉你,我不会娶你,以后你不必再来找我,去找其他人吧。”鸢如烟一怔,声音有些急切,道:“为什么?难道我……不好?”慕君不耐道:“你好不好关我何事?快些闪开,再敢挡我去路,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鸢如烟忙侧过身子,却又回正,问道:“你能带我走么?”慕君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带你走?”鸢如烟道:“我鸢家世受圣教大恩,虽从我太爷爷后,家中再无人曾正式加入圣教,但不只我们自己,别人都把我们当成圣教中人。我知公子嫌我是戏子,觉我配不上你。但我听闻公子入土中原的事迹以后,觉我儿时的心驰神往……是……是对的,所以恳请公子收留。”忽扑通跪下。
慕君苦笑不得,道:“你为何不好好唱你的戏,非要入我圣教,腥风血雨?”鸢如烟自顾自站起,道:“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中原人,我还是喜欢东北人。”
忽然右边街道跑来数十个戏子打扮之人,来到鸢如烟身边,但身手十分矫健,看来轻功不低。鸢如烟伸手介绍道:“这位便是圣教少主。”这数十人忽来慕君马前集体跪下,一中年男子脸上画着黑谱,喊道:“少主,我们当年被迫,南下流亡,但我们时刻都在想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家乡。我们不管满人也好,汉人也罢,只要能回到东北,与失散多年的亲人见上一面,我们死而无憾。”数十人齐声大喊道:“死而无憾。”
慕君有所触动,道:“好!既然你们还在想念你们家乡的亲人朋友,我慕君说什么也得带你们回去。你们谁是鸢家当家的?”刚才那中年男子道:“在下鸢新恭,鸢家梨园第二十四代传人,拜见少主。”慕君道:“我以轩月圣教……教主的身份,封鸢新恭为圣教梨园堂堂主,鸢如烟为副堂主。我会带你们亲手料理春秋逍遥这个本教大叛徒,重振我轩月圣教昔日的辉煌与荣耀。”
众人大喜,齐声高呼:“梨园堂堂下鸢新恭,鸢如烟,张三,李四,周五,郑六…………拜见慕君教主。”
慕君意气风发,瞧瞧身后闻讯赶来的百名官差。不过那百名官差素闻慕君有武功天下第一之名,此刻身边又有数十好手,不敢上前,静观其变。慕君道:“鸢新恭,带上你的堂下诸人,速速离开九江。等我金军铁骑踏平京城,取了崇庆狗命,届时这天下你们想去哪便去哪。”诸人道:“是!”跑回一戏园,整理东西。
淳于明身为汉人,见诸位看热闹的百姓,对慕君那句“金军铁骑踏平京城,取了崇庆狗命”,有些敢怒不敢言,有些漠然麻木,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可这天下到底是汉人的,还是满人的,谁又能说得准?好像跟武林门派一样,你能用直拳,我也能用直拳,难道只能你用,不准我用?天理何在,道义何在?
看着英姿飒爽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慕君,孤高冷傲。淳于明虽觉她正在眼前,却觉她好似正在天边。是那么的亲近,伸手触到。那么的遥远,触不可及。
等鸢如烟、鸢新恭等人收拾好东西回来,慕君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城东行去。九江虽然也很繁华,却兵力空虚,并非军事重地,整座城只有五百守军,其他都是衙门官差和捕快。这些人紧跟着慕君等人,本意是以备不测,恐他们突然对九江百姓发难。但在百姓眼中看来,这些人闷头不语,却极其谨慎的跟在慕君等人身后,总有一种仿佛护送的架势。或许官民之间也与此时的慕君和淳于明之间一样,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隔膜。即使捅破,也会复辟。
城东的守城官差,见慕君一行行来,都退到一边,大开城门。他们自然深知不是慕君等人的对手,毕竟城内兵力空虚。只要慕君等人离城,出去再犯什么事,便与自己无关,大人们也不会怪罪。慕君等人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九江,但他们刚离城门半百步,九江城门便已关闭。
淳于明暗自苦笑:自己到底应为汉人百姓,与慕君等人断绝往来,势不两立?还是应因意气相投,患难与共,为慕君等人两肋插刀?一入江湖深似海,身不由己抽身难。席卷滚滚红尘事,忧来一壶今朝醉。
淳于明酒兴大发,正好慕君和鸢新恭、鸢如烟等人要商讨一些教内之事,淳于明自然要避嫌,悄然离去。从北门潜回九江,买个酒葫芦,打壶白云边,先喝半壶,又打满,才离开九江,赶到城东十里的树林里。慕君等人适才正在这里,而他刚才也是从这离开的。不过已过近半个时辰,等淳于明回来时,发现只剩慕君一人。慕君见淳于明浑身酒气,心下澄明,知他有心事,但是什么事,便猜不出来。
淳于明骑着马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洋洋洒洒道:“鸢家那些人呐?”
慕君道:“我让他们先走了。他们跟着我们也不安全,还容易暴露行踪。而据鸢新恭所说,春秋逍遥已返回东北。大年初一,正式继任教主之位。而我圣教大多堂主香主,都已服下他的九虫脑神丸。看来我不得不为圣教除去春秋逍遥这个大叛徒,这个大祸害。而且我还得为圣教中人,找到九虫脑神丸的解药配方。不然春秋逍遥死后,我圣教上下岂不得全都毒发,陪他一起死?”
淳于明有丝疑虑,道:“难道他们因春秋逍遥背叛于你,你不怪他们,还要救他们?”
慕君叹道:“我也没办法。要怪只能怪我,技不如人,没能保护好他们。他们迫于春秋逍遥的淫威,实在迫不得已。我相信圣教上下,对我的情义还是有的。不然他们不会倾巢而出,赶到京城劫囚车,助我脱困。你或许在大牢里,见我圣教中人抢着争着服下九虫脑神丸,觉得他们贪生怕死,其实不然。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无奈春秋逍遥也是圣教中人,我们是内讧,不是外侵。他们屈服,无可厚非。而你合一门众人宁死不屈,是因春秋逍遥对你们来说是外敌,不是内仇。若把春秋逍遥换成死而复生的柳泰丰,你再试试,你合一门上下,会不会有人背叛你。”
淳于明为之愕然,他想了一下,便不敢再想,很怕得到答案。但他隐隐约约已听到自己心里的答案,会。
慕君叹道:“纵观数千春秋,亡国亡身于内讧的,比外侵更多,而我轩月圣教也不免于此。家和万事兴。家若不和,焉能同仇敌忾,去抵御外辱?”
淳于明一口把酒葫芦剩余的酒饮尽,慷慨道:“说的不错!我们中原一直在打来打去,内斗不断,倒给你们……守正卫道,护国安民。既是我合一门规,也是我忠明侯的责任。肆意杀人,攻城掠地的事我做不出来。但谁若想残害我手足同胞,我决不答应。驾!”马鞭一挥,往南疾去。
慕君刚欲跟上,却始终迈不开步子。她也第一次觉得,离淳于明是那么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