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忽听一黄莺出谷之声传来,一位身穿淡黄杏花裙的美貌姑娘,赫然立于门前。淳于明虽数年未见过花蝶衣,但还是一眼认出她,毕竟美女总是会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花不败一惊,差点从椅上弹起,道:“你……你怎回来?你不是走了?”花蝶衣冷笑道:“走?这是我的家,你让我上哪走?当然,我本是打算一走了之,但我出去一想,我若一走,万花剑飘门早晚毁在你的手上,我花家将会万劫不复,所以我必须回来阻止你。”
花不败双眼一眯,道:“阻止?我干了什么,你要阻止?”
花蝶衣道:“叔叔,咱们万花剑飘门自创派以来,从不图什么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威震天下。咱们花家栖身于此,隐居避世,修身养性,有何不好?难道你真向往武林中的恩怨仇杀?甚至引狼入室,给蝴蝶谷带来血光之灾?我依稀记得三年前的丐帮大会,是我初次出谷。当时净月师太,给这位淳于少侠说过一句话,功名利禄如浮云,修身养性是根本。但这位淳于少侠……我不想多说。假如叔叔也想跟他一样,早晚蝴蝶谷会招来祸灾。我花家上下死于非命,身首异处。我真不知咱们在这过着深幽宁静的日子有何不好?为何非要去江湖上兴风作浪?你想邀请天下英豪,来蝴蝶谷热闹一番,没什么不可。但你却暗中把我打昏,让人关押看守于我。居然你请他们来,是拿我的终身大事做筹码。难道你想让蝴蝶谷扬名,便要牺牲我?我爹若还活着,你猜他会怎么对你?我连门主之位,都能心甘情愿的让给你,你却对我这样。”说着只觉委屈,竟然想哭。
而淳于明早已暗自惭愧,静月师太的话,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这花蝶衣当时只是个旁听者,却记得清清楚楚。倘若他也能记得这么清楚,青阳等人还会不会死?
花不败有所触动,眼眶湿润,道:“蝶衣,叔父并没对你不起。叔父让他们去跟两大高手对掌,去杀蛇,去花迷林,让他们去闯花香楼,哪个都是无法通过的关卡。叔父本意是让他们一个都过不了,自认无能,离谷而去。既不牺牲你的幸福,又对我蝴蝶谷无碍,岂不两全其美?奈何这些人当真神通广大,必输无疑的关卡,居然能闯过来,叔父真的意想不到。最后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叔父只能咬牙往前走。而且最后留下的两人,一人乃朝廷大理寺卿,一人乃轩月圣教护法,即使你真嫁给他们两个其中一人,难道还配不上你?”
淳于明暗惊:怪不得这些关卡让人欲哭无泪,只想放弃,原来花不败本就没打算让人通过。而且还利用我和慕君,扫退群才,打得一手如意好算盘。只是他倘若从未打算让人通过关卡,又一直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侄女选婿,岂不是戏耍天下武林中人?
花蝶衣道:“不瞒叔父,这凌山门的瞿少侠,魔教的覃护法,我都见过。一人轻薄浪荡,三年前在水雁楼,还曾调戏于我。一人剃个光头,梳条辫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满口污言秽语,粗鲁至极。叔父把我嫁给他俩,还觉我配不上他俩,简直让我无话可说。假若我是嫣儿,叔父会不会把嫣儿嫁给他俩?”
花不败喃喃道:“嫣儿?只要对我万花剑飘门有利,把嫣儿嫁给他们又何妨?”
淳于明拱手道:“恕罪恕罪,我只想问问,嫣儿是谁?”
花蝶衣道:“花苏嫣,我叔父的亲生女儿。”
淳于明道:“花苏嫣。苏花白洁芳香,花开如笑,婉约嫣然。好名字!”
花不败微微一怔,道:“你……你怎知……花某当初……给小女取名的含义?”
淳于明道:“这……唉!”蓦地想起朱淑妍,锦州那年花开时节,辽王府院内,她种了不少苏花,拿来泡茶,驱散风热,清热解毒。那时她便笑盈盈的说道:‘苏花白洁芳香,花开如笑,婉约嫣然!好不好看?’没想到这会却被他顺口拿来显摆,卖弄文才。登时心中老大惆怅,伤感不已。
花不败和花蝶衣自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唉声叹气,而且也没多大兴趣去深问,毕竟不关他们什么事。花蝶衣道:“叔父,反正我是回来劝你,放下心中的权势,所谓的威望。咱们在蝴蝶谷,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这位淳于少侠武功盖世,却大起大落。淳于少侠勿怪,总之我觉咱们万花剑飘门,莫要步上合一门的后尘。”
淳于明仿佛天打雷劈,心下猛的一惊,猛的一沉,猛的一跳,一股无名火蓦地蹿起,霍然站起,火道:“你……”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却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有点愧疚之色,有点害怕神情。本来便是楚楚可怜的美人,假如脸上再带一丝胆怯的神色,哪个男人还发的起火?他心肠立时软了下来,苦笑道:“花小姐说的是,合一门今天有什么好?都是我一手造成。我非得去跟满人勾结,以至乔三拜对我起疑,对合一门痛下杀手,柳掌门等人惨死。我非抗旨不遵,不娶郡主,以至她客死异国他乡。我非替人承担罪责,受了埋伏,死了九个手足师兄师姐。我牵扯皇权争夺,武林恩怨,害人害己,一事无成。而我闭门不出,锁在应天王府快一年,反而一点事都没有。花小姐不愿涉足江湖,滋生仇怨,并非绝无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很好,很好!”转身出门。
花不败喊道:“少侠何去?”淳于明停步微微回头道:“回南京!”正要走,花不败又喊道:“且慢。”快步跑到他身前,道:“少侠要走花某自然不敢阻拦。只是少侠已知,小侄女不愿嫁人,还望少侠能替我叔侄保守秘密,带武林各派下山,不然花某不好应付。”
淳于明苦笑道:“我何德何能带他们下山?他们谁听我的?”花不败微笑道:“若少侠嘴上说不动,拳脚上总能说动。”淳于明呵呵一笑,道:“好主意。但我向来不愿与人动手,还望花门主亲自出手,打发他们。”花不败道:“少侠这便说笑,花某岂是他们的对手?只要少侠肯帮花某这个忙,日后有用得着花某的,定当尽力。”深深一揖。
淳于明骨子里亦是吃软不吃硬,叹道:“好吧好吧。花门主都这么说了,我再推诿,反而显得不给花门主面子。我去试试。”花不败喜道:“花某陪少侠一同前往。”
二人回到万花堂门前,只见轩月圣教的人全已离去,想想也是,以慕君的性子,既已说再不来蝴蝶谷,焉会多留一刻?但瞿常洛等人还在,他忙上来拱手道:“花门主,到底发生什么事?”
花不败干笑两声,道:“不瞒诸位,小侄女此时离谷而去,不知所踪,但瞿少侠一路过关斩将,小侄女必有所耳闻。等她何日归谷,若对瞿少侠或覃护法哪位有意,花某定当派人通知。”
众人脸色一变,瞿常洛惊道:“什么?跑了?”急道:“往哪跑了?”花不败摇摇头,不置可否。瞿常洛晴天霹雳,震撼的连退两步,忽吼道:“为什么不看好她?我们在这比拼了快一个月,风里来,雨里去,差点死在花迷林,居然……”花不败拱手作揖。
瞿常洛一摆手,道:“用不着来这一套。反正我已赢到最后,若我在江湖上找到花小姐,她理应嫁我。”
花不败道:“这……得看覃护法和瞿少侠,谁技高一招。”瞿常洛道:“好!花门主且等。我这就去把覃玮喊回来,今天非比出个结果不可。”说着展开轻功,快步而去。
花不败忙道:“诸位,此次蝴蝶谷的茶会,到此为止。若诸位还想在谷内多玩数日,花某自然欢迎。但若诸位还有要紧事,花某不再久留,请!”
众人面面相觑,均想:说得挺客气,谁还听不出来,这是下了逐客令。诸人本还想看看热闹,但不至于这般没脸没皮,你看我,我看你,等着谁先下山。
淳于明朗声道:“花门主保重,淳于明这便告辞,改日再来品尝您的美酒。”拱了拱手,下山而去。
其他人见淳于明带头走了,自然不好意思再留,不然好似自己贪恋蝴蝶谷的美酒一般。不知谁说一句:“走吧走吧,花门主告辞。”诸人纷纷辞别,下山而去。
沿着山道一路往下,淳于明还在回想花不败和花蝶衣的事,俗话道:一山不容二虎。现在花不败乃万花剑飘门门主,花蝶衣再留在蝴蝶谷,难免心中所忌。即使万花剑飘门门主,只是个麻雀官,但五脏俱全,只要运用得当,未免不能发扬光大。不过在这件事上,老门主花蝶衣,新门主花不败,却产生分歧。一人循规蹈矩,坚持不涉足江湖。一人大刀阔斧,务必踏足江湖。于是花不败便想从江湖上招个侄婿,把花蝶衣嫁出去,以免干扰自己大计,甚至囚禁她,让自己的妻儿看管。只是花蝶衣不知如何打破囚牢,冲了出来,更把花不败的妻儿穴道全都封上。如此看来,花蝶衣习武天分极佳,当真乃蝴蝶谷第一高手。但花不败既然囚禁过花蝶衣,那他心里还是想把花蝶衣嫁出去,并非什么设下不可通过关卡,让人知难而退。此举便可解释,花蝶衣为何要跑。被人囚禁,还要把她赶出家园,还要擅自做主,给她找个婆家,还要干扰她之前当门主时,定下的方略。花不败和花蝶衣唱不到一首曲上,也情理之中,不足为奇。
正思索之际,只听拐角山道那边传来覃玮的声音:“草你娘,老子还怕你不成?回去打就回去打!”瞿常洛强压怒火,咬牙道:“走!”不会二人便从山道拐来。看到淳于明都是一愣。覃玮道:“你下山干吗?”淳于明笑道:“不只是我,大家都下山,打算出谷。你们难道还要回去?”覃玮道:“这狗崽子找我宣战,老子如何不去?”
淳于明想起之前答应花不败,帮他带着些人下山。上前握住覃玮的胳膊,道:“罢了罢了,你们比不出什么结果。其实你们俩现在已根本不必再打,花小姐若想嫁给你们两人其中一个,她必然会去找你们。你们就回家安心等着,倘若她不来,唉,那谁也没办法。”
瞿常洛道:“那不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和覃玮分个高低,她不嫁也得嫁。难道蝴蝶谷还要戏耍我们不成?花不败若没本事让花蝶衣,谁赢嫁谁,他凭什么乱说大话?他这不是拿我们当猴耍?”
淳于明苦笑道:“瞿少侠,你一向明事理,为何这会却胡搅蛮缠?花小姐既已不在谷中,你们比出胜负又有何用?还是想办法先找到花小姐。若她愿意点头答应成亲,谁又有办法?”
瞿常洛道:“说得轻巧。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只要你能找到花小姐,我瞿常洛立马拍屁股走人。不然我就守在这,我不信花小姐不回来。”
淳于明哭笑不得道:“你不给皇上办差?”瞿常洛道:“我……我派人守这。”淳于明哈哈一笑,道:“瞿少侠啊瞿少侠,你现在乃大理寺卿,武功高强,英俊潇洒,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看你气色红润,满脸华光,不出三月,你必寻得佳偶。”
瞿常洛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少废话,我恋什么花,吊什么树,关你何事?你还有事没有?没事快闪开,好狗不挡道。”覃玮道:“欸,好驴不乱叫。”瞿常洛登时怒视他一眼,他自然也回眼怒视着他。
淳于明叹道:“我可以让开。只不过万万没想到,凌山门的瞿少侠,居然是一位死皮赖脸,撒野耍泼之人。明明人家已不打算再接待你,你还非去自讨没趣,吃什么闭门羹。反正我是受不了如此欺辱,打死我我也不再回去。但瞿少侠练就一身铜墙铁壁,金脸罩,铁面衫,你要回去,请。”身子一侧,让开山路。
瞿常洛眼睛直盯着他,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红一阵白一阵,良久良久,咬牙道:“淳于明,你给我记着。”转身下山,却正好看到覃玮,冷哼道:“你也给我等着。待我找到花小姐,必找你分个高下,让天下人心服口服,花小姐心悦诚服。”
覃玮道:“行啊。其实本来我都没打算让你活过今天,但你既然还想再比试,我自当奉陪。只是这花小姐……唉,估计等我找到她已成亲时,你连她一根汗毛的消息,都打探不到。哈哈哈……”下山去了。
瞿常洛喊道:“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覃玮没回头摆了摆手,道:“人不跟狗计较。狗儿子,爷爷走了。骂爷爷。”瞿常洛怒道:“你……”
正好俞常亭等人来了,俞常亭道:“大师兄。”虽然他们现在都是大理寺官差,但师门称呼喊得久,改不过来,仍喊师兄。瞿常洛回过头,道:“咱们人到齐没?”俞常亭道:“到齐了。”瞿常洛道:“走。出谷后,便去打探花小姐的消息,务必在魔教之人找到她前,咱们先找到她。”俞常亭等人应道:“是。”一伙人说着说着下山去了。淳于明长叹口气,也下山去。
出谷后,淳于明沿着大道,正晃晃悠悠的往北走去,但易玺居然去而复返,来到跟前,抱拳道:“淳于少侠,帮主有命,六月初九,沙州一叙。”
易玺虽曾在沈家庄拜师学艺,按理说沈腾飞与淳于明有血海深仇,他应找淳于明报仇才是,但他既已破门而出,加入丐帮,与沈家庄再无干系,焉能帮沈腾飞报仇?那样丐帮的人如何看他?他是不是心向沈家庄?莫非沈家庄派到丐帮的奸细?如此一来,他在丐帮难免受人猜忌,地位不保。而且他不是个笨蛋,也很聪明,明知武功绝非淳于明敌手,何必充那大头,找他报仇,白白送死?
淳于明抱拳还礼,道:“安帮主找我?”易玺点头道:“我刚接到帮内飞鸽传书,帮主知道我和少侠都在蝴蝶谷,便派人通知我,让我转告少侠。”淳于明抱拳道:“好,帮我回禀安帮主,六月初九,必到沙州。”易玺抱拳道:“一言为定。先走一步。”淳于明道:“不送。”易玺转身走了。
淳于明百思不得其解,安素素突然找我所为何事?掐手算了算日子,此时已五月底,离六月初九,只剩十来天,倘若回到南京,再去沙州,必无法按时抵达。想如期而至,必须得直奔沙州。安素素为何这么匆忙找我?算了,既然我已答应,必须得六月初九之前赶过去,万一有什么急事。思索至此,快步奔到集市上,买了马匹,往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