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走后,慕君长吁一口气,又不免有点小窃喜。毕竟她曾答应正虚,再也不见淳于明。但若淳于明非得见她,亦不算违背承诺。转身回房,又来到地窖。可朱淑妍一眼看到她脸色已然大变,之前是气汹汹的,现在却是笑吟吟的。登时心下一沉,道:“你……你见过他了?”
慕君笑道:“对呀,你可以走了,我这就送你出城。”说着拿出钥匙,要给她打开铁笼。
朱淑妍道:“他到底答应你什么,让你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慕君一怒,道:“你说什么?”朱淑妍见她神情可怖,忙道:“没什么。只是你为何突然要放我?”慕君冷笑道:“你若还想住在这,那你请便。”转身要走。
朱淑妍叫道:“且慢!我没说我还想住这,但你不给我说明白,为什么突然放我,我说什么也不走。”慕君道:“那你就不走。”起身走去。
朱淑妍又叫道:“慢着!我走,你把我放了。”慕君不耐道:“我懒得管你。”说着把钥匙往铁笼里一扔,道:“你自己看着办。”转身走了。
见她走后,朱淑妍心下大宽,显然她是真的要放自己走。急忙捡起钥匙,往锁上一捅,当即把锁捅开。推门牢门,她大喜过望,果然不假。头也不回的沿着洞道,往上跑去。没过一会,便跑出暗门。只见慕君正坐在桌边,淡淡的喝茶。
看着她悠闲的样子,朱淑妍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往屋外走去。但她总觉慕君那么高兴,定事出有因。难道淳于明答应娶她,跟她一起浪迹江湖?还是因为什么其他事?她来到院里,看着久违的月亮星星,开怀一笑。却害怕慕君突然改主意,不敢再久留,忙往院外走去。可没走两步,却见迎面而来一个侍卫。她霎时一惊,而那人也是一惊,问道:“你是什么人?”
朱淑妍道:“我……你管我是谁。难道你家教主要放我,你还敢阻拦不成?”那人心道:也是!以教主的能耐,倘若不想放一个人,任他是谁,亦逃脱不得。道:“那你就赶紧滚。”说着走去客厅,来到厅内,他道:“教主,那人我已安排住下。教主还有没有什么吩咐?”那人不知听到什么,又道:“是。”走了出来,却见朱淑妍还没走,反而冲他勾勾手,他莫名其妙的走了过去,道:“教主刚才已说,她放了一个人,让我们不要阻拦。想必是你。你为何还不走?”
朱淑妍看了看客厅,见并无动静,小声问道:“你们教主刚才让你安排住下的人,是不是一位年轻的公子?”这人一愣,道:“你怎知?”朱淑妍大喜,道:“他在哪?”这人道:“在……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撒楞滚蛋!”朱淑妍悻悻道:“不就个看家护院的,瞧把你厉害的。你看那是什么?”这人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但蓦地后背一麻,差点被点倒在地。
这人大怒,道:“他娘的臭娘们,竟敢偷袭我。”朱淑妍大惊,嘀咕道:为何别人往别人身上一点,便能封住别人穴道,我却不能?
其实点穴是门技术活。要具有点穴手法和技巧,蛮点的话,岂能奏效?况且她认穴不准,也没点中那人穴道,不然说不定还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人双手一抓,摁向她的肩头。朱淑妍大叫一声,转身逃跑。其实以她现在的剑法,真打的话,未必打不过这人。但她生性胆小,遇见危难时,能想起逃跑,已极不容易。而有些人遇到危难时,吓得腿都迈不开。
朱淑妍边跑边叫,道:“淳于明,你在不在这?有人杀我,快来救我。”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耳目极佳的淳于明,焉能听不到?他来到客房,才刚刚躺下,回想着和慕君刚才说过的话。却听朱淑妍的声音忽然传来,忙翻身而起,拉开门,闻声跑了过去。
只见朱淑妍慌不择路,上蹿下跳,但身后那人却始终追不上她。显然那人的轻功,比之她还有不如。他忙赶了过去,朱淑妍一见到他,便即心乱如麻,气血上涌,不免有些激动,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都在想他,居然怔住。
但她分神之际,身后那人已快到跟前,嘴里还骂道:“臭娘们,我看你还往哪跑。”一拳打向她的后脑勺。淳于明惊呼出声:“小心!”忙闪身一跃,一掌正中那人胸口,把他击的倒飞出去,摔到长廊漏窗上。但淳于明情急之下,用得力道太大,那人直接撞破漏窗,摔了出去。
朱淑妍见己脱险,喜极而泣,脚尖一点,跳到淳于明的怀里,抽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我……”忽听有人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两个狗男女,我今天非杀了你们!”
淳于明闻声转过头,正是慕君。他吃了一惊,忙想推开怀里的朱淑妍,但慕君的掌力已然而至。他又大吃一惊,当即推掌而格。可慕君的掌法何其精妙?虽同样都是单手出掌,效果却截然不同。淳于明登时被震得大退一步,只觉右手酸麻不已。却见慕君再次叠掌击来,他急叫道:“你听我解释。”慕君恶狠狠道:“你去跟阎王爷解释。”
“嘭嘭嘭”的爆豆声连绵不绝,长廊中的木栏杆,已被掌力所击,迸裂开来。淳于明碍于怀里的朱淑妍,根本无法用出那招‘双龙出海’,双掌齐推,消解慕君的掌力。只听“噗噗”两声,慕君连叠三掌的掌力正中他和朱淑妍,二人皆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倒飞出去,皆摔到长廊外的草坪上。
慕君见淳于明受伤,心下一惊,怒气消了不少,理智亦恢复不少。若非刚才看见朱淑妍和他紧紧相拥,她未必会如此恼羞成怒,失去理智。她忙跳进草坪,把摔在淳于明身上的朱淑妍一把拉开,然后把淳于明半扶坐起,关切道:“你没事吧?”
淳于明惨然一笑,又喷一口鲜血,道:“我……我没事,你去……看看她。”慕君癫狂的吼道:“我才不管她!”盘腿而坐,一掌拍向淳于明的后背,此时她的化融神功,已练得运用自如,再也不会倒吸他的内力,而是把自己的内力送进他的体内,帮他运功护体。但淳于明却身子往前一趔趄,脱开她的双掌,道:“别……别管我,算我求你,你……你去看看她。”
慕君双眼一眯,狠狠的瞪他一眼,只见他却已伏趴在地,爬向朱淑妍。淳于明的担心绝非没有道理,连以他的内功之深,居然已受身受重伤,而朱淑妍半路修武,不管什么武功,都还未学到家,若不出意外,能被慕君一掌打死,况且还不是一掌,而是三掌叠合。
他爬到朱淑妍身前,扳过她的脸,只瞧她脸上、脖子上、胸口上,都吐满了鲜血。他登时心下一沉,暗叫不好,急喊道:“郡主,郡主。”却无一点动静,接着心念一动,使劲掐起她的人中。
过不多久,朱淑妍回光返照,极其痛苦的勉强一笑,而她已五脏六腑俱碎,全身筋骨尽断,大罗神仙,也救不活她。道:“我……”突然连涌几口鲜血,道:“我……我恐怕是……是不成了。以后我……再也不能……陪着你。不过能死在你的怀里……我……我死而无憾。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不指望……你杀慕君,为我报仇。但我求你……永远别再见她。我恨她。”说着又连涌几口鲜血。
淳于明不禁回头看了慕君一眼,只见她也正看着他。他强作镇定,道:“我求你,救她。救救她,救救她。”眼泪忽流了出来。
慕君心下又气又苦,道:“你为她来求我?是不是在你心里,她比我……重……重要?”淳于明一怔,道:“我……”朱淑妍吃力的说道:“别说出来,我不想听。我也用不着她来救我。我马上就要死,你……能不能抱抱我?”
淳于明的眼泪已决堤,道:“好,好。”忙挣扎着坐起,把她抱进怀里。本来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已很软绵绵的,而现在彻底软的像一条蛇。毕竟她此时此刻,是真的被震得骨头碎裂,没有骨头。她欣慰的一笑,道:“等我要死,你才这么听我话。你知道么?这几个月,是我最开心的日子。虽然你没娶我,但我总觉咱俩已跟夫妻差不多。我只恨老天不开眼,非让你我是堂兄妹。我……我死后,你会……想我么?”
淳于明哭喊道:“会,会,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把她扶着半坐起,双掌一拍,要给她运功疗伤,但一运功,经脉疼痛无比,内伤又被牵动,一口鲜血,直接喷到朱淑妍的背上。
慕君看得十分触动,道:“你别运功,不然你也会死。我来救她。”说着站起要给朱淑妍疗伤。其实他俩并不知朱淑妍伤的到底有多重,运功疗伤说实话已徒劳无功,白费力气。但朱淑妍身子一软,又倒在淳于明的怀里,道:“我不要你救我。我要他恨你一辈子。即使我不能跟他在一起,我也不让你跟他在一起。淳于明,你能不能答应我,再也不见她?”
淳于明又转头看了慕君一眼,心乱如麻。却听朱淑妍又道:“难道我这一条命,还换不来你一个承诺?”见她忽双眼急翻,啊啊喘气,显然马上要死。心肠一软,头脑一昏,热血一冲,道:“好,我答应你。”
慕君听他答应,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但朱淑妍已灿烂一笑,道:“好,好,带我回家,我想我父王。”淳于明道:“好,我这就带你回家,带你去见你父王。”忍住疼痛,把她抱起,却听她哼起了曲,正是“梅花弄”。
淳于明听到此曲,与朱淑妍相识至今的一幕幕,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双膝一软,跪到地上,眼泪哗哗流淌,可朱淑妍的曲声忽戛然而止,气绝身亡。他急的大喊大叫:“郡主,郡主,郡主,啊……”仰天一声狂啸,似是受伤发狂的野兽轰鸣。
只听有两个人闪身落到院内,一人道:“臭小子,深更半夜的你喊什么?”又一人道:“是啊,刚喝酒睡下,害我听你大喊一通,又穿衣服跑出来。”居然是听到动静,赶来的混通和覃玮。
淳于明一阵冷笑,用力抱起朱淑妍的遗体,道:“走,郡主,我带你走,咱们回家。”但身子还没站起,头脑一阵昏阙,就此人事不知。
淳于明昏迷之中,只觉有人给他运功疗伤,有人给他喂饭喝水。但他这次受的内伤,远比上次云游散人打他的一掌重。等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其实已过十来天。却刚一睁眼,便见到慕君坐在床边。他看到慕君,登时便想起朱淑妍死在她掌下的那一幕,又悲又愤,又气又怒,咬牙道:“你……我不用你管我。郡主在哪?我要带她回家。”
慕君只觉鼻子发酸,起初她对朱淑妍可谓百般讨厌,但亲手把她打死,未免还是有些自责。而且说不定淳于明还会因她,再不原谅自己。道:“昭玉郡主的遗体,我已差人送去京城。此时想必,应已抵京。”
淳于明错愕道:“这么快?我昏迷多久?”慕君道:“十二天。”淳于明一惊,道:“十二天?哎呦,我该走了。我已出来快一个月。而且我还得回京,找王爷领罚。”说罢想跳下床,可经脉之中依然疼痛,登时呲牙咧嘴一下。
慕君蓦地伸手抱住他,道:“你不是已答应我,要为我留下,为何又要走?”淳于明陡然想起答应过朱淑妍的事,猛地把她推开,道:“别碰我!你……你知道我已答应郡主……对……对不起!”
慕君凄然道:“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你拍拍你的良心,我杀她有错?”淳于明道:“你……不管你杀她有没有错,但她好歹是被你一掌打死。我不奢望你为她流滴眼泪,可死者为尊,能不能别再说这些话?”慕君一抿嘴,道:“好,我可以不说。但你答应我的事,为何不办?你们俩当着我的面,搂搂抱抱,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淳于明有点内疚,道:“我……反正……反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总之郡主她都死了,我焉能欺骗一个死人?”慕君道:“那你就能心安理得的欺骗一个活人?”
淳于明一时语塞,为之愕然,想了许久,道:“我承认,我是有负于你。但我并不觉我负你比负郡主的深。她……你若不杀她,你就是让我死,我亦心甘情愿。但……我总有一天,要下去见她。她若问我,我答应她的事办的如何,我该怎么回答?本来她好端端的每天陪着我,现在却已阴阳两隔。我……对不起,我还是要走。你若恨我,等……等我回京以后,你再来杀我。”
慕君霍然站起,道:“只要你敢走一步,我现在就把你杀了。”淳于明苦苦一笑,道:“恕罪。”挣扎着坐起,但双脚还没翘下床。慕君的匕首已横在他的脖子上,狠声道:“别逼我!”淳于明抬眼直盯着她,道:“是你在逼我。”慕君冷冷道:“恶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再走一步试试。”淳于明陡然大怒,道:“慕君,你要不要永远一副趾高气昂、盛气凌人的样子?玄空大师说的没错,你把人命看的太过草率。你但凡把人命看得稍微重些,你也不会如此痛下毒手。我若非武功还说得过去,现在我也死在你的掌下。”
慕君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你福大命大,没死是好的。若你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流滴眼泪。”淳于明心下猛地一凉,道:“是,我知道,我不用你说。我本从未后悔认识你,但我现在……”慕君道:“怎么?后悔?”淳于明叹了口气,道:“后悔倒也谈不上。我……你放我走,我实在不便再留在你这。若王爷得知你杀了郡主,我还跟你有来往,他还不恨死我?以前他只不过生我气,我可绝不想让他恨我。”
慕君道:“都说女人变心快,但跟男人比着,简直天壤之别。昨天我还赶不走你,今天却要让我放你走。昨天还不惜为我得罪天下人,今天却愿为天下人得罪我。起初我愿让你娶郡主,你偏偏口口声声说为我不娶。现在我不想让你娶,你却为她要离开我。淳于明,你干的这还是不是人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淳于明哑然道:“我……”慕君淡淡一笑,手上的匕首已拿开,道:“你若心里还对我有点情意,你便安心在这好好养伤。你都能放下一切,宁愿当我侍卫,也不当什么辽王。好,我还你。我把教主之位让出去,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分开。”
淳于明又惊又喜,道:“你说什么?”忽又想起朱淑妍死前急促的脸庞,摇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若跟你在一起,我连死都没脸死。我实在无法下九泉,面对郡主。”
慕君凄然道:“那你是不是也想让我死?你这么对我,我真比死了都难受。咱俩本来好好的,为何要变成这样?”淳于明道:“我也不想这样,还不是因你……”慕君道:“纵然是因我,难道你不能原谅我?”淳于明愕然道:“原谅你?我好像从没怪过你,何谈原谅?我只不过不能原谅我自己。其实该死的是我。我对你不够一往直前,对郡主不够当机立断,以至害人害己。不过现在说这些已没什么用。我没亲自送郡主回家,已很对不起她,岂能再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慕君呵道:“你少废话!你不用给我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你说一句,我再也不想见你,我立马放你走。”淳于明哑然道:“我……”慕君道:“你说呀!说出来我立马放你走。”淳于明道:“你真以为我不敢说?”慕君道:“有本事你就说。”淳于明一咬牙,道:“好,你听着!我……我……再……再……告辞。”起身欲走。但慕君的匕首又已横在他的喉咙前,道:“话还没说完,岂能这么容易就走?”
淳于明道:“你就那么想听这句话?”慕君道:“对!我就是想听。”淳于明道:“你想听,便自己好好说给自己听,愿听多少遍听多少遍。”慕君道:“我想听你说。”淳于明道:“你想听,我偏不说。我为什么听你的?”慕君一笑,道:“我猜你就不敢说。坐下,好生养伤。等我安排好教内事务,咱俩远走高飞。”
见她匕首又放下,淳于明苦笑一声,道:“昨天我若听见这句话,能兴奋的一晚上睡不着。但今天听见,却大感为难。你不常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世。以你的武功、身份、地位,什么佳偶找不到?我看咱俩还是不如……”
慕君皮笑肉不笑道:“你再说一句试试。”淳于明道:“我可以不说。你若不想听,便放我走。”慕君冷声道:“我好话已说尽,你当真非要走是不是?”淳于明道:“我……是。”慕君道:“好,那你就走。只要你敢走,别说你不想再见我,你看我还见不见你。”淳于明刚要说话,慕君却已背过身去。苦笑一下,犹豫片刻,还是迈开了步子。但慕君忽一指点来,正中他的膻中,淳于明登时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