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多久,外面丐帮弟子的搜查喧哗声才渐渐停歇,又过片刻,外面已寂静一片,却一会之功,百姓的骂街声便已传来。说什么丐帮弟子是强盗,是土匪等等等等。
所幸床板刀口有两个未密封好,炕洞中还有透射进来微弱的光亮,但这足以让淳于明和慕君判断白天和黑夜。又过许久,蓦地房门被推开,只听是那女主人的声音,她咒骂道:“丐帮这些匪盗,擅进别人房屋不说,还大肆破坏。当家的,当家的。”须臾一个男子走进屋,问道:“咋啦?”
女主人道:“你去找刘老伯,咱们街坊四邻一起联名上书,非得找丐帮讨个公道。”男主人道:“这……兰妹,丐帮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强盗。咱们若去招惹他们,吃亏的可是咱们。”女主人道:“噢,照你这么说,咱们这口气便咽下?”男主人道:“不咽下又有什么办法?不过你放心,只要刘老伯他们去告状,我一定也去。”
女主人道:“你真没用,我怎嫁给你这个窝囊废?你要身先士卒,带次头是不是会死?天天跟在别人屁股后边,跟条跟屁虫一样。你……我真不稀得说你。既然你不去找丐帮告状,那这家里被丐帮破坏的东西,你全一人收拾。我先回娘家,等你收拾好我再回来。”说罢走出门去。男主人急忙喊着:“兰妹,兰妹。”跟了出去。
淳于明若有所思,这女的倒脾气倔强,性子刚烈,风风火火,而这男的却不想节外生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他情不自禁的笑了一声,道:“原来这天底下跟屁虫不只我一人。但我这跟屁虫绝不跟在老伯身后。而是跟在天上少有,世间罕见。绝尘仙子,超凡脱俗的慕教主屁……呃,哈哈!”
慕君本还听着略感舒服和得意,但听到最后却呵道:“哈你个头!你现在可越来越口无遮拦,我真想把你嘴撕烂。”淳于明笑道:“嘴当然可以撕,但得把我腿留着,不然我这跟屁虫没腿还怎么跟?”慕君唉了一声,道:“你啊,果真给你点阳光,你便想灿烂。别扰我,我想清净一会。”淳于明道:“那我静静想你一会。”
慕君闻言蓦地收起法诀,掂腿起身,却一时忘了正在炕洞,头“嘣”的一声撞在床板,但她内功精湛,头损伤不大,却把床板撞掉一个窟窿,头登时钻了出去,脖颈卡在床板之中。顿觉这姿势极为不雅和狼狈,臊的满脸通红,但所幸带着人皮面具,别人也看不出来。
淳于明急切道:“你没事?”慕君恼羞成怒道:“我这就把你嘴撕烂。”把头缩回,拉着淳于明的腿,从火灰中拖了过来,后双手齐抓,直接抓住毫不反抗的淳于明左右嘴角,往两边撕了开来。
淳于明登时嘴被撕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但他本便皮肤不甚白,何况此时还易容改貌,木炭黑灰涂满整脸,再加上坑洞光线弱。慕君只能看见他两排白牙,却看不见他的脸。顿觉莫名滑稽,扑哧一笑,道:“我终于知道,把人扔进煤堆里却只能看见牙齿,这句话是怎么来的。”
淳于明脸一红,却脑子一动,联想到自己此时的样子,不禁嘿嘿直乐,道:“我这满身污泥的山野樵夫,整日风吹日晒,自然脸黑如铁面包青天。”慕君啐了一口,道:“少往你脸上贴金。人包青天断案如神,为国为民。而你……”突然想起自己与淳于明不但武林中正邪不两立,还非一国之民,此时正兵马相交。
淳于明听她的窝窝浅笑戛然而止,察觉她的异样,心念一动,便知她想的什么。坐直身子,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慕君抽手两下,但淳于明却抓的很紧,并未抽出,婉转而就。
淳于明道:“难道咱俩非得有朝一日……沙场相见?能不能……能不能……咱俩退隐江湖,隐姓埋名。闲云野鹤,做一对神仙眷侣?”
慕君把手抽了出来,叹道:“谈何容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你还想远走异国他乡?从此离开这神州大地,华夏之邦?”
淳于明登时犯难,道:“这……我还从未想过。”
慕君道:“但我想过!反正我不会走。即使我走,总有一天也会回来。圣教还有许多人在等我回去,我对他们很重要,他们对我也很重要,我不会舍下他们。你……你其实应好好想想。不要脑子一热,便意气用事,不然你定会后悔。假如你我的宿命,注定兵戎相见,我不会逃避。你莫怪我心狠,若真有那日,我不会留情。就像我对我娘一样,若非杀不可,我心狠得下来。”说到最后,微带嘤嘤声,好似假装极其坚强。
淳于明凄然一笑,道:“你不必为难。若真有那日,我不须你动手。你已救过我很多次,我这条命早是你的。你想要,随时来取。”因有触动,寻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人生得一红颜知己,夫复何求?此生无憾。
慕君淡然一笑,却心中沉甸甸的靠墙假寐。淳于明凄惨的叹了口气,闭眼睡去。
二人心绪杂乱,百感交集,五味陈杂。皆知心属之人正在面前,却觉好似在天边,莫名的距离很远,触不可及,甚至都有点想退缩,想分离,想忘却,想放下。只因他们都觉这段缘分,不会有结果,难以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正邪不两立,本已形同水火。何况金国仇视明国,不能满汉通婚。明国虽无法例,禁止汉满通婚。但这国难当头,碍于二人的身份,想结为连理,两国皆不容。民不容,国不容,定会给旁人带来灾难,顾虑不可不有,不可不顾。
二人虽皆情绪低落,心如刀绞,却都希望对方能挽留,能鼓劲,能提气,那自己将奋不顾身的去主动相拥。但二人都觉对方迟迟不肯开口,是否已然放弃,自己还何必去说这些?万一对方并无此意,岂不难堪?
情字难开口,左心右青,青色又通假朱色,红的心,才是情。但现在却是冰凉的心,如何能开口谈情?
等到入夜时分,二人皆未说一句话,谁也没主动迈出第一步。不知慕君是干脆果断,快刀斩乱麻,还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率先打破沉寂,道:“明日便是丐帮大会,后日,我们……便……分……分道扬镳,今生再……再不相见。”说罢推开炕洞的堵砖,钻了出去。
却忽听门外有个男子道:“嘿嘿,兰妹,咱们到家啦。”原来是男主人把女主人追了回来。女主人道:“你可是答应我,三个月不让我干活,还给我买把新簪子,我才答应你,不再回娘家。”男主人道:“那是那是。媳妇你便去堂屋坐着,你温柔体贴的好丈夫,这便去下厨,给你做最爱吃的桂圆莲子粥。”女主人一笑,道:“死样。”抱着睡熟的婴儿进堂屋。男主人去了厨房。
淳于明也钻了出来,听完小夫妻的话,苦笑道:“果真有人欢喜有人忧。人家和好如初,如胶似漆。我却……”走到慕君身前,却只能看见一张络腮胡的大汉脸。淳于明哭笑不得道:“我是不是喜欢男人?”
慕君嗤的一笑,道:“我看也是。你对着这张脸,都能说些让人酸掉大牙、缠缠绵绵的话。真不知你日后遇到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还会说些什么话。”
淳于明苦笑道:“我虽没什么通天的能耐,也非受万人敬仰,威震四方。但不是什么样的姑娘,都能听到我的甜言蜜语。我只对你一人说。其实……有句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便是你笑起来特别漂亮。如梅花绽放,冰雪消融。我不希望你整日面无喜意,秀眉常蹙。你若眼睛如雪,我的心会结冰。”
慕君心里的烦闷燥恶,被一股暖流,缓缓冲淡,虽听着很受用,却嘴上鄙夷道:“真酸。”
淳于明哈哈一笑,道:“走吧,我的……我的好兄弟。既然后日我们便要离别,不妨今日一醉方休。管他什么江湖仇杀,武林恩怨,现在都不如去喝个酩酊大醉。一醉解千愁。”说罢推门而出。却正好看见从厨房端着一碗粥出来的一名男子,想必便是男主人。他先惊得一愣,后叫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躲在我家?”
淳于明笑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借贵府令在下逃出生天。大恩不言谢。我这有袋金叶子,聊表心意。给你媳妇买个好簪子。你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便比我幸运百倍。”原来之前在货船上,安龙镖局给他的一袋金叶子,他还带在身上,不过却从未花过一分。
男主人见他一个脏兮兮的樵夫,却拿出袋金叶子给自己,登时吓一大跳,还以为是什么江洋大盗。嘭的一声,全身一颤,手没端稳,汤碗砸到地上,登时碎裂。
“怎么啦?”只听堂屋女主人急切一声,当即走出,却见院内站个樵夫,而且并不认识,疑惑道:“这是你朋友?”男主人登时摇摇头,忽又点点头,道:“对呀,兰妹,这是我朋友。你先进去。我不喊你,千万别出来。”
“哎呦!”女主人看见地上碎裂的汤碗,莲子、桂圆洒落一地,不禁叫了一声,走过来,厉声道:“你干什么?你的手脚怎那么笨?连个碗都端不好。你真没用。我真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说着去拿扫帚,过来打扫。
但男主人正好站在地上洒着的汤上,并且溅他一鞋一腿。女主人上前一把把他推开,道:“怎没烫死你?还挡我的路。”便即打扫。
男主人搞不清淳于明的意图与身份,心下暗自焦急,想了想,道:“大……大侠,你若无事,我们……我们要关门休息。不妨……请你……”
淳于明看穿他的疑虑,苦笑道:“你不必多想,我毫无恶意。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在下这便告辞。”把金叶子放在窗台上,转身出门。但刚走出门洞,拐到小街上,却见街两头各有四道人影,皆身后背着竹竿和大刀,想必是丐帮弟子。淳于明忙退回门洞,却见慕君迟迟不出来。于是又跑回那家院子,而男主人和女主人正捧着金叶子,目瞪口呆。但见淳于明回来,二人皆吓一大跳,蓦地手一抖,金叶子也散落一地。淳于明并未理他们,而是直接走进之前呆的那间屋子,刚推开门,却见慕君缩在墙边,把头埋在怀里。
但慕君听见有人进来,登时警觉的抬起头,但她的眼睛并未易容,隐约看到有点点泪光。淳于明顿时心如刀绞,道:“你……你哭啦?”
慕君听完淳于明刚才那些话,觉他心里十分痛苦,而自己心里又何尝好受?女人有时很脆弱,尤其面对感情。十分后悔自己说的那些分道扬镳,再不相见的话。见淳于明对自己的关心溢于言表,情不自禁,登时有所触动,蓦地站起身过来抱住他,略带哭腔道:“你别怪我,我真的没想伤你。你要心里难过,不妨打我骂我,但你千万不要明嘲暗讽的指责我。你说那些什么别人比你幸运百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我听着极其不是滋味。好似我很有负于你一般。但我真不觉有何愧对于你。难道我还没有选择?”
淳于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忽觉自己好似让慕君十分为难,有点拖累于她。强忍住夺眶欲出的眼泪,道:“没事。我知我是自作多情,有点强迫于你。你如何选择我都毫无怨言。我绝不逼你非跟我在一起。我有什么好的?我……”
慕君忽松开他,呵道:“住嘴!你的风言碎语,指桑骂槐,可已说够?你有什么好的。不是想说我有什么好的?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中不忿。你淳于掌门武功盖世,名震天下,但你非跟我说些反话。难道你加威海内,威震寰宇,我便非你不可?我真受不了你这些言语。罗里吧嗦,磨磨唧唧。今日我不妨给你说句心里话。早在轩月洞我伸手带你一起回盛京时,我已下定决心,找天可汗说说咱俩的事。但你非跟你们郡主回去,以至我打消这个念头。而我那时多么信赖你,你要早点跟我去,我也不至现在这般胡思乱想,顾虑繁多。其实我只想告诉你。你要今生今世错过于我,只怪你不珍惜。你没资格恨我。若再让我听见好似我对不起你之话,我非把你杀了。”说罢走了出门。看见那对小夫妻,冷哼一声,走向街道。
小夫妻看的莫名其妙,两个大男人山盟海誓,生离死别,当真奇怪至极,难以想象。
淳于明被慕君大骂一通,更是有股无名火,骂道:“他娘的!事情怎变成这样?我是不是已十恶不赦,成为负心薄幸的无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