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明见他此招蓄势无穷,不敢硬挡,身子一矮,左肩下沉,木剑斜斜一指,刺向瞿太渊的左肋。吴绮莉咦了一声,暗道:以退为进,好拆解。
瞿太渊小腹一收,躬身一缩,木剑下扫,砍向淳于明的左手手腕,仍是攻中带守,守中带攻的妙招。淳于明心下一凌,只觉来剑中竟无半点破绽可寻,难以仗剑直入,制其要害,只得缩剑回转,横剑一封,剑尖斜指,隐含刺对方左肩之意。吴绮莉忍不住又咦了一声:妙极!
二人你来我往,比比划划又过了二十多招,但双剑至始至终,从未触碰。而且二人左手使剑,剑法都势道缓慢。这倒让一旁的吴绮莉、瞿常洛、朱淑妍看个明白。盟主大会时,瞿太渊和淳于明的剑法都很快,他们难以抽暇去领悟他们剑法中的精妙之处,只顾着一心欣赏。现在二人剑法都使得很慢,他们便能渐渐领悟二人剑法中隐藏的奥秘之处。一边看,一边回想,与自己心中的剑法相推敲,若自己面对这一招,该当如何?
而齐王完全是看个热闹。朱淑妍好歹还悟出秋月映泉剑,对剑法有一点的了解。他却是门外汉,只觉不精彩。不过他转眼看到朱淑妍、吴绮莉、瞿常洛,眼中都有惊喜之色,便按捺住无聊烦躁之感,耐心去看。但他这个外行,也能看出数次淳于明都被瞿太渊逼入绝境,除了弃剑认输以外,别无它法。可淳于明总是突出怪招,非但解脱十死无生、无药可救的困境,还能趁势反击,招数之奇,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初时吴绮莉、瞿常洛、朱淑妍,还能一心观看他们的剑法,暗暗称赞。现在皆是眉头紧皱,神情严谨,苦苦思索二人剑法中的精要所在,想了良久,方能领会。但其时二人又拆了另外十余招,他们是如何拆,怎么拆,是全然的视而不见,回想不起。可是他们都觉,假如自己与淳于明或瞿太渊易地而处,非早早落败,难以招架的了不可。
剑法到达一定的境界,除了精熟剑法剑招外,完全依赖使剑者的灵性和领悟,自由挥洒,无拘无束,毫无章法,无迹可寻。使剑者智慧越高,悟性越高,才智越高,剑法便能更上一层楼,越发精进,奇妙无穷。而且临敌之际,战机瞬息万变,若想制敌致胜,突发的灵感,有时要强于深厚的基础,任意发挥。
再拆三十余招,淳于明越来越得心应手,左手使剑已没初时那般别扭。心中惧意渐除,全神贯注,全力迎战。瞿太渊的剑法变化莫测,时而凌厉至极,时而连绵不绝,时而轻盈灵动,时而刚猛沉稳,时而迅捷奇快,时而阴狠老辣。却无论他如何变招,淳于明东削西刺,南砍北挥,对他每路剑法都应付自如,轻松娴熟。
瞿太渊不禁额头慢慢涌现冷汗,心下早已大为骇然:他的剑法竟如此精妙,超出常人所能使出的范畴。虽说我爹曾败在木正风手下,却也不是这般云淡风轻,潇洒如意。况且我的剑法早已青出于蓝,比之我爹更为高深莫测,没想到……横剑一封,立住门户,喝道:“你的剑法到底谁教你的?谅木大侠也无如此本领。”
淳于明被他一喝,也当即收剑,道:“晚辈的剑法确实师从木前辈。瞿掌门不是早已知道?”瞿太渊一怔,道:“说的也是。不过我伤不了你,你来试试能不能伤我。”木剑倏地劈出,却微有嗡嗡之声,显然惊骇怒愤之下,不小心牵动了内力。当即脸色一变,暗叫不好。按规矩,自己已败。但他有心跟淳于明分个高低,也顾不上这许多。收住内息,直劈而下。
淳于明在他出剑时,早已拨剑上格,一时无暇在意他不经意间使出了内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听朱淑妍道:“瞿掌门,你好歹是武林前辈,岂能不守约定,坏了规矩?”
瞿太渊道:“按规矩,瞿某已输,瞿某自当承认。这算第二场。换淳于少侠进攻。”淳于明心中亦想试试他伤不了自己,自己能不能伤他,道:“得罪。”木剑一划,斜刺他的小腹。瞿太渊改变剑势,不再攻中带守,守中带攻,乃是全力防御。木剑左划右划,罩住全身要害,风雨不透,滴水不漏。
淳于明一时亦束手无策,木剑刺不进半分。只好连连进攻他的面门、下巴、咽喉。瞿太渊无奈之下,只好木剑上格上档,把他的木剑一一掸开。但倏忽之间,淳于明身子一矮,雷霆一剑,刺向他的左脚。瞿太渊惊慌失措,骇惊无比,暗叫:中计了。情急之下,他只好左足后踏,躲开他的剑尖。但一踏之后,又暗叫:糟糕!着了他的道。自己走出了脚印。
朱淑妍大喜,拍手笑道:“妙妙妙!规矩都是瞿夫人定的,但瞿掌门把规矩全坏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哈哈!”她喜极之下,亦顾不得什么笑不露齿,掩嘴而笑,而是哈哈仰头笑了出来,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瞿太渊、吴绮莉、瞿常洛都是脸上一红,满带惭愧。瞿太渊仰天长叹一口气,道:“淳于少侠剑术如神,才思机敏,瞿某甘拜下风。”淳于明深深一揖,道:“不敢不敢。瞿掌门剑法高超,实乃晚辈平生罕见。当真受益匪浅,受用无穷。”瞿太渊一摆手,道:“罢了罢了!瞿某虽没正式看过淳于少侠的剑法,但此次切身比试,实有领会。佩服佩服。”淳于明心下虽不免得意,却不动声色,恭谨道:“言重言重,瞿掌门过谦过谦。”
瞿太渊没再多说。齐王仰天打个哈哈,道:“瞿掌门剑术卓绝,奇妙无俦,本王小侄顽皮捣蛋,偷奸耍滑,胜之不武,瞿掌门虽败犹荣。本王早已备好酒席。瞿掌门,瞿夫人,瞿公子,快快有请。”这几句话说的十分得体,既明言是淳于明胜了,瞿太渊败了,却十分照顾瞿太渊的面子,一抬一贬,全都照顾,恰到好处。
瞿太渊把木剑交给来接的侍卫,随着齐王进入客厅偏室,乃是一间酒屋。分主宾坐下。齐王主位,瞿太渊左手坐陪,淳于明右手坐陪。瞿太渊依次是瞿夫人、瞿常洛。淳于明依次是朱淑妍,再无旁人。
饭菜琳琅满目,荤素搭配,全是精美标志的佳肴,酒乃宫中御赐杜康。四位丫鬟把酒一一倒上。齐王端酒道:“来来来,本王略备酒菜,聊表心意,给瞿掌门瞿夫人接风洗尘。本王今日能一睹瞿掌门与瞿夫人的风采,大慰平生。而且本王今日巧遇贤侄,更乃喜事一桩。两全其美之日,自然要不醉不归。请请请。”各自饮下。
待酒又满上,瞿太渊微微一笑,道:“敢问王爷一句,为何王爷突然不招淳于少侠为婿,反而成了侄子?”
齐王道:“瞿兄有所不知。这淳于贤侄乃木大侠的外孙,而木大侠的女儿,乃本王皇兄正宫皇后。所以淳于贤侄,乃本王皇兄嫡子。奈何二十年前,宫中突遭变故,以至本王皇侄,流落民间,下落不明,至今才认祖归宗。”
众人大惊,皇家向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淳于明若是皇后的儿子,乃先皇嫡子,竟与皇帝之位,失之交臂。
瞿太渊震撼道:“草民当真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木大侠的女儿,竟是皇后?淳于少侠,竟是皇子?为何……”
齐王微笑道:“瞿兄想问的是,为何江湖上无人知晓?”瞿太渊道:“草民也算在武林中略有虚名,却还真没听说过,木大侠的女儿竟是……”齐王忽微微皱眉,意味深长的看了淳于明一眼,道:“其实这件事,本王以前也不知。还是听小女说贤侄与贤侄女,滴血认亲,才知他是本王的皇侄。本王得知后,立马进宫,翻阅族谱。确实记载,木皇后有一儿子,却下落不明。这……贤侄,你是如何查清自己的身世?”
淳于明道:“这……”心道:总不能说自己是去皇陵,炸开皇帝的陵墓,才找到木秀秀?然后顺藤摸瓜,得知木秀秀有个孩子。自己又看见皇子的襁褓,才开始怀疑?
见他面带难色,瞿太渊笑道:“无妨无妨,少侠不便说也罢。待瞿某走后,少侠的私事,再与王爷详谈。”
齐王哈哈一笑,端酒道:“来,瞿兄,本王敬你一杯。”二人碰杯各自饮下。本来这种场合,吴绮莉作为一介女流,能上桌喝酒,已是极大的殊荣,说话未免有点不识大体,不懂规矩。却实在忍不住问道:“那是不是少侠日后打算进宫高就,才让出掌门之位?”
淳于明忙道:“不不不,晚辈路过京城,只是偶然来……”齐王一摆手,道:“欸!瞿夫人所言分毫不差。此番贤侄退位让贤,便是本王下的命令。命他火速进京,报效朝廷,报效国家。诸位都是武林名宿,向来行侠仗义,颇具家国之心。令郎本是朝廷大理寺卿,但小女年幼无知,性情冲动,居然擅自罢免了令郎的官位。本王得知后,立马痛斥了她一顿。而且令郎至今在大理寺登名备案,依然是大理寺卿,随时可以回去复任。但锦衣卫都督一职,此时却空缺。不知瞿兄,有没有进京为官,造福百姓的侠义心肠?”
瞿常洛大喜。瞿太渊却霎时犯难,道:“这……不瞒王爷,凌山门虽只是一个武林门派,殿低人少,可日常事务亦是繁多,草民实在走不开。而草民虽有侠义心肠,却无做官,为百姓谋福之能,万不敢担此大任。还是请王爷另择高贤,贤良能臣,委以重任。”
齐王摇晃着酒杯,面带冷笑,道:“如此说来,瞿掌门是不肯给本王这个面子?故意推脱?”
瞿太渊又犯了难。瞿常洛小声说道:“爹,你我父子同朝为官,手握大权,光宗耀祖,何乐而不为?”瞿太渊斥道:“你闭嘴!”
朱淑妍冷笑道:“父王,这你还不明白?大理寺卿乃正三品,锦衣卫都督亦是正三品。瞿掌门嫌官小,得给他封个比他儿子官大的官当当,才不削瞿掌门的威名。”
瞿太渊忙道:“不,郡主实在是误会了草民。以草民之能,荣当三品官,已是对草民的万分抬爱。这样吧。既然王爷礼贤草民,草民若不识抬举,未免辜负王爷一番心意,知遇大恩。请王爷容草民回去好好想想,再做决定,但草民定当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齐王哈哈一笑,道:“瞿兄这话才对,本王听了十分高兴。只要瞿兄愿与令郎齐心协力,共同为朝廷效力,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届时瞿夫人,乃正三品诰命夫人,亦可享受朝廷俸禄。至于这凌山掌门之位,瞿兄不妨择个高徒,予以传授。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即有江湖。瞿兄纵使进京为官,亦不失为江湖中人。况且现在南有流民造反,北有金国虎视。说不定哪天瞿兄便职位调动,官拜将军。等举国兵荒马乱平定之后,封王赐候,亦非难事。”
一家三口相视一眼,瞿常洛面带喜意,吴绮莉略有所动,瞿太渊满面忧愁。良久良久,瞿太渊道:“王爷的话草民已记下,容我们回去商量商量。”
齐王笑道:“好,本王相信瞿兄是个明白人,即使令郎与小女无缘,但届时瞿兄与令郎都是朝廷正三品要官大员,想讨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岂不手到擒来?”
瞿常洛的喜意戛然而止,这话他要再听不明白,当真是个傻子。不过转眼又带上笑意。俗话道:朝中有人好办事。他虽是大理寺卿,但说被免就被免,当得实在不踏实。若瞿太渊也进京为官,父子俩之间相互有个照应,这官位便坐的踏实。况且届时自己和父亲,都身居要职,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女人和金钱权势地位相比,又能算的了什么?恳求道:“爹,你就答应吧。难道朝廷正三品大员,还抵不上一个武林掌门?”
瞿太渊沉喝道:“你懂什么?官有那么好当?你不看看刘仪乾、冯玉阳他们都是什么下场?”
齐王道:“这个瞿兄不必多虑。刘仪乾等人,岂能与瞿兄相提并论?他们徇私枉法,鱼肉百姓,玩火自焚,作茧自缚。而瞿兄为人忠厚,心胸宽阔,定会秉公执法,造福乡亲。朝廷若尽是瞿兄这等德才兼备之人,何愁不开国泰民安,太平盛世?”
瞿太渊点了点头,道:“王爷这话草民甚为认可。刘仪乾、冯玉阳他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草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已痛心疾首,深恶痛绝。奈何位卑人轻,敢怒而不敢言。好吧。既然王爷如此礼贤抬爱,草民再推脱,实在有负王爷厚重之恩。草民不敢说为百姓谋福,但绝不敢以权谋私。请王爷容草民回凌山整顿门内事务以后,再进京投靠王爷,报效朝廷。”
齐王大喜,拍案道:“好!以后本王与瞿兄肝胆相照,共享荣华。请!”双手端起酒杯,而让他双手端酒的屈指可数,连淳于明都从未被齐王双手敬酒。
瞿太渊亦双手端起酒杯,与之一碰,一饮而尽。瞿常洛站起身,端酒弓腰道:“若草民有幸官复原职,日后定对王爷唯命是从,绝不敢有半点忤逆。晚辈斗胆,敬王爷一杯。”
齐王一笑,酒杯一抬,道:“请。”自顾自喝下。瞿常洛忙陪着喝下,饮完才坐。
淳于明暗自苦笑:连瞿太渊都已为荣华富贵所折腰。但转念一想,齐王亦说的不错。进京为官,为百姓谋福,不失为大侠,为国为民。自行连饮三杯。
齐王忽右手在桌下,拍了拍淳于明的大腿,冲瞿太渊笑道:“瞿兄此举,可为武林人士,做了一次表率,开了一个好头。不懂变通,乃是莽夫。人若太固执,未免处处碰壁。本王说的是吧?”最后一句,他是冲淳于明问的。
淳于明忙道:“是是是,晚辈记下了。”齐王咧嘴一笑,道:“好好好,说了半天,菜都凉了。都快尝尝。若是不合口味,本王再吩咐厨房去做。”众人齐道:“王爷请。”朱淑妍道:“父王请。”齐王动了筷子,其他人才动。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瞿太渊起身,拱手道:“王爷,天色已晚。草民不便多扰,这便告辞。”齐王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笑道:“好好好。正好本王待会还有公事处理,亦不能再久陪瞿兄。不过大理寺不能一日无卿,明日便让令郎去大理寺复任,本王稍候便派人去大理寺打声招呼。”
瞿常洛大喜,忙深深一揖,道:“多谢王爷。”瞿太渊一笑,道:“那草民等回凌山办完事,便立马再来京城。”齐王道:“好,本王便在京城等着你,可不要让本王久等。”瞿太渊一思,道:“月底前,草民必到京城。”齐王道:“一言为定。”瞿太渊道:“一言为定。”齐王哈哈一笑,揽住他,勾肩搭背,送他出府。
一直送到门外,又寒暄两句,瞿太渊等人才走。今晚他们都喝的不少。齐王吁了一口气,道:“江湖中人都这么能喝?本王差点招架不住。”淳于明笑道:“王爷的酒量比晚辈强得多,我喝得头晕目眩,都快睡着了。”齐王打个哈哈,道:“你以为本王不知,你在飞石寨军营时,几个‘十斤半’轮番上阵灌你酒。你没倒下,他们却倒下。”
淳于明想起与齐王世子朱钰春手下斗酒的趣事,哈哈大笑道:“王爷有所不知。我与他们喝酒时,把酒都用内力逼出了体外,顶多算是涮涮肠子。而他们是正儿八经,掺不得半点假的,陪我连喝数日。他们才是好酒量,我这不值一提。”
齐王一怔,随即连连大笑,一锤锤在淳于明肩上,话还没说出口,却被他护体真气震得连退三大步,差点倒地。淳于明一惊,当即酒醒一大半,忙上前扶住他,道:“王爷,你没事吧?”齐王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过本王难道还打不了你?但你给本王记着,若本王得知你与本王喝酒,还弄虚作假,偷奸耍滑,本王可饶不了你。”淳于明道:“那是自然。其实我也只跟他们喝酒时,耍了点把戏,其他人我都没有。谁让他们酒量那么好,我也没办法。”齐王道:“说的你还挺委屈。不过也罢。你今日胜了瞿太渊,本王心里十分高兴。以后你就好好为皇家争光。回去早点歇息,明日本王带你进宫。”
淳于明一愣,道:“王爷不是罚我去面壁思过?”齐王一摆手,道:“功过相抵。罢了罢了。”带头走进府内。淳于明刚想跟上,朱淑妍忽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淳于明回头疑惑道:“郡主还有事?”朱淑妍双腮一红,道:“能不能陪我出去转转?”淳于明抬头看了看天色,月明星稀,而街上也已不见行人,道:“郡主,这都什么时候?大家都睡了,你还转什么转?”朱淑妍气道:“嘿!怎么?当了皇子,本郡主说话不管用了?”淳于明无奈道:“管用管用,郡主想去哪?”朱淑妍一思,道:“你想去哪?”淳于明道:“我哪也不想去,只想回屋睡觉。”
朱淑妍恨恨的拧他一下,道:“快说个地方,不然今晚你休想睡。”淳于明无奈道:“我真的很困,而且喝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改天吧。”起身回府。朱淑妍呵道:“站住!我让你走了?听见没有?别逼本郡主发火。啊!”见淳于明毫不理会,走得远了,不禁气得几乎抓狂,捶手顿足,追了上去。而这时门口侍卫已把大门关上,各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