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乔老二欣喜若狂,跑来道:“王爷,王爷。”淳于明自从来到锦州,从未见过乔老二如此兴高采烈,不禁整日被金军围困,沉闷闷的心情,亦有所好转,道:“何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乔老二笑道:“王爷,好事啊!大帅在朝阳临危不惧，组织全城军民共同守城。使用西洋红衣大炮，杀伤金军甚众，金军伤亡惨重,被迫撤军。金国伪皇帝因此役兵败，悒郁疽发,不久病卒。”
淳于明惊道:“什么?金国皇帝死了?”乔老二道:“是啊,已死好几天。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淳于明又惊又喜,道:“那现在金国怎么样?”乔老二道:“金国伪皇帝的儿子们,争着抢夺汗位。金军已撤,我们可以过个好年。”
淳于明一拍手,道:“太好了!快!去组织人马,送郡主回京。”乔老二道:“是。”
正当此时,朱淑妍闻讯而至,而她见乔老二跑进淳于明客厅,便停止练剑,赶了过来,听听到底发生何事。但没想到,淳于明得知金军撤退的第一件事,竟是赶她回京。悲愤交加的冲了进来,呵斥道:“本郡主有手有脚,想去哪用不着别人做主。乔老二,本郡主命你老实在府上呆着。若敢去组织人马,赶本郡主走。那本郡主必在走之前,先把你脑袋砍了。”
乔老二一怔,忙道:“是。”朱淑妍冲淳于明冷哼一声,转身走了。乔老二面带难色,道:“王爷,现在……”淳于明摆了摆手,道:“算了,你先去给小琼交待一声,让她备好年货,准备过年。”乔老二道:“是。”转身告退。
北方的雪来的很快,来的很急,来的很大。近日来,辽王府遍地积雪,扫都扫不及。淳于明不禁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在轩月洞,亦是北方,而今年还在北方。也不知慕君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打听我的消息。或许她亦猜不到,辽王朱由栋会是我。当然也许她猜到是我,却并不想见我,以至对我置若罔闻。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她那么恨我,岂会来找我?
直到大年三十,齐王的人马也没派来,但朱钰春的人马却已到了锦州,轻装从简,只带数十骑将士,而孙旺、赵龙、钱虎正在其中。而他们来前,并未打招呼,或许担心走漏风声,路上遇到金军埋伏。等乔老二过来禀报,淳于明才知朱钰春竟已到府前。匆忙道:“你去禀报郡主,说她兄长来了。我去出门迎接。”直接跑了出去。
而这时依然飘着鹅毛大雪,院内积雪已没小腿肚。来到府前,只见朱钰春等人皆是商客打扮,捂得极其严实,头上戴着大绒帽,身上穿着厚袄,眉毛上沾满融雪,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乃明军大将军。
但淳于明房内有火炉,并不太冷,穿的并没那么厚,亦没戴帽子。朱钰春等人一眼认出他。出人意料的是,登时他们莫名其妙齐刷刷跪下,齐声道:“叩见王爷。”
淳于明一愣,忙跪下还礼,急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这王爷算什么王爷?岂敢受你们如此大礼?”朱钰春扶他站起,猛拍他两下肩膀,忽觉虎口发麻,手臂酸软,而他习过武艺,顿知自己内力比之他颇有不如,不过他并没在意,因他早知淳于明武功极高。哈哈笑道:“好兄弟,让大哥好想。瞧瞧!我这一个酒杯,带上这么多酒壶,来斗你这个酒坛。我看能不能把你灌倒。”
孙旺、赵龙、钱虎等齐声大笑。
淳于明笑道:“能能能,自然能。我这酒量才是酒杯,你们都是酒缸。我可喝不过你们。”
“哥!”只听朱淑妍的声音传了过来,须臾已跑到门口。朱钰春常年在外,生里来,死里去,每次出征,能平安无事的回来,都能庆祝三天三夜,毕竟行军打仗,比之江湖仇杀,更加惨烈,更加悲壮,更加伤亡惨重。每次都是数百成千,甚至上万人,在眼前死去,岂是十数人倒在眼前,能与之相比?此时见到朝思暮想的亲人,已杀敌杀的麻木不仁的他,竟双眼红肿,颤声道:“淑妍,你……过得好吗?”
朱淑妍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上前扑到朱钰春怀里,痛哭起来。朱钰春听她哭着哭着,不禁亦落下两行热泪,却悄悄拭去,道:“哭什么哭?你哥还好端端的活着,用不着你哭丧。”
朱淑妍登时收住眼泪,猛拍他胸膛一下,道:“呸呸呸!大过年的能不能说点吉利的?父王和嫂子,都在等你回去。”朱钰春面色一沉,道:“你嫂子她……现在怎样?”朱淑妍白他一眼,道:“你眼里只有嫂子,没有父王?”朱钰春笑道:“自然有。但父王前两天还跟我通信,而你嫂子却两个月没给我来信。”
朱淑妍道:“这你不必担心。嫂子在家好好的,能有什么事?估计信使被金军截住,半路给杀了,所以你才没收到。”
淳于明接道:“也或许信鸽被金军当野味射了下来。但朱大哥请放心,嫂子安然无恙。而现在外面雪大风大,还请诸位快快进府,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朱钰春道:“好好好。进府,都进府。”说着带人进府。
诸人搭手,把客厅的桌子椅子全给搬开,弄来十数床被子,往地上一铺,数十人席地而坐,喝起酒来。朱钰春笑道:“锦州虽被围了数月,但所幸把满人的狗屁大汗,打得落荒而逃,一命呜呼,活活气死。而我知锦州被围数月,粮食短缺,便把酒肉米面,全给你们挑了来,够你们半年无忧。”
淳于明感激道:“古人云: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而现在万里雪飘,还正值烽火之际,朱大哥送上救命的粮食,如此重如泰山的厚恩,当真不知让小弟如何感谢才是。”
朱钰春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我并不只单单为你。我总不能让我妹妹饿着肚子。”
淳于明一怔,道:“朱大哥此番前来,不是接郡主回去?”
朱淑妍也楞道:“是啊!难道父王不是让你接我回京?”
朱钰春道:“父王给我来信中,倒没提让我送你回京的事。估计父王知我腾不开手,没空送你,便没提。而我能抽空来看看你们俩,已极其不容易。而且我只能待一晚,明天早上便得启程回去。”
淳于明暗自叹息。朱淑妍大喜,道:“父王英明。”朱钰春笑道:“我看父王没说让我送你回京的事,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知你不想回去。我看你这样子,根本没有半点想回京看看父王的意思。而今年过年,他只一个人,也不知他在家怎么样。”
朱淑妍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非未想过,过年回家陪陪父王。但我怕我一回去,再也出不来。虽然锦州闹不好哪天城破人亡,我却在这住得很踏实。”
朱钰春道:“只要我妹妹过得开心,别说我,父王也不愿强迫你回去。而我本并未来锦州之意,还是父王在信中书明,让我代他来看看你们俩,我才去找大帅请了几日假。不然我是最不愿请假的。身为主将,岂能擅离职守?”
淳于明道:“甚是甚是。其实小弟并非不想去朝阳军营见大哥。只是小弟身负皇命,没有圣旨,除了锦州,哪也不能去,因此才……”
朱钰春道:“无妨无妨。皇上把你安插在此,定有深意。只是我等愚昧无知,看不明白。但总有一日,你能施展一番报复,大展宏图。来,大哥敬你一碗。”他们都是用碗喝的酒,并非杯子。二人本正挨着,相碰饮下。
朱钰春又道:“今年过年,能与贤弟和舍妹团聚,当真乃我近几年最痛快之事。小妹,你跟我碰一碗,我们便不再顾你。轮番上阵,灌倒这个酒坛。”
淳于明、孙旺、赵龙、钱虎等哈哈大笑。
朱淑妍端起酒碗,道:“哥,小妹敬你。愿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平安凯旋,一家团圆。”朱钰春喝道:“好!”端起酒碗与她一碰,却又柔声道:“你要喝不了,便少喝点。”
朱淑妍心里一暖,只觉好不容易与哥哥团聚,岂能一碗酒都不喝?而且哥哥这么多手下在这看着,岂能让别人认为他妹妹是个孬种?豪情陡生,道:“能喝!”仰脖喝下,却辣的喉咙肚子生疼,而她平日极少喝酒,更没整碗整碗的喝过。但豪情当头,不动声色的一饮而尽。
孙旺、赵龙、钱虎等大声起哄,道:“郡主好酒量!”却碍于朱钰春在场,没人敢提我敬你一杯的话。
朱钰春也仰脖一饮而尽,随即哈了一声,道:“来来来,咱们这便开始。今晚不灌倒这个酒坛,咱们说什么也不散场。谁打头阵?”
孙旺、赵龙、钱虎等都抢道:“我!”淳于明笑道:“你们这么多酒缸,灌我这个酒壶。行!今晚我舍命陪君子,照吐了喝。来!我敬孙将军,赵将军,钱将军,和诸位兄弟一碗。”孙旺、赵龙、钱虎等道:“好!”登时他们喝了起来。
朱钰春哈哈一笑,却悄悄拉了拉朱淑妍的衣角,给她使个眼色,带她走出门外。辗转来到朱淑妍房间,关上房门。朱钰春正色道:“刚才我是顾着你的面子,没有骂你。你说你像不像话?大过年的,把父王一人扔在家。你还有没有孝心?懂不懂孝道?”最后是声色俱厉吼出来的。
朱淑妍被他吼得一怔,见他怒目圆睁,神色暴戾,不免有些胆怯,颤声道:“我……你不也没回家?”
朱钰春喝道:“我是领兵打仗,跟你能一样?而你在这整日无所事事,居然不回去,还跟我强词夺理,胡搅蛮缠。若在军营,我早把你拖下去打四十军棍!”
朱淑妍怯懦道:“我……好好好,哥,我错了行吗?你若真生我气,你想打我就打我,想骂我就骂我。只要你能解气,怎样都行。”
朱钰春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哥早已变得软硬不吃。你是哭也好,闹也罢。明天麻溜的给我回京,别逼我把你绑回去。”
朱淑妍一愣,道:“父王不是没说让我回京?”朱钰春恨得手扬起差点打她一耳光,道:“你这是什么话?父王哪天不在想你,不在惦记你?他会不让你回去?我刚才是给你留着脸面,没想到你却跟我装糊涂。淑妍,别傻了。你跟他是不可能的。以前哥也支持你,但他现在是你堂兄,你哥决不让你做这有悖家风之事。你若跟他做出什么过分之举,你哥和父王,还有没有脸出去见人?你能不能为我们想一点?”
朱淑妍哭喊道:“那你们有没有为我想过一点?我明明不想回京,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我?就算他是我堂兄,谁规定堂兄妹不能住在一个府上?堂兄照顾一下堂妹,乃理所应当,又有什么过分?怎就天理不容,人所公愤?”
朱钰春见她哭泣,心肠一软,道:“这是两码事。妹妹,你今年多大了?你再在他身上瞎浪费功夫,你这辈子还嫁不嫁人?你这日子还过不过?”
朱淑妍道:“我不嫁,大不了我出家。反正咱家有你,传宗接代这事又轮不到我这女儿家,我成不成亲有那么重要?”
朱钰春道:“怎不重要?你要现在削发为尼,你哥二话不说,拍屁股走人。但你明明没这个打算,何必跟我说假话?他早晚有一天要娶妻生子,而他有了妻子,岂能容你整日跟着他?届时你定得再嫁旁人。既然如此,何必白费力气?要当机立断。你趁早打消对他的念头,明天回京。父王会再给你安排终身大事。等你成亲后,保你过两天就把他忘了。以后你们俩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朱淑妍道:“这你不必担心。他答应过我,我不成亲,他不成亲的。不会有什么人赶我走。”
朱钰春咬着牙阵阵冷笑,道:“这话你自己信不信?我不瞒你说,父王已给你物色婆家,给他物色娘家,估计来年他便要娶妻。等他大喜之后,你整日跟着他算怎么回事?”
朱淑妍恨恨道:“父王怎这么多事?给我物色也就罢了,还给他物色。我在前面冲锋陷阵,没想到他却在背后拆我台。不但不给我送粮草,还伙同别人,断我粮道。我真不知他还是不是我爹!”
朱钰春嘿的一笑,道:“还引据兵法,说的头头是道。但你就是把天说破,把地说穿,这件事亦没商量。今晚你便收拾东西,明日回京。父王接你的人,正在山海关等你,我把你送去。”
朱淑妍走到桌边,往高凳上一坐,斩钉截铁道:“我不去!”朱钰春狠声道:“你非逼我动手?”朱淑妍一昂首,道:“动手啊!小时候你没少打我,我还怕你跟我动手?”
谁家小孩不淘气,谁家兄弟不打架。小孩子争件玩具,都能打半天,何谈他兄妹俩?
朱钰春狠狠的瞪她一眼,良久良久,道:“我再给你一晚时间考虑。你明早若不走,你看我动不动手。”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