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腾飞正在全力接战,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刀光连环,又化成一个一个密如蛛网的小圈,把全身要害罩的滴水不漏。顾成峰的掌力虽然刚猛浑厚,居然一时半会打破不了他的刀幕。
顾成峰带来的人皆心下暗惊,毕竟他们不少人,无缘登上封擂台,并未亲眼看见沈腾飞与淳于明的刀客剑客,旷世一战。但耳闻沈腾飞败在淳于明手上,还以为沈腾飞武功虽高,却也不值一提。但耳闻不如眼见.沈腾飞的刀法雄浑壮阔,长戟捣江。触目惊心,虎虎生风。他们不但自愧不如,甚至只觉练一辈子,也追不上他的一半。毕竟有些武功,即使本便精妙无比,勤学苦练,足以纵横江湖,但在天才的手上,更加不可思议,震铄古今。
寻常人,十年如一日,刻苦修炼,可以成为高手。但天才十年酷暑寒冬,艰苦修习,傲视古今中外。有些事,背着手尿尿,不服〔扶〕不行。但假如深知自己不是天才,却放弃坚持努力,连成为高手的机会都没有。熟能生巧,勤能补拙.即使最后只能成为天下老二,天下第二百,天下第二万,只要曾努力,不留遗憾,未必便不是成功。
顾成峰拳拳到肉,掌掌入骨,但沈腾飞的刀圈依然经久不散,反扑之力奇大。二人当即展开一场僵持,谁也拿谁没有办法。不过顾成峰俨然已占七成攻势,虽僵持不下,但再打下去,未必没有致胜的机会。
但沈腾飞忽然听到妻子的哭喊:“玉儿,我的玉儿。”当即心下猛然一惊,大喊道:“玉儿怎么了?”只听妻子回道:“玉儿被那个杀千刀的屠夫,给劈成了两半。”沈腾飞心里猛地一沉,深知妻子向来说一不二,不但不会骗自己,更不会拿女儿的性命开玩笑。既然说是被劈成两半,那一定是被劈成两半。本来分心答话之际,刀圈减弱,但突闻女儿死去的噩耗,怒火焚烧,狂性大发,刀圈越来越多,越来越猛,每砍一刀,都叱喝一声,如狼嗥,如虎啸,如牛鸣,如狮吼,暴戾的难以言喻,并极其诡异。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顾成峰,竟心下一凌,胆寒身颤。
又听妻子哭号道:“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的儿子和女儿都死了,我到底犯下了什么孽?”
忽听一人说道:“各人各有各人命。既有恶因,必有恶果。你虽没作孽,但你儿子作孽。而你又因你儿子之死,无端牵连他人。你们杀我合一门青颖长老,又杀我门下七名弟子。这笔债,我想问问你们沈家庄,打算怎么还。”原来淳于明已去而复返,但他此时已成血人,满脸肃杀,神情可怖。公孙三娘心下一寒,不自觉退后一步。但转而连进两步,戟指怒目道:“你杀我儿子、女儿、女婿,我跟你拼了。”但她右手手筋已被淳于明挑断,使不了剑,但怒的失去理智之下,猛地身子跃起,张开大口,扑向淳于明。
淳于明掌法虽不足以与春秋逍遥对掌,但对付一个寻常高手,还是绰绰有余。左手一划,一掌便直击出去。正中公孙三娘胸口,把她直接击的倒飞出去,跌出数丈。猛地连呕数口鲜血,看来五脏六腑已被震裂,肋骨也被震断数根。
见她本白皙的脸上,溅满灿红鲜血,淳于明这才猛地回过神,心道:我可杀红了眼!这沈夫人无非是想找我报杀子之仇,我虽并非是杀害沈连城的真凶,但他们又不知道。他们恨我入骨,情有可原。只是他们倘若不活活烧死青颖、青泺、青安、青书、青和、青成、青康,这七条人命,我又岂会杀她女儿女婿,还有门下弟子?终究是他们动手在先,我即使有错,又焉能比上他们?再说这江湖本便是你杀我,我杀你。我若不还手,死的可是我。佛祖虽曾割肉喂鹰,但也没曾送了自己性命。若有人杀他,他也必会反抗。而我反抗,又有何罪之有?若反抗也是错,那道义何在,天理何在?
忽听顾成峰一声低哼,原来沈腾飞见妻子被一掌震飞,怒火几乎可以焚天。本想过来杀了淳于明,奈何顾成峰一直缠斗,抽不开身。于是怒上加怒,平常有十分的威力,这时也发挥出十二分,乃困兽之斗。顾成峰一个不小心,手掌被沈腾飞一刀划开,砍出一道拇指长的刀痕。
但这把顾成峰也给激怒。掌法更猛,拳劲更刚。“呼呼呼”的五掌拍去,把沈腾飞震得全身一颤。二人当即更加放开了打,每一招都攻敌要害,阴狠毒辣,显然是皆已想取下对方的性命。
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沈腾飞,你杀我老婆,我青阳跟你拼了。”原来淳于明把放火的沈家庄弟子赶走后,山坳间的火势便越来越小,青阳和青云趁机摸着凹凸不平的山壁,爬了上来。但刚上来,青阳便一眼看见正与顾成峰恶斗的沈腾飞,丧妻之痛,再也按捺不住,一声狂吼,提剑冲了上来。
沈腾飞与顾成峰相持不下之际,倘若天平稍斜一点,胜负便立马分出。而此时青阳挺剑从身后疾刺而来。前身还有顾成峰汹涌澎湃的掌力相压。他根本腾不出手,抵挡青阳的一剑。不然便要中顾成峰的掌力。但两者相较取其轻。即使挨顾成峰一掌受了内伤,总比被青阳一剑刺入后心丧命的强。于是连扫三道刀光,拨刀一转,掸开青阳的剑刃,一脚踹在他的心口,借机脚上使力,向上纵跃。但顾成峰的掌风已到,刚好刮在他的后腰以下。登时在空中连翻三个跟斗,摔落在地。
但沈腾飞那一脚着实不起,青阳直接跌出数丈,倒地不起。青云狂喊道:“青阳!”忙跑了过去。刚把青阳抱起,青阳便连涌数口鲜血。青云急道:“你没事吧?”青阳摇了摇头,道:“死不了。不过沈腾飞杀了我老婆,我说什么也得给我老婆报仇。你扶我起来。今天我非一剑斩了他。”青云狠声道:“你先歇着,师哥去。”说着抢过青阳手中的剑,奔向被顾成峰一掌震得也倒地不起的沈腾飞。
沈腾飞虽双腿几乎被顾成峰把骨头震个稀碎,但双手却完好无损。见青云提剑怒冲冲的奔来,扬起大刀,狂扫一道刀光。青云收足不住,躲闪不及,惊呼一声,手中长剑当的一响,直接被这股力道,震得连退几步,差点踉跄倒地。
沈腾飞怒吼道:“何方小儿,竟敢来取我性命?你沈爷爷要死,也只死在自己手上。”青云怒道:“你想自尽,哪有那么便宜?你把我七位师弟师妹,活活烧死。我定让你血债血偿,也把你烧得骨渣不剩。”
沈腾飞哈哈一笑,道:“今天没把你们全烧死,我沈腾飞死也不会瞑目。但我沈腾飞今日功败垂成,不是淳于明这个小王八蛋武功高强,而是顾成峰这个狗崽子多管闲事。不然淳于明有九条命,也被我全杀了。”
顾成峰哼了一声,道:“我与淳于贤弟结义时,早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怎叫多管闲事?”
沈腾飞一口浓痰吐到地上,道:“你他妈的少跟老子放屁!今日落到你们手里,算我出门没看黄历,他娘的晦气到家。我只顾着设计引淳于明这个小王八羔子来入瓮,却忘了关注你神农帮南下的动向。不然我今天岂能功亏一篑?”
顾成峰道:“我确实只是路过。外盟会已被我赶尽杀绝,我便返回桂水。谁知却见这里火光冲天,便来一看究竟。没曾想到,你们竟在设计谋害我贤弟。幸好我来的及时,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沈腾飞凄凉一笑,道:“不错!你若不是来得及时,现在淳于明亦被烧成飞灰。可惜呀!冥冥中自有天意。我说你跟安素素被困于龙虎谷,引淳于明前去相救。其实我早已埋伏在此,准备截杀于他。但没想到最后,是你来解救被困的淳于明。天意呀天意!”
顾成峰心头一震,道:“你说什么?原来你是拿我和安帮主来欺骗……”
沈腾飞道:“正是!沈爷爷死到临头,还何必说假话?但今天死在你们这两个鼠辈手里,爷爷真不甘心。不过我沈家庄家大业大,嫡亲旁多,早晚他们会为我找你们报仇。我便在地下等着你们。”忽双手一摁,倒立行到公孙三娘身边,但临到近前时,却摔了一跤。
他爬到公孙三娘身边,双手捧住她的脸,道:“三娘,你怎么样?”公孙三娘早已奄奄一息,但沈腾飞等人的话,她倒听的一句不差,苦笑道:“老沈,没想到你我夫妻,今日要命丧于此。不过死时有你陪着,我什么都不怕。”
沈腾飞十分触动,眼泪忍不住要滑下,道:“三娘,怪我。今日我本该拦住你,不然你也不会……”公孙三娘道:“我儿子惨死于奸人之手,任谁也拦不住我报仇雪恨。况且你我夫妻,风吹雨打,携手二三十年,今日一起共赴黄泉,何尝不是我心中所愿?只是儿女的血仇,我却替他们报不了。待会下去见他们时,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
沈腾飞道:“你放心。咱俩死后,我沈家还有你公孙家,定会替咱俩找合一门、神农帮报仇。我相信淳于明和顾成峰,绝不比咱俩下场好一点。我咒他们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公孙三娘道:“人算不如天算。今日我夫妻身败名裂,只怪老天不开眼。若非有人捣乱,任他狗崽子有三头六臂,亦难以活出生天。不过有合一门狗崽子们给咱夫妻俩陪葬,已然不亏。老沈,我现在真的很难受。你能不能帮帮我,给我个痛快?”
沈腾飞在她身上摸了摸,肋骨尽断,又惊又怒道:“狗崽子竟把你……”公孙三娘苦笑道:“这小子武功太高。以前别人说他打败你师弟刘仪乾,我还不信,但现在我不得不信。不过若我再多活两天,任他武功再高,我也有办法杀了他。”
沈腾飞道:“刘师弟倘若不早死,今日与他联手,这狗崽子说什么也得死。”公孙三娘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我夫妻本十多年不问江湖之事,你与刘师弟也十多年未曾联系。但自从城儿当了朝廷副将,武林又召开盟主大会,你便又想重出江湖,以至惹下这些事端。”沈腾飞惭愧道:“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
公孙三娘道:“你我乃结发夫妻,有什么连累不连累?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你。况且你甘愿放下声望地位,隐居江湖,与我过了十多年清静太平的快活日子。我公孙三娘这辈子已足矣。我从不后悔嫁给你,也从不后悔跟你一起死。但我后悔让城儿进京为官,从此沉迷于那个郡主。神魂颠倒,走火入魔。我总觉城儿不是淳于明这个小王八蛋杀的。城儿连我的武功都稍有不如。淳于明要杀他,为何会留下兵器?我始终想不明白。不知他这么做有何用意。”
沈腾飞道:“管他有何用意。即使城儿不是死在他的手上,定也因他而死。不然城儿的身上,为何有他的凶器?他绝对与此事脱不开干系。”公孙三娘道:“这么说也是。只不过我……咳!”又呕出一口鲜血,道:“我再也不能伺候你。老沈,我要先走你一步。但我突然有点怕。不知我死后会变成什么样。”
沈腾飞安慰道:“你别怕。黄泉路上,我一定陪你。你即使变鬼,亦是最漂亮最美貌的女鬼。不妨下去与西施貂蝉,一比芳华。”公孙三娘灿烂一笑,啐道:“老不正经。马上就要死,还这么多胡话。”沈腾飞哈哈一笑,道:“我老沈这辈子能讨到这么善解人意,美貌大方的媳妇。即使活一天,也死而无憾。而且我还多享了三十来年的清福。我老沈这辈子算活得够本。但人倘若有下辈子,我一定还要娶你。”
公孙三娘眼角滑落幸福的泪水,可谓喜极而泣,道:“腾飞,还记得我俩在哪初次相遇?”沈腾飞道:“当然记得。那年我学武大成,听说公孙家小姐比武招亲,我便慕名而去。但谁知当时要出嫁的是你二姐,而我却一眼看上了你。”公孙三娘笑道:“是啊!你当时过关斩将,脱颖而出。我娘本已打算把我二姐嫁你,你却说你要娶我。那时我二姐差点跟我打了起来。其实那会我也没看上你,我更不想因你跟我二姐反目成仇。不过你在我娘房前跪了九十九天,我才心软。于是我便求我娘,求我二姐。你我夫妻,这才能在一起。”
沈腾飞大笑道:“能娶到公孙三娘,别说九十九天。九百九十九天,我也能跪下去。而且直到今天,我也觉你比你二姐好。长得比她好,脾气比她好,武功比她好,简直样样比她好。”公孙三娘咯咯直乐,道:“若让我二姐听见,看她不收拾你。”沈腾飞笑道:“她打死我,这话我也要说。不过咱俩现在都成了半死不活的活死人。你肋骨全被震断,而我腿骨全被震断。咱俩即使活下去,已没什么意思。说不定江湖上的虾兵蟹将,路边的阿猫阿狗,都敢来欺负咱夫妻一把。而我今日一败涂地,死意已决。心里想说的话,已全给你说了。我双腿钻心疼,忍不住想要上路。但我下辈子,一定还去公孙剑庄,与你相遇。”
公孙三娘道:“好,那我就等着你。其实我也疼的难受,还不如死了痛快。你把刀给我。我先下去给你开路,以免恶鬼欺负你。”沈腾飞笑道:“阎王爷也不敢捋我胡子。只是你向来怕黑。开路的事,说什么也得交给我。三娘,我先去下面等你。然后咱俩一起去找城儿和玉儿,咱们即使到阴间,也要一家团圆。”忽扬刀捅入前心,登时嘴角含笑,满面欣慰,气绝身亡。
公孙三娘大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疾呼道:“老沈!好,我这便来陪你,绝不舍你独活。淳于明,你三祖奶奶在地下等着你。只要你敢来,到阎王殿我也不会放过你。化为厉鬼,我也会缠着你。”挣扎着拔出沈腾飞心口的刀,也一刀戳入自己前心,当场毙命。
众人都没有阻拦,且不说别的,他夫妻俩死意已决,何必阻拦?况且他们已半死不活,死了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青阳见杀妻之仇已报,虽说让他俩自尽有点太便宜,但他俩既然已死,什么恨也都解了。但想起妻子被活活烧死,尸骨无存,他的眼里不禁滑下,凄然道:“掌门,师兄,我老婆也怕黑,我老婆也胆小,我也想去下面陪她,我也觉活着已没什么意思。你们要好好保重,咱们也来世合一门再见。”说着双手一合,掌力一吐,朝天灵盖拍下。
淳于明尖叫道:“不可!”但他距青阳少说得有十来丈,哪还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青阳头破血流,倒地而亡。
青云忽哈哈大笑,但笑声充满悲凉,道:“都死了,都死了,你们为何都死了?老婆,我也对不起你。你死了快一年,我却还没去陪你。我真是个懦夫。你在下面一定会很恨我。我也突然觉得活着已没什么意思。你们既然都一个个这么不负责任,撒手人寰,我青云什么本事都没有,还活着有什么用?掌门,恕青云也不能再陪你,我该去陪我老婆。但我也希望,下辈子咱们还能合一门重逢。保重。”蓦地剑花一闪,一剑刺入自己前心,也倒地而亡。
淳于明触目惊心,脸如死灰,突然仰头大笑,却充满悲凉,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响彻山谷,仿佛已震彻苍天。但他的笑声,一直伴随着如雨下般的眼泪。眼看朝夕相伴的师兄弟,一个一个惨死在自己眼前。他只觉世界已遍成灰色,登时万念俱灰,触景生情,死志陡生。道:“说好一起到天荒地老,你们却半途而废。你们难道不知,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我的生死家人。我一直把你们看得比我命还重,谁知最后还是因我而死。该死的其实是我。大哥,兄弟跟你道别了。”
顾成峰瞪大双眼,疾呼道:“不--要--”说着冲向淳于明,但他距淳于明少说有七八丈,如何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淳于明引剑而下。但倏忽间,从淳于明身后树丛中窜出一个黑影,迅速的只剩一道影子。那黑影一手刀砍在淳于明后颈,把脖子已割开的淳于明登时打昏,然后直接抱着他扬长而去。
顾成峰心下暗惊,刚才这人的身法如鬼如魅,为何出现在此?又会是谁?他急忙提气追去。但那黑影依然距他越来越远。等追出二十里外,已彻底不见踪影。捶手顿足,只好回去。但心想那人既然不让淳于明自尽,定不会害他,亦不必担心。于是回来后,派人把沈家庄和合一门的尸体,找镖局各自运回。但青颖、青泺等烧焦的尸体,只好干脆烧成骨灰,装进坛子,运回合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