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数日,淳于明闲来无事,看些杂书,但多是兵法,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太白阴经、虎钤经、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十大兵法奇书。毕竟紧邻战火之地,不免受到影响,想学学排兵布阵。
而朱淑妍每日练武,她虽琴棋书画,弹曲舞乐,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却练起武来,进境很慢。每天坚持不了半个时辰,便觉无聊,嗑瓜子,看野记。
又过几日,淳于明本正在房里看《孙子兵法》,但府上一个三十来岁,肤色黝黑,其貌不扬,身强体壮,名叫乔老二的侍卫头头,也便是他府上看家护院首领来找他,说道:“王爷,金军听说王爷在锦州,派兵前来叫阵。守将庞大人差人命我禀告王爷,平日须小心在意才是。金军不乏江湖高手,万一派细作刺杀王爷,不可不防。”
淳于明现在是朱由栋,别人并不知他武功极高,因此才来叮嘱他。道:“替我转告庞大人,多谢他的美意。若有需我做的,请庞大人尽管吩咐。”乔老二道:“是!”转身退下。
淳于明深知现在明军的对策是稳中求进,逐步吞食,寸土不让。而锦州守将接到的命令只是守好城池,并不允许出城与金军接战。只要小心城内伪装的金军细作,并无什么大碍,除非城破,殃及池鱼。而他一直没去城楼查看城外的局势,安排人事,毕竟他没那个权力。
但他心下沉重,假若金军大举攻城,锦州城破,不知有多少锦州将士百姓死于非命,但金军八旗兵骁勇善战,勇猛顽强,一时半会,又能拿他们如何?况且现在朝廷欲先平定闯匪叛乱,再伺机找金军决战。如此一来,辽东还相较稍许平稳。
走到院内,其时天色尚早,不到中午,但他听见花园传来“嗤嗤”声,显然朱淑妍又在练剑。他不禁走去瞧了瞧,只见她的剑法略有进展,却身子柔弱,剑法毫无气势可言,但比之乱舞乱挥,已强许多,已有门径可循。
淳于明看了一会,走去笑道:“不错不错,练了十多天,进步很大。”朱淑妍听到他的声音,便收剑而立,而她额头上已有细细的汗珠,苦笑道:“别骗我了。我到现在还练不会那招‘长虹贯日’‘追星赶月’‘金玉满堂’‘凌波轻烟’,能有什么进步?”
淳于明笑道:“你从两招,已学到十多招,还不算进步?这才几天?我练剑可练了十数年。”朱淑妍啊了一声,道:“这么说,我要想剑法跟你一般高强,得变成老太婆?”淳于明哈哈一笑,道:“不至于不至于。顶多变成大妈大婶,老奶奶可到不了。”
朱淑妍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我都快急死,你还有心开玩笑?我现在明明有套至高剑法,却练不会。老天爷是在耍我?”淳于明笑道:“秋月映泉,乃那位前辈穷尽毕生精力,所创的剑法,哪有那么容易学?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反正你又不急于与人决斗,慢慢练。英雄不问出处,豪杰不问岁数。等你剑法大成,成为一代女侠,乃早晚之事。”
朱淑妍道:“那怎么成?你都年纪轻轻,威震江湖,凭什么我得三四十岁?”淳于明道:“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你虽武功不高,却才高八斗。并非一定得武功高,才有威望,才有名声。你不妨去做个女诗人。蔡文姬、谢道韫、鱼玄机、上官婉儿、李清照,不都很有名,永被后人所记。”
朱淑妍双眼一亮,道:“你别说,我还真挺喜欢易安居士。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与易安居士当真同病相怜。你若不陪着我,我简直比她还冷清。”
淳于明见她说的真心实意,发自肺腑,有所触动,长叹一口气,道:“郡主,你……你还是走吧。我不想让你越陷越深,以至无法自拔。我希望你明白,咱俩迟早要分开。况且刚才有人禀报,金军已兵临城下。虽说他们一时半会未必攻的进来,但金军不乏江湖高手。若他们来刺杀我这个徒有其名的王爷,我不一定有事,但你……我不知届时会发生什么。倘若我顾不上你,岂不遗憾?”
朱淑妍听他又赶自己走,不免心下酸苦难当,勉强笑道:“没事,我不用你管我,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倘若真有人来刺杀你,我帮你退敌。”
淳于明看着她真挚的样子,不禁动容,亦有些鼻子发酸,却转眼狠下心肠,冷声道:“莫非你看不出我很讨厌你?若不是看在你是郡主的份上,顾及你的面子,我早把你撵了出去。齐王有令,你月底前必须回京。届时不管你愿不愿回,绑我也让人把你绑回去。”转身回屋。但朱淑妍已然哭了出来,再也不可收拾。
三日后,附近村落的一位少妇,胖胖的,黑黑的,脸盘很大,府上的丫鬟小琼,来淳于明房里禀告道:“王爷,郡主她……已三天没吃饭,没喝水。您难道真不去看看?”
淳于明早已得知朱淑妍绝食绝水,无非是跟他故意作对,强迫自己让她留下。摆了摆手,道:“你去告诉郡主,她必须回京。绝食根本没用。只要她不饿不渴,由她去。”
小琼躬身道:“是。”转身走了。
又过两天,小琼又来道:“王爷,郡主已五天五夜粒米未进,滴水未喝。这两日觉也不睡。这身子再结实,恐怕也熬不住。您不妨就去劝劝她。不然郡主真出事,我们做下人的可担待不起。”
淳于明心道:还挺倔。道:“郡主不吃饭,你们不会喂她?”小琼面带难色,道:“王爷,这我们哪敢?我们虽是第一次伺候郡主,但亦知郡主是什么人物,我们岂敢硬喂她吃饭喝水?这不是杀头大罪?”
淳于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去瞧瞧。”小琼一喜,道:“王爷随我来。”在前引路,来到朱淑妍房里。
刚进屋,便看见朱淑妍身上盖着灿红的鸳鸯戏水大红被,本白皙无比的脸,更显苍白,半无血色。而丫鬟们都在屋里站着,轮番的出言相劝。但见淳于明走进,皆躬身道:“参见王爷。”
朱淑妍双眼一睁,偷偷瞧了瞧动静,又紧闭上眼,屏住呼吸,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淳于明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先出去,让我跟郡主单独聊两句。”众丫鬟齐道:“是!”转身出门。
等门关上,淳于明往床边走了几步,看着朱淑妍奄奄一息的模样,唉声叹气,于心不忍,走到床边坐下,道:“你这又是何苦?折磨自己很好玩?还是练两天道家剑法,学道士辟谷?”
朱淑妍陡然睁开双眼,喷出一束冷光,道:“你还是不是人?我都已这番模样,你还说风凉话?我辟你个头!”
淳于明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既然还有力气骂我,看来没什么事。快把饭吃了,把身子养好。不然王爷派来接你的人,见你面目消瘦,体不禁风,还以为我亏待了你。”
朱淑妍忽痛苦不堪的哎呦一声,委屈道:“我没力气,碗端不起来。你能不能喂我?”
淳于明虽看出她这幅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却不免依然心肠一软,笑道:“行,妹妹,哥哥喂你。”朱淑妍又哎呦一声,不耐道:“以后你跟我说话,能不能别带‘哥哥’二字?用不着你整日提醒,你是我堂兄。”
淳于明道:“你别说,我还真怕你忘了。”朱淑妍恨得牙痒痒,霍然坐起,狠狠在他肚子上拧了一下。但淳于明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拧,不经意的吃痛之间,不小心牵动丹田内息,“嘭”的一下,把她手弹开,余力将她头撞到床梆上,登时昏了过去。
淳于明大惊,心道:她几日没吃饭喝水,身子极其虚弱,千万别被我这一下给震死过去。他忙把朱淑妍扶起,把她背转过来,要给她运功护体,却见她后脑勺起个大包,显然适才撞得极重。但这更让他心急如焚,真气一催,送入朱淑妍体内。
朱淑妍有了淳于明极醇正的内力注入,须臾便醒了过来。只是这时淳于明正揽她入怀,把她背靠在自己胸口,一勺一勺的喂她喝鸡汤。朱淑妍本想自顾自坐起,背后却传来淳于明胸膛的温热感,她不免有些陶醉,心里亦变得温暖,舍不得离开他的胸怀,继续装昏。
淳于明喂她喝了三大碗鸡汤,心想应差不多,保条命没问题。于是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让她躺下。但她忽呲牙咧嘴,低哼一声。原来她后脑勺碰到东西,即使是柔软的枕头,亦很疼痛。而刚才她靠在淳于明怀里,却忘了疼痛。
淳于明见她有了动静,喜道:“你醒了?”朱淑妍坐了起来,白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没醒?”说着揉揉后脑勺,又挤眉弄眼一下,道:“都是你害的!我还怎么躺下睡觉?”淳于明赔笑道:“怪我怪我。你先趴着睡几天。都是皮外伤,过两天便好。”
朱淑妍道:“说得轻巧,我把你头上打个包试试。我还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淳于明叹道:“果然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我连死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你连这轻伤都没受过。”朱淑妍脸一红,郄道:“小瞧我是不是?这点小伤算什么?本郡主一咬牙,一跺脚,开膛破肚都能忍。”
淳于明道:“呦,厉害!既然如此,郡主安心调理,养精蓄锐。月底马上即来,准备回京。”起身要走。
朱淑妍喊道:“慢着!我还没见到我哥的面,岂能就此离去?”淳于明道:“那你去朝阳军营找你哥。而你哥奉旨带兵驻扎朝阳,他可走不开,没空来看你。”朱淑妍道:“城外打得狼烟动地,没人保护我,我怎么去?”淳于明道:“反正我不能陪你去。你父王临行前特意嘱咐,命我不能私自去见你哥,以免皇上多疑。”
朱淑妍道:“那怎么办?既然我哥不能来找我,我又不能去找他,只好慢慢等待机会。等我见到他,再说回京的事。”
淳于明双手一摊,道:“反正王爷的命令是你月底前必须回京。又没说你见不到你哥,便不能回京。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朱淑妍恨恨道:“行行行,我算明白了。我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那好,我不用你管我。我父王派来接我的人马,我来应付。但我不准你跟他们串通一气,赶我回京。”
淳于明想了想,道:“好,只要王爷不管你,我才懒得管你。我向来不爱多管闲事。”推门而去。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到月底。又过十来天,始终不见齐王派来接朱淑妍的人马。淳于明坐在客厅里纳闷道:“王爷怎还不派人来?”
朱淑妍调养多日,身子已养好,后脑勺的大包也已下去,她坐在淳于明次座,笑道:“你不必整日坐在这,望眼欲穿,等着看我父王派来接我的人马。你也不懂脑子想想。如今金军正在围城,却围而不攻,显然金军暗中必有所图谋。而这样以来,城门每日紧闭,我父王的人马岂能进来?定已被金军隔开。我真得谢谢金军,现在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我是想回京亦回不成,只好住在这。”
淳于明暗自苦笑,道:“或许亦是如此。不过金军这么围下去,不知城里百姓的粮食还能吃几天。”朱淑妍道:“这你不必担心。金军闹如此大的动静,大帅焉能不知?除非他不要锦州,不然定派兵来解围。”
淳于明眉头紧皱,担忧道:“兵法有云,围魏救赵。金军这么做,是不是在其它地方遇到麻烦,引明军来锦州解围?或是在暗地里设下埋伏,等着杀明军的援军?”
朱淑妍若有所思,想了一会,道:“这你也不必担心。你这初出茅庐,读两天兵法的门外汉,都能看出金军的来意和目的,大帅岂能看不出?他定有办法。”
淳于明叹道:“只能寄希望于此。以战止戈,别无它法。”
二人相顾无言,默然良久。朱淑妍忽幽幽道:“再有四十来天,便要过年。我还是第一次快过年时,还在外边。若金军不过年,恐怕我今年亦只能在这过。”
淳于明长长叹了口气,道:“日子过得好快,我出江湖竟已近两年。也不知中原现在怎么样,沈家庄有没有再去找合一门麻烦。”
朱淑妍劝道:“你要对你的弟子有信心,坚信沈家庄不是他们的对手。来一个被他们杀一个,来两个被他们杀一双。况且合一门没你时,不也传承数百上千年?难道合一门没了你,还灭亡不成?”
淳于明站起身,道:“对!人各有福。说不定合一门没我这个煞星,福源广进,吉星高照,日益鼎盛,震铄古今。”
朱淑妍扑哧一笑,道:“助你得偿所愿。合一门千秋万载,长盛不衰。”
淳于明听出她的嘲笑之意,或许自己刚才的忠心祝愿,野心太大。毕竟震古烁今,岂有那么容易?淡淡一笑,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