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一门弟子都被安排在大厅内,金刀会弟子坐陪,男陪男,女陪女。淳于明到了后室,金问天、金问地、金问人三兄弟坐陪。首先便是一些开场客套话,旅途辛苦之类。然后便是奉承话,少侠打败刘仪乾、冯玉阳,飞石寨大捷等等夸了一通。接着金问天忽道:“听说明年八月十五,嵩山要举办盟主大会,但因慕君劫持安帮主,逼沈庄主以命换人,此事暂且终止。恐怕安帮主和沈庄主的事不解决,这盟主大会,是办不了。”
淳于明心道:安素素还在慕君手里,盟主大会,岂能缺少丐帮?不过之所以终止,还是少林武当并不想办。借口安素素之事,能拖多久是多久。而丐帮众人岂会想不出席盟主大会?顺水推舟,也支持拖延举办,等安素素回来。但沈腾飞一伙人绝不同意,也不知玄空大师和正虚道长还能拖多久。
见淳于明没吭声,金问天续道:“老夫前几日接到沈庄主来信,希望我等一起支持马上举办盟主大会。只要我等持续壮大声势,不断给少林武当施加压力,他们拖不了多久。”金问地道:“想必淳于掌门看得出来,我等如今都已归顺朝廷,投靠齐王,也被朝廷赏赐一些爵位,但跟淳于掌门一比,简直瓦砾比玉石,暗珠比皎月。我大哥不过被封徐东伯,而淳于掌门却是忠明侯,我与三弟不提也罢。如此看来,淳于掌门的前途不可限量。我金家三兄弟,真心实意,想跟淳于兄弟交个朋友。只要淳于兄弟看得起我哥三,盟主大会时,我哥三定全力支持淳于兄弟,为武林盟主。”
淳于明本捏在手的酒杯,不禁漾出几滴酒,干笑一声,道:“三位大哥太看得起小弟,小弟岂是武林盟主之才?万不敢想!”
金问人冷笑道:“淳于兄弟这么说,便是看不起我金家三兄弟,不拿我们当朋友,对我们十分防备,不肯推心置腹。江湖上现在何人不知,少林玄字辈五位高僧,武当正字辈三位道长,特地折回合一门,与淳于兄弟商量盟主之事。我想如果不出我们所料,他们便是想推举兄弟为武林盟主。连少林五位高僧,武当三位道长,都一致认可兄弟为武林盟主,你却还说些万不敢想的话,岂不是拿我金家三兄弟当傻子?”
淳于明道:“金三哥这话我可听不懂。正虚道长落下东西,回合一门去取。而少林五位高僧与武当三位道长,之所以一同上合一门,是因陪同正虚道长的缘故。不然小弟何德何能,请得到八位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
金问人嗤鼻道:“正虚道长两袖清风,他平日身上什么东西都不带,他能落下什么东西?不过是找的借口而已。淳于兄弟若实在信不过我们,尽可直言。如此拐弯抹角,岂不让人寒心?”
淳于明笑道:“金三哥此言差矣。正虚道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容易丢三落四,把将要送给玄空方丈的一本西域佛经,落在合一门客房。而玄空大师向来重视佛法,素爱研究梵文佛经,才会如此兴师动众,回合一门寻找佛经。而我门下弟子打扫客房时,正好捡到这本佛经,便交予我,因此我才与五位大师,三位道长有缘小谈几句。而我在他们面前,只是一个小辈,跟我说了几句寒暄话,便回客房休息,一晚上都未见我,次日一早便已下山。我与他们连话都没说几句,岂会让我当什么武林盟主?也就只有三位大哥拿我当个人物,看得起我,其他人都对我置之不理。你们没看我门下弟子,都对我大呼小叫,谁拿我当掌门?完全把我当做一个新入门,可随便欺负的师弟。”端起酒杯,道:“承蒙三位大哥看得起,小弟心里十分高兴。本来我绝没想过当武林盟主,但既然三位大哥提起,我到时不管是被人打下来,还是被人骂下来,都先在此谢过三位大哥好意。不过我确实不是当武林盟主的材料,若沈庄主想当,我定全力支持。”
三人相视一眼,金问地狐疑道:“兄弟愿支持沈庄主?”淳于明笑道:“那是自然!我们不都是朝廷的人?咱们是一家人。”三人哈哈大笑,与他碰杯饮下。金问人道:“兄弟这话爽快多了。咱们都是齐王的人,为齐王办事,定无向着他人之理。沈庄主虽在兄弟即位大典时,插科打诨,影响兄弟,但绝无恶意,而是帮兄弟与那些魔教妖人划清界限,保住兄弟清名,以免让旁人误会兄弟乃魔教妖人的朋友。沈庄主都是为了兄弟,你可得理解他。”
淳于明道:“当然理解。要不是沈庄主帮我把魔教妖人赶下山,我还真不知如何应对他们。你们不知,魔教现在都是满人,我还在关外杀过满人,他们都是表面找我结交,背地里想杀我。那慕君武功深不可测,我如何是他对手?幸亏安帮主舍身救我,不然小弟恐怕今日便不是在这陪三位大哥喝酒,而是去地下见我合一门历任掌门。”
三人干笑两声,只因淳于明那句“表面想找我结交,背地里想杀我。”俗话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们也摸不准淳于明到底是当真说魔教,还是指桑骂槐说自己。只是陪着笑,示意自己绝无此意。
金问天道:“兄弟别只顾着喝酒,这都是江浙一带有名的菜肴,请上好厨子做的,快尝尝。”江浙一带海鲜较多,徐州虽离江浙有些距离,但江浙的菜系,在徐州十分吃香,深得徐州人的喜爱。所以徐州江浙菜也不少,甚是寻常。
淳于明吃了一口瓯菜,道:“味美滑嫩,脆软清爽。”又吃一口徐海菜,道:“清而不淡,浓而不浊。”赞道:“好刀工!好火候!好功夫!”
金问天一拍桌子,赞叹道:“兄弟果真行家!这瓯菜讲究两轻一重:轻油、轻芡、重刀工。而这徐海菜,以炖、炸、闷、蒸见长,最讲究火候。江浙菜最注重的便是刀工,好些大厨,拿豆腐切牡丹花,来练习刀工。”
淳于明暗暗笑道:与朱淑妍在一起呆这几天,确实对衣食住行长不少见识。道:“拿豆腐切牡丹花?果然是好刀工!想必三位大哥,金家刀法名震天下,也是这般刻苦钻研,勤学苦练的缘故!”
三人皆脸上带灿烂笑容。毕竟谁都想听好话,爱听好话,而名震天下,便是最好的话。勤学苦练,乃是颂扬刻苦精神。谁都不愿听,今天你之所以成功,跟你努力没关系,都是运气,没一点真才实学。
金问天笑道:“过奖过奖。名震天下,实在愧不敢当。只能说在这江浙苏一带,小有名气而已。兄弟执掌的合一门,才是当之无愧的名震天下。我们如何能与兄弟相提并论?”
淳于明叹道:“合一门现在也已不是名震天下的名门大派,衰退中落,远非木掌门执掌时期能与之相比。当年合一门本大有超越少林武当之势,奈何木掌门因故失踪,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未来得及传于合一门下,深埋黄土,甚憾甚憾!”
金问地道:“听说兄弟是木大侠传人?怎又说木大侠的本领已埋黄土?”淳于明苦笑道:“我的本领还不及木掌门十之一二。算得上什么他的传人?差得远呐。”
三人皆是冷笑,谁也不信他说的是真话,定是客气话。谁还不知淳于明已连败朝廷三位大内高手,刘仪乾、铁鹰手、冯玉阳。众所周知,刘仪乾的本领还比铁鹰手强些。淳于明刚出山,便十招之内,击败刘仪乾一招。且谁都不信淳于明会败给铁鹰手,定是诈败,或因其它原因。
而木疯子当年虽纵横天下,剑术如神,但与当时绝世高手,多是比武较量,留有余地,胜了一招半式,便停手不打,算已决出胜负。而淳于明的每场打斗,都是生死搏斗,全是硬本事,与切磋武艺自不可同日而语。当然这都有亏于木疯子,与淳于明呆在一起时,整日发疯,真随他的外号,彻彻底底的一个疯子。淳于明与他过招,哪次不是生死命悬一线?毕竟一个疯子会留什么余地,全是杀招。所以淳于明基本每日都是在与死神过招,与死神较量。这般锻炼下来,简直残酷。但他却能坚持下来,看来确实有毅力,有魄力,有勇气。
金问人道:“兄弟尊师重道,理所当然。但以我之见,兄弟的本领,恐怕在木掌门之上。且不说刘仪乾与铁鹰手,光凭冯玉阳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鲜有对手,所向披靡。但兄弟却能打败冯玉阳,看来这剑法,已天下无敌。愚兄佩服!来!愚兄再敬你一杯!”淳于明忙道:“侥幸侥幸。”几人随即饮下。
金问地给淳于明满上酒。道:“兄弟,咱们还是说回武林盟主一事。我想全武林都知,届时比武论胜负。而武林盟主历来比武规则,攻擂守擂,江湖中人再清楚不过。兄弟若当真有诚意相助沈庄主,在下这便派人飞鸽传书,让沈庄主务必动身,来金刀会一趟,咱们当面商谈一下细节。如果兄弟另有打算,我三兄弟绝不强人所难。只当咱们胡吹海聊,酒一喝,咱们把它全忘了。兄弟意下如何?”
淳于明陪笑道:“小弟支持谁,不支持谁,兄弟做不了主,得等进京,面见王爷后,再做定夺。只要王爷一声令下,让我务必支持沈庄主,我绝对毫无条件,毫无保留的全力支持。而且三位大哥也可把我这话,原封不动转告沈庄主。兄弟的诚意掺不得半点虚假,只要沈庄主说动王爷,那沈庄主如何吩咐,我全一律照办。”
三人大喜,金问天道:“好!兄弟这话我定转告沈庄主。来!哥哥再敬兄弟一杯。”淳于明暗笑,与他们碰杯饮下。而他觉金问天在三兄弟中,有大哥风范,较为稳重;金问地比较会来事,得力干将;金问人是马前卒,城府心计都不如老大老二,但三兄弟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地,共享荣华,实属不易。亲兄弟明算账,他们能这么和气,也算重情重义的好汉。
淳于明连饮七八杯,借着说出去解手的机会,离开酒席。可金问地非得陪他去,无奈之下,二人一同去茅房如厕。如完后,金问地拉着淳于明非要回去接着喝,淳于明却说自己已喝不下,要回去睡觉。金问地可不饶他,说又不着急赶路,明日睡一天又何妨?淳于明说自己从未来过徐州,明日还想出去转转。金问地死活不答应,非得拉他回去。
但或许二人吵吵闹闹,动静太大,被朱淑妍得知,便派个婢女前来解围。婢女道:“郡主有请淳于掌门,说有要事相商,现在便去。”淳于明笑道:“金二哥,既然郡主找我,那咱们明日再喝,兄弟失陪。”说罢便随婢女而去。金问地在身后喊道:“那淳于兄弟,咱们明日再接着喝。”淳于明模棱两可道:“金二哥,快去歇息,我马上也去歇息。”金问地应了一声“好”,回去找金问天和金问人。
跟着丫鬟一路绕到东院。金问天已把主室打扫出来,让给朱淑妍居住,而之前这是金问天小女儿居住的宅院。现在小女儿已搬到后院,与她娘,也便是金问天六姨太住在一起。
走进屋内,只见朱淑妍桌上摆着一碗朱黑的汤药,还有一些养身补胃的清淡小菜小粥,却未动一口,原封不动。他疑惑道:“郡主当真病了?”朱淑妍冷冰冰道:“你是不是喝多了?见到本郡主,连个礼都不行,便问东问西。我生不生病,关你何事?”
淳于明深知皇家向来对君臣之礼,王民之仪,十分重视。众星捧月,颐指气使,习以为常。拱手道:“见过郡主!适才得罪,还勿见怪。既然郡主身体无恙,在下先行告退。”见他转身欲走,朱淑妍呵道:“站住!本郡主让你走了?”
淳于明莫名其妙,总觉朱淑妍今晚有点不对劲,像是故意找茬挑刺。毕竟他好几日未见她对自己脸带愠色。道:“在下不知何处得罪郡主,望郡主示下。”
朱淑妍冷哼道:“淳于掌门何必明知故问?的确!我是不想理他们,借口避开。而你却半途退席,想必他们给你所说之事,你不想答应,才以至如此。以淳于掌门的智慧,不会看不出他们是我父王的人。而你们又皆是江湖中人,定说的是武林之事。你定不想帮他们,换而言之,你不想帮我父王,你还敢说你没得罪我?”
淳于明这才恍然,心想朱淑妍也是能从蛛丝马迹,推断诸事的绝顶聪明之人,书没白读。
见淳于明一言不发,朱淑妍更是火大,语气不免重些,道:“我真不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现在对我都不肯说心里话!等你见到我父王,我真担心他为难你。我知道,你与安素素、顾成峰结识较早,又因安素素与顾成峰,被武林中人奉为座上宾,但我并不觉他们对你能有我父王好。那日你受伤离京后,我父王一直派人寻你。听有人说见你往南,便派出三百骑兵,一路南下,走家访户,走街串巷的找你。而我……你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来?”
淳于明一怔,道:“这个……不是王爷派来的?”朱淑妍道:“是我父王派来的,但我若不求他,他肯让我来?连我哥都寄给我父王三封信,求他对我开恩。当然这些我本不想说,我父王一是为我安全,硬是让沈腾飞等人一路从京城把我护送到合一门;二便是想让你知道,我父王手下并不缺武林中人,沈腾飞、诸葛五兄弟、胡一刀、苗小凰,还有眼前的金刀会,难道在江湖上的威名,便比你合一门差上一截?顶多半斤八两!你若还看不出我父王待你的真心实意,全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你若还未想好到底帮谁,我看你不必急着进京,到那只能给我父王添堵。”
淳于明沉默良久,思来想去,忽脑子闪过一个人,考虑许久,还是问道:“其实在下有一事不明,想劳烦郡主指点迷津。”朱淑妍道:“有话便说。”淳于明犹豫片刻,但想起马有为被毒哑,当自己替死鬼,实在想弄清真相。道:“敢问郡主,你们与马家……怎……怎么……”朱淑妍冷笑道:“怎么反目成仇?”淳于明不置一词,只当默认。
朱淑妍瞧瞧院外,还有金府上的人在来回走动,道:“你把门带上,隔墙有耳。”淳于明点了点头,走去把门关上。朱淑妍带他去卧室茶几边,面对面坐下。
二人咫尺之遥,四目相对,皆有些脸红。她道:“我记得我给你说过,我父王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是因马国邦手握雄兵,占据甘蒙,虎视京城。我父王与马家结为儿女亲家,是让乔三拜有所顾忌,不敢对我父王轻举妄动。说白了,我父王是为保我一家性命。而现在先皇已死,继位皇帝是我父王一手扶持,乔三拜已被朝廷孤立,我父王不需再百般忌惮乔三拜。而我父王有心巩固朱家江山,现在他又掌朝中大权,不再是乔三拜集于一身,已能与之分庭抗礼。而我父王又何尝不知,马国邦其实也是威胁我朱家江山的隐患,于是亲家便成国仇。之前朝廷文武百官一致弹劾马国邦,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皇上已下圣旨,命马国邦进京面圣,其意只不过是等马国邦进京后,便下狱问罪。而马国邦看出朝廷用意,不肯进京,反而勾结金国,预谋造反,西北夹击京城。现在朝廷已派大军西进,命三月之内,攻破兰州,抓拿马国邦。不过我也得谢谢马国邦,他若不反,我这婚定退不了。不然我现在……恐怕……已去过陕甘……跟马有为……”微微叹息。
淳于明暗自咂舌,权势利益,能让敌人变朋友,能让朋友变敌人,果然亘古不变。道:“那郡主可曾见过马有为?”朱淑妍摇了摇头,道:“从未见过!大喜当日,便已下狱。而我南下前,听我父王说他已越狱,不知逃往何处。”
淳于明暗道:不是越狱,是被你父王送进天牢,替我去死。但他逐渐不安起来,朝廷的明争暗斗,可比江湖来的更加猛烈。一不小心便身败名裂。登时退怯,不想再进京。毕竟他丝毫不知,京城是什么在等他。
二人良久无言。想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朱淑妍越来越脸红,道:“时候不早,你回去歇息。”淳于明忙起身道:“在下告退。”
回到客房,他心烦意乱,辗转反侧。看到床头挂着的玉笛玉萧,立时想起梅花弄。寻思:我若教慕君学曲,一定很有意思。她从不穿女儿装,只留女儿发。从不施脂黛粉,只钟情簪子。若让她弹琴,恐怕比人死复生还难。也不知她带安素素去了何处,江湖上竟无一点消息,当真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