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那些听到动静赶来一探究竟的明军急匆匆的脚步声,已传过来。而这些人好似看到了十二星宿,一人喊道:“谁?站住!追!”登时脚步声更加焦急,但不到一会,便没了声息,显然追的远了。
回到屋内,尚有两具尸体。淳于明走去拉开他俩的面巾,只见胸口中剑的乃是辰龙,喉咙中剑的乃是巳蛇。这二人受伤颇重,在淳于明与其余星宿院中打斗之际,便已气绝身亡。而其余星宿急欲落荒逃命,顾不上给这二人收尸。
乔老二带着残活的府上几个侍卫,而丫鬟们早已吓得腿都迈不动一步,哪有胆子来抬尸首?都在院内打扫血迹。乔老二把所有的尸体,从后门悄悄抬出,趁着夜深人静,扔进城内的水沟里,就地掩埋。
忙活到次日一大早,才算收拾干净利索。乔老二又把这些人带到城外,狠狠的威胁他们几句,给他们一人三十两纹银,让他们即刻南下,不得再回锦州,更不可说出昨晚之事。这些人见有银子,连连答应。况且锦州说不定哪日城破人亡,殃及池鱼,这些人一见有盘缠南下,急急忙忙的往南去了,片刻都不想多待。
淳于明亦一晚没睡,总觉心里不踏实。等天亮自己屋里和院里,都整理完毕,他才去睡觉。睡醒时,已日上三竿。朱淑妍却正坐在床边。二人聊了聊昨晚的经过。朱淑妍因跟十二星宿打过交道,心有余悸,后怕不已,道:“还好你昨晚睡得晚,倘若你睡着,当真后果不堪设想!”
淳于明道:“郡主,现在我或许身份已经暴露,即使我并未暴露,清国大汗依然要派人来杀我示威。昨晚我是巧行大运,但以后我未必还有这么好的运气。昨晚实在太过惊险,你差点……我看你还是趁早回京。万一哪天他们再派人来,我却不敌,顾不上你,未免遗憾。”
朱淑妍忙道:“没事没事,我不用你顾我,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放心,我绝不给你添乱,成为你的累赘。我这就去练剑。保证下次有人来犯,我定能帮上你的忙。”出门练剑。
阳春三月烟花如海,风月无边吟赞春秋。春光明媚,莺飞草长,风和日丽,山清水秀。三月春风惹人醉,三月桃花随风飞,三月梨花白似雪,三月柳长如细丝,三月麦苗绿如油,三月万物皆回苏。但锦州依然一片死气沉沉,黄沙盖城。
江南的人都去踏青,锦州的人却时刻紧绷着心中一根弦。好在这日太阳灼热,阳光万里。人们都出来晒被子,晒太阳。此时府上新换十个侍卫,十个丫鬟,两个厨子,全归乔老二指挥。但各司其职,男的站岗。女的陪朱淑妍解闷,即便是她练剑,她们拍手叫好。
淳于明通读兵法已有数月,心中却有疑惑。现在朝廷在锦州、宁远附近大修工事,以备清军。但身后牢不可破的要塞大关,山海关,却处于闲置。战线前推,把山海关置于事外,锦州和宁远已成孤城。而开战至今,辽东大片领地,数多城池,皆不守而弃,拱手送人。如此一来,锦州和宁远,已成清军通往中原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汉人百姓,对满人无恶不作,烧杀掠抢的行为,极其仇视,官民一心,同仇敌忾,军心大振。而这道防线,虽不至被清军攻破,但每日闭城不出,苦苦死守,想收服失地,赶跑清军,未免遥不可及,简直空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满清与高丽,订下城下之盟。
而闯王已流窜到陕西境内,破城后烧杀掳掠,奸淫.妇女,更是大庭广众,以凌.辱妇女寻欢作乐,自视为荣。身为汉人,却与清军无异。战争现已成权力者的享乐,老百姓的灾难。但普天下,当真只有一条定律,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倘若杀人不抵命,欠债不还钱,为何要定下律法,明文规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显然大家并不赞成这种做法!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出来混,总要还。或许朝廷奴役百姓数十年,现在到了还债的时候!但冤有头债有主,残害无辜百姓,淫欢取乐,岂非滥杀?换而言之,乱世之中,过得都是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日子,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还另说,岂会在意别人的性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或许便是曾纵乐寻欢,心有罪恶,说来聊以慰藉罢了!
淳于明满怀愁虑,却想不出什么门道。走到院内,抬头看着晴空万里,灼热阳光,心中登时一片空明,再无杂念。却听丫鬟们拍手喝彩,道:“郡主,你真厉害!你的剑法越来越高!”
淳于明闻声走去,只见丫鬟们正簇拥着朱淑妍,在花园里练剑,等她练罢,鼓掌欢呼。他有点哭笑不得,好像朱淑妍是个花旦,或是江湖卖艺,胸口碎大石,刚唱完首曲,表演个节目,看客捧场叫好一般。语重心长道:“练剑练得好是一回事,下次临敌之际,勿要再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上次是你福星高照,侥幸躲过一劫。你这胆量不练上去,再突逢劫难,恐怕……”摇了摇头。
朱淑妍拭去额头的细汗,郄道:“有本事你来跟我过两招!看我怕不怕你!”淳于明迟疑一下,道:“行吧,我来领教一下朱大女侠的高招!”说着走进花园,又冲丫鬟们道:“你们先退下!刀剑无眼,别郡主剑法一经施展,威力太大,误伤了你们。”丫鬟们齐躬身道:“是!”退出花园。朱淑妍恨恨道:“小瞧我是不是?我的剑法现在收放自如,焉能误伤?”淳于明笑道:“好!进招罢!”见他没带寸铁,朱淑妍一怔,道:“你不带兵器?”淳于明道:“讨教你的高招,暂且不用!”朱淑妍咬牙道:“好!我今天非得刺你两剑!”一剑刺来。而淳于明侧身一躲,便避开她的剑尖。
而她的剑法练了小半年,已进步奇大,进展奇快。剑势中已带灵动之风,雄浑之势。不再是毫无章法,乱舞乱挥,已有剑路可循,窥入门径。当然这也得力于,她有一套上好的剑法,事半功倍,如鱼得水。但跟淳于明这种剑术如神的行家,还颇有差距!
二百招过后,淳于明看出她的剑式重复三招,显然已山穷水尽,米缸见底,只好从头又使一遍。但淳于明只微觉她有气喘之感,想必她并不劳累,于是并未开口叫停,陪她接着练!
六百招过后,淳于明左避右躲,蹿高伏低,依然被她衣襟未沾,她的剑尖始终跟他身体差着数寸。但三遍剑法使罢,淳于明已觉她呼吸加重,显然已疲累,内力不续。想开口叫停,却见她兴致盎然,兴头正盛,不想拂她的心意,打击她的信心。于是便想给她点希望,不然总让她觉刺不中,岂不索然无味?况且若等她自己叫停,以她的性子,难得发愤图强,整日练剑,却不见成效,未免放弃,再也不练。
因此他突然哎哟一声,示意抵挡不住,实则自己拿肩膀撞上她的剑尖。朱淑妍眼见剑尖马上将他刺中,登时又慌了心神,脑里一片空白,右手长剑不停,左手捂住眼睛,叫道:“小心!”
“嗤”的一声,剑尖已刺入,但淳于明觉被刺中后,立马双膝一弯,瘫倒在地。只是想起朱淑妍刚才的怪模怪样,哭笑不得道:“快刺中我,你收剑啊,捂什么眼?”
朱淑妍脸一红,忙跑来蹲下,关切道:“你没事吧?”淳于明摇了摇头。朱淑妍登时掀开他的厚袄,只见剑尖已刺破他的衣服,却并未伤到他的皮肤,心下一宽,道:“幸好幸好!只是刺破了衣服。”
淳于明笑道:“朱女侠聪慧无双,剑法卓绝。小半年便剑法大成,当真乃天生的练武奇才!在下技不如人,佩服,佩服。”
朱淑妍不知他暗中耍的把戏,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等我再练几年,你更非我对手。”淳于明笑道:“正是正是。”朱淑妍忽忸怩一下,道:“我陪你练剑,你不妨陪我再弹一次梅花弄。我一高兴,便想弹曲。”淳于明好笑道:“刚才不是我陪你练剑?怎成你陪我?”朱淑妍站起身,道:“怎么?你不情愿?”淳于明也站起,道:“好,反正闲来无事,弹就弹会。但我想学点新的。有没有难一点的曲子?”
朱淑妍道:“嘿!你难道还想出师不成?挑三拣四,嫌我教的容易?”淳于明陪笑道:“不敢不敢!弟子才疏学浅,愚昧无知。师父教什么,弟子学什么。”朱淑妍转怒为喜,道:“这还差不多!其实我若非有你陪着,又整日忙着练剑,不然锦州这破地方,我早待的着急烦闷。整日.死气沉沉,好像大家都明天要死一般。咱俩不妨弹弹曲,乐呵乐呵,亦让大家跟着高兴高兴。这样!我教你一首边关曲,袅袅烟沙。”
淳于明道:“古有边塞诗,今有边关曲。袅袅烟沙。烟沙却袅袅。乍一听,不伦不类。细一品,意境无穷。身处边关,抚琴吹.箫,苦中作乐,聊以慰藉。心之乐在,便是身之乐在。如此一来,不管是身处狼烟战地,还是世外桃源,皆可心外合一,自得其乐。”朱淑妍道:“还挺多愁善感。行了行了,快跟我来,我这就教你。”
余下数日,二人一直在弹曲,一个教,一个学。但淳于明有梅花弄、秋月映泉这两首极难的曲子垫底,基础很扎实,学得很快。不两日,便能完整的吹奏下来。虽不免错些音阶,却已有六七成火候。而梅花弄欢快舞跃,秋月映泉高山流水,袅袅烟沙萧索凄凉,别有一番不同韵味。
这日,阳光和煦,院花盛开,红瓦高亭,二人共坐。朱淑妍抚琴,淳于明吹.箫,奏起这首袅袅烟沙,弹奏中,二人时不时的相视一眼,皆露出忸怩之色,腼腆害羞。一曲作罢,朱淑妍道:“学了十数天,你弹错的音阶已然不多。不过此曲乃边关曲,韵味萧瑟,你为何要加欢快的扬音?与整曲格格不入,大损风情。”
淳于明笑道:“本来我们在这,日子过得已够萧瑟。加点欢快的音阶,听着高兴。”
朱淑妍道:“不行不行。你这是胡作非为,乱奏一通。况且未经师父允许,谁让你擅自改音?我都不改,你却改,难道你的音律造诣,还比我强不成?”
淳于明忙陪笑道:“岂敢岂敢?您老人家别生气,徒儿不知轻重,不懂规矩,息怒息怒。”
朱淑妍道:“哪那么容易?呃……罚你给我嗑瓜子。我每次要吃九十九粒,总共吃九十九次。少一粒,少一次,哼哼,我跟你没完。”淳于明哭笑不得道:“吃这么多,你不怕上火?”朱淑妍道:“那是我的事。反正得给你点惩罚,让你长长教训。要懂得尊师敬长!”淳于明道:“好好好,您老人家先歇着,我给您嗑瓜子。”说着抓起桌上放在果盘里的瓜子,嗑了起来。
而朱淑妍这闲暇之余,又去练起剑法,等她练完一遍,便来一口吃下九十九粒瓜子,接着再练。等第十八遍时,淳于明求饶道:“我实在嗑不动了。口干舌燥,腮帮子疼。”朱淑妍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免觉有些好笑,堪堪忍住,呵道:“还敢跟我尥蹶子?少废话,接着嗑!”自顾自练起剑法。
等第二十七遍,淳于明把此遍的最后一粒嗑完,站了起来,道:“说什么我也不再嗑。我要去喝水。”正要走出亭子,朱淑妍忽一闪而来,仗剑封住他的去路,冷笑道:“想走?胜过我这把剑再说。”直接挑剑刺去。淳于明双足一点,往后疾退,踏凳一跃,蹿出亭子,但朱淑妍紧接跟上,他不免赞道:“好!轻功也有进步。只要今天你能再刺我一剑,剩下的瓜子,一粒不少,我全给你嗑出来。”朱淑妍道:“这可是你说的!”长剑一划,刺向他的前心。
淳于明右手并指点出,撩上她的剑刃,但手上掺杂的内力,却甚是微弱,不过他减轻劲道,朱淑妍却使足力道,剑指一碰,他不免手指酸麻,又赞道:“不错!内功也大有进展!”朱淑妍开怀一笑,道:“那是自然。小心!”剑刃一转,绕过他的手指,刺他咽喉。淳于明双指一夹,想捏住她的剑刃,但她拨剑回转,一招‘海里捞月’,又刺过来。
淳于明心道:秋月映泉剑不愧为清丰前辈,穷尽毕生精力所创,连朱淑妍这半无武功底子之人,练了近半年,进步奇大。若青颖师姐还活着,她俩或许可以一较高下。但想起青颖,不免想起青阳、青云、青泺、青安等人,心里登时一片凄然,十分不是滋味。
他这分神之际,忽听“铮”的一声,朱淑妍的剑却被他一指掸向天空,而他内力极深,朱淑妍亦被他无心的一股劲道,震得连退三步,趔趄在地,衣服沾满泥土,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他登时大惊,急忙跑上前,想把她扶起。朱淑妍却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把他的手拨开,自顾自站起,道:“你要不想陪我练剑,你便直说,用不着这么欺辱我。”
淳于明急道:“我……我真不是有意的。”朱淑妍道:“我多大人了,被你当着别人面推一大跟头。你是不是故意让我难堪?”
淳于明不禁转头看了看院内的丫鬟和侍卫,但他们看到淳于明的目光,赶忙四散离开。心想:朱淑妍向来心高气傲,养尊处优,何时在旁人面前,有过半点难堪?自己让她栽一跟头,她定觉面子上十分挂不住,于是甚为愧疚,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给你嗑瓜子,补偿你。”说着要回亭子给她嗑瓜子。她却蓦地抢先一步冲进亭子,一下把果盘摔了,水果瓜子散落一地。怒道:“我告诉你,我一直对你算最客气的,但你今天实在太过分。我何时在外人面前受过这等屈辱?”
淳于明见她摔杯子砸碗,不免亦有些火,强强忍住,道:“人总要摔跟头,凡事都有第一次。况且我都已给你赔礼道歉,你至不至于紧咬不放?而且你不是还想闯荡江湖,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朱淑妍怒道:“你少跟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明明知道,我闯荡江湖是为了陪你。不然我为什么要发奋学武?从小到大,我始终觉得女孩子不应该打打杀杀,直到现在我亦这么认为。但你却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以为我学武是为了争强好胜,去江湖上扬名立万。我实话告诉你,我都是为你学的。只盼你觉得我并非你的累赘。而那些什么女侠的话,都是我找来不让你赶我走的借口!”
见她声色俱厉,又带哭腔,淳于明百感交集,五味陈杂,道:“你……你这又是何苦?为何强迫自己做不想的事?其实……”
朱淑妍苦笑道:“你是不是想说,其实我不必这么做,我亦不必跟着你?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不管陪你多久,尽是枉然,最后你仍要离我而去。但我总是欺骗自己,只要多陪你一天,你或许会为我心软。可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这么对我。我从未见你打过女孩子,但你却打我。我真的无法原谅你。你也把我看得太轻贱!”眼泪猛然流下,转身往大门外跑去。
淳于明一惊,看来今天真伤了她的心,以往拌嘴惹她不快,她都是往房里跑,现在却是往门外跑。她这么一跑出去,若再遇到什么危险,该当如何?急忙快步追上,拉住她的右袖子,但“嗤”的一声,却把她袖子扯了开来,露出她袄里面套着的金黄牡丹花内褂袖。
朱淑妍还是第一次衣服被扯开,又惊又怒,又羞又臊,忙左手捂住右袖,红着脸愤然道:“你想怎样?难道你还嫌欺辱我的不够?”淳于明有口难言,苦脸道:“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朱淑妍呵道:“你……”蓦地扬起手,要打他耳光。淳于明已然闭上眼睛,任她打骂。朱淑妍的手却迟迟不落,她竟舍不得动手打他,突然哇了一声哭了出来,上前抱住他,忽一口咬在他的左肩,但淳于明衣服甚厚,没被咬到。或许朱淑妍也察觉到没咬住。猛地一时兴起,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一口咬上他的脖子,在旁人看来,好似亲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