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去辽东,与上次大不相同。上次还是平头百姓,奔命逃难,这次却是封王封侯,走马上任。但他忧心忡忡,自己已成朱由栋,而淳于明已死,临行前齐王再三叮嘱,万不可让自己走漏风声。可这普天下,莫名其妙出现个朱由栋,别人能不怀疑?简直欲盖弥彰。真不知皇上想拿自己如何。可自己本是必死之身,何必去想那么多?能多活一天,便赚一天,已乃人生至乐也!
锦州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碍于七日之期,淳于明等人的脚程很快。一路上,免不了朱淑妍跑到他的马车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吹海聊。朱淑妍道:“去年你从京城大营逃跑,我得知后骑马追你,却碰到十二星宿把我抓了。莫名其妙的是,不知谁把我救了。直到今天我也弄不清他是谁,像个谜一般困扰着我。”淳于明暗暗一笑:不是我又是谁?
朱淑妍道:“若让我得知他是谁,我真得好好谢他,不然我早完了。如果他来见我,长得又比你英俊的话,说不定我就不要你了。”淳于明不置一词。
朱淑妍疑惑道:“你怎不说话?”淳于明道:“无话可说。”朱淑妍道:“怎么?别人救我,你不乐意?”淳于明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朱淑妍笑道:“瞧你酸溜溜的样子,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你真以为我傻?这件事我早已想个明白,只是一直没说。”淳于明微微一惊,道:“你明白什么?”朱淑妍道:“救我那人武功极高,三招两式,便打败那个未羊。而他救我以后,却一言不发,直接把我送到大营将士那里。但他中途却换次衣服,把本穿着的狱卒服脱下,后来被将士们找到,给我送了过来。你猜他会是谁?”淳于明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朱淑妍道:“是么?我猜他是个大傻瓜。他把我救下后,本可带我远走高飞。那会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但他却没这么做。你猜这是为什么?”淳于明依然道:“我猜不出来。”
朱淑妍嘴一嘟,道:“真没意思!显然他是认识我,不然为何把我送到安全之地?有那般身手的高人,杀人越货,何事不干?为何对我手下留情?”淳于明道:“不知道。”
朱淑妍道:“哎呦,我天呐!我是在跟木头说话?你老实交代,那个人是不是你?除了你,没人有那么高的武功,还故意不跟我说话,怕我听出他的声音,又把我送到安全之地。若不是你,我不信那人救了我,连句话都不跟我说。”淳于明苦笑道:“看来那人不想理你。”
淳于明正在驾着马车,朱淑妍坐在车帷下,在他背后,登时恨的连拧他几下,道:“你到底说不说实话?若真不是你,那他就是傻瓜,笨蛋,木头,猪!”淳于明躲开她的魔爪,道:“人家救了你,你还骂人家?”
朱淑妍道:“反正我觉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嘻嘻!不管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嘻嘻!我知道是你。”说着双手挽住他的脖子,甜甜蜜蜜的靠他背上。淳于明忙道:“诶诶诶,男女授受不亲。郡主请洁身自爱!”
朱淑妍笑道:“现在你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实话告诉你,这次出来,我根本没打算回去。一是我想陪着你,二是防止你去找慕君。两全其美,一箭双雕。”淳于明长叹一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你若不回去,便等着王爷把你抓回去。反正我不管其它的。你喊我一声哥,我便带着你。要喊我别的,我就不理你。”朱淑妍道:“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喊这么多,你是不是可以一辈子带着我?”
淳于明道:“我……”刚想回绝,却转头看见朱淑妍望眼欲穿,充满期盼,天真无邪,清澈无暇的眼神,他不免心神一荡,又有点于心不忍,自己何苦非要伤害她?而她又有什么过错?郑重其事道:“朱淑妍,你哥朱由栋可以带着你,但仅限于兄妹关系。你若尚有非分之想,我依然要赶你走。至于为何,你心里清楚,我不必多说。”
朱淑妍咧嘴白他一眼,道:“小样!我不喜欢你这名字。咱俩姓一样的字,我听着不舒服。”淳于明好笑道:“我有的选?我若真有的选,我真不愿姓朱。我若是木大侠的孙子该多好?我就可以姓木,也不必来这贫瘠之地,战火之地,不毛之地,走马上任。”朱淑妍拍手道:“对对对!你若姓木,咱俩早可成亲了。”
淳于明斥道:“你害不害臊?这话我都说不出口,你说出来也不脸红。”朱淑妍道:“我还有什么脸?被退婚一次,拒婚一次,又受歹人所害,跑到别人的床上。我早让人笑掉大牙了。况且这话我也只对你说得出口,若是别人,求我说,我也不跟他说。”
淳于明淡淡一笑,再不言语。心里只觉,若自己与她不是堂兄妹,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不过自己心里早装下了另外一人,若朱淑妍不求皇上降旨赐婚,自己会想与她成亲?自己根本不会想与她成亲的事。
走出关外,打听到朱钰春驻扎在朝阳一带,与锦州南北相距,少说得有二百来里。于是只好放弃先去找朱钰春,而是直奔锦州。
锦州亦算兵家必争之地。此时金兵正在解决东西两翼的威胁,即是高丽和蒙古。锦州多是山地或大漠,唯一的平原地带在沿海附近。西南是山海关，东北便是盛京。锦州因离金军太近,可谓是战火最前沿。一有风吹草动,金军闻风而至。
金军长于骑兵,野外交战,短于攻坚,攻城拔寨。多次绕过山海关,借地蒙古,从喜峰口等处进入中原,侵扰河北、山东、山西等地,劫掳大批人畜财货。但每次入塞“皆浮掠而行”不敢停留，这一方面是由于关内各地人民的强烈反抗，另一方面主要是“终有山海关控扼其间,则内外声势不接,即入其他口,而彼得挠我后路。”
也便是害怕驻守山海关、宁、锦重镇的明军从背后截击。金军十分清楚,要想通过辽西这条捷径而又无后顾之优地进入中原,必须先夺取北京的门户山海关,而要取山海关又必须先攻下关外的前沿重镇锦州。其正南二十里是松山，松山西南十八里是杏山，再西南二十里是塔山，锦州居四城之首，锦州若失，辽西防线遂告瓦解。
锦州春季温和多风,夏季高温多雨,秋季温凉晴朗,冬季寒冷干燥。四季分明,水多风大。锦州有八景,紫荆朝旭,锦水回纹,凌河烟雨,虹螺晚照,笔峰插海,石堂松雪,汤水冬渔,古塔昏鸦。
一路无话,淳于明到达锦州后,地方官员和守城将领过来看他两眼,便即各忙各的。毕竟谁还瞧不明白,这锦州左近烽火狼烟,朝廷封王派到这,完全是打发叫花子。说不定哪天金军就打了过来,城破人亡。这简直是皇上派他前来送死。而金军若得知中原朝廷的王爷来到锦州,焉能不打?还不把这王爷头割了,拿去领赏?
不过再小的亲王,好歹亦是亲王。锦州每日不管何种事务,地方官和守将都会来给他知会一声。而他的府邸,位于锦州城北,一座朱门白墙的庄园。跟齐王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还不足一半,甚至不足一半的一半。但地方官还是给他派了十个将士,用于看家护院,保护他的安全。十个家仆,十个丫鬟,两个厨子,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而这几日,他闭门不出,毕竟他深知自己现在的一切,定有人给皇上汇报。若他有意施展一番抱负,去检阅守城将士,慰问城中百姓,那他死的更快。他越没作为,皇上反而越对他放心。但朱淑妍好不容易离开“笼子”,带着四个云韶丫鬟,穿的普普通通,在锦州四处溜达,把锦州能玩的地方玩了个遍。美中不足的是,淳于明一直没陪她。
而淳于明是有官员或守将来找他,他便去见,没了便喝酒练剑。日子也算过的自在。无拘无束,洋洋洒洒。但未免没有一丝吃喝等死,碌碌无为的嫌疑。
又过几日,淳于明本正在小花园亭子看杂书,消磨日子,朱淑妍却走了过来。其时北方天色已寒,人们不得不加件衣服,添床薄被。淳于明一袭青袍,朱淑妍亦没穿绫罗绸缎,霓裳羽衣,而是街上随便买来的白紫粉相间碎花裙。毕竟齐王临行前有交代,他俩岂敢服饰逾制?跟一般百姓穿的没什么两样,但比乞讨的叫花总要强些。
朱淑妍手里拿着两把剑,走进亭子,道:“陪我练剑。”淳于明笑道:“莫非咱俩换了人?我在看书,你要练剑。若搁以前,应是你看书,我练剑。”朱淑妍道:“这叫取长补短,补己不足。你武功高,自然不再练武。我书读得好,自然可以不再读。你不妨教我练剑。若有朝一日,金军打了过来,我不说杀敌斩将,起码不拖累你。”
淳于明道:“这么说,你还真打算在这一直住下去?”朱淑妍道:“还用问?我不早跟你说过?”淳于明叹道:“好吧,你就等着王爷来抓你回去。不过你若真想练剑,你便自己好好练。等我觉得,你真有练剑的毅力和耐心,我再教你。否则你只图个一时新鲜,我懒得白费力气。”
朱淑妍恨恨道:“行,淳于大掌门,当你徒弟可真难。自己练就自己练,我还不想跟你学了。”说着放下一柄剑,自己抽出一把,走到花丛中,舞了起来。但只看人,飘飘欲仙,舞姿优美,若看剑法,不堪入目。
淳于明看了两眼,实在看不下去,喊道:“停!”朱淑妍收剑道:“怎么了?”淳于明放下书,站起身,道:“你这叫练剑还是跳舞?哪有你这么练得?”朱淑妍脸一红,道:“那该怎么练?”淳于明道:“我教你。”
朱淑妍大喜,却转眼按捺住,她万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苦苦哀求淳于明教她剑法不答应,但无心耍了耍有气无力,歪歪扭扭的剑法,反而让淳于明这剑术行家,恨铁不成钢,答应教她。
淳于明拔出石桌上那把剑,登时摇了摇头,显然是朱淑妍不知从哪弄来的,或是找城内铁匠打造的,当真是不入流的剑,比之合一门佩剑,相去甚远,颇有不如。他也走进花丛中,道:“剑法不是你那么练得。你初学乍道,不要异想天开,随意改变剑势。等你学到一定境界,再去改变。不然你等于没练,或是瞎练,乱练,完全没用。毕竟胡乱挥剑,不学也会,何必去学?既然要学,便要先循规蹈矩,不说墨守成规,亦不能肆意更改。等你把一套剑法,练得分毫不差,那时再去改变,找到属于你自己独特的剑路。我教你两招简单的剑式还有相应的心法,你先练着,过几天我验收。”
朱淑妍忽拱剑大喊道:“多谢师父!”淳于明忙道:“师父不敢当。我现在已无门无派,你不必再喊我什么门派称呼。全当我白教你。”朱淑妍裣衽道:“多谢王爷恩典。”淳于明哭笑不得,道:“看好!”说着长剑斜里一刺,转而往下,又剑刃一扬,顺势带上,后收剑立住。道:“这是寻常招式。若你练成,应是这样。”忽迅捷无伦的把这两招连贯使下,甚至不到一眨眼之间。只听“嗡嗡”两声,地上已劈开一道剑痕,面前的花朵,已一朵落在剑尖。
朱淑妍怔了片刻,才惊道:“好厉害!”显然刚回过神,又低声嘟囔道:“我没看清。”淳于明道:“用不着你看清,我只是给你做个示范。你只要努力,你的剑法早晚也能让别人看不清。好好练!”说着走出花丛,回屋接着看书。而朱淑妍便倍感失望的,独自留下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