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忽的被长兄打断思绪,神情一怔略带慌张,赶忙说道:
“大哥别取笑我!我只是在领会这词意而已。”
成泯笑了笑,抬手拂落雨晴头顶的花瓣,怜爱的看着才比自己女儿大两岁的妹妹,用慈父一般的口吻说道:
“四儿啊,为兄长你二十岁,你何必与我还不好意思呢?何况你也二十出头啦,大哥也该和二娘商议为你择一门亲事了!”
雨晴闻言一脸娇羞,伸手捶打了成泯几下,故作愠色的说道:
“大哥!你要是厌烦我了,我平日躲着你就是啦!何苦这么着急的把我嫁出去呢!再说了,三哥还未娶亲呢,说好了当我出嫁之日,要三个嫂嫂送我上轿的!”
成泯哈哈大笑,轻轻拧了拧雨晴的额头,一脸疼爱的说道:
“你瞧瞧,这变脸的比翻书都快,哪个人家乐意娶你呦!”
“哼!我还真不想嫁人呢!要嫁我也要嫁过去当家,和娘一样!”
说话间,雨晴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棱角分明又略带不羁的脸。也不知从何时起,明洋那一缕柔情万种的目光便扎根在了自己心底,每每在不经意间萦绕上心头,便让雨晴觉得又暖又羞,还自带三分纠结。
兄妹二人正一言一语的逗乐之时,雨晴的大嫂江雨荷手拿着一个红石榴,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
“呦!你们哥儿俩聊什么呐这么快活?”
江雨荷把石榴递给了雨晴,也在成泯身边坐了下来。
“大嫂,大哥总吵吵着把我嫁出去,听得我好不厌烦呐!”
江雨荷听罢,和成泯对视一眼互相会心一笑,然后说道:
“我看你大哥是怕这潢南城太小,找不到能配得上咱小四儿的人家吧?”
江家有一条规矩,但凡进了江家门的媳妇,全都要改姓为江,原因便是“鬼门十三针”只传女不传男,若无自家闺女可传,便要传与儿媳。虽说每代只有一人可得传授,但江家的所有媳妇却世代遵守着这一家规。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江雨荷忽然略带愁色的对成泯说道:
“方才我见着二弟了,那面色可真叫一个愁呀!也不与人言语,不知道他心里在合计个啥!”
成泯听完叹了口气,看了雨晴一眼,又把目光汇聚在其手中的石榴上,幽幽的说道:
“唉!其实也怪不得老二,那日恰好赶上他屋里的生产,你与我皆在后堂,曹家人来请诊虽说是雨晴去的,但诊法也是合乎道理的,我也只当那曹老太太是寻常急症,后来又是老二接诊,我也并未将此事挂在心上。谁料到……唉!此事若要追究,便是我们都大意了!这本来也是行医大忌呀!”
雨晴双手抚着石榴,对成泯说道:
“大哥,我听二哥说,曹家后来又找了个洋人来瞧病,会不会是那洋人技艺不精?”
成泯依旧深沉,看样子雨晴的话并未让其心里有丝毫波澜。
“我也听老二说过这事,可老二说那洋人并未开什么方子,只是给了曹家一瓶寻常的清热解毒的药,想来也是对症的。此事我也不太知情,这曹老太太死的确实突然,而咱们家怎么说也脱不了干系,真不知那曹四爷会如何对付我江家!”
雨晴听完,沉默了一会,欲言又止间吞吞吐吐的对成泯道:
“大哥,我见过曹家人几次,觉得曹家也是个厚道人家,应该……应该会是非分明吧?”
成泯和雨荷听罢对视了一眼,皆轻叹一声,谁也没说什么。
暮色低垂,点点繁星辉映着人间悲欢,十五的月亮宛若玉盘,清冷了千年的月光背后,掩映的是寂寞?是迷惘?还是等待?
……
明月却多情,随人处处行。
明洋倚在阁楼上,望着月色出神。他看见了月亮中有两片清影,一个熟悉而柔弱,一个新奇而冷艳,二影时而重叠对自己娇笑,时而对峙开来,同时问着自己:你选哪个?
选哪个?选哪个?明洋心中一片混沌,此刻自己仿佛是茫茫时空中的一点尘埃,在岁月的星河中缓缓掠过,本应是无忧无虑的自由,却在不觉间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划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空间,眼前只有两道虚无的门,一道门的里面他看到了晚年的安逸孤独的自己,袅袅炊烟青草离离,另一道门的背后,却是波澜壮阔的大江,自己乘一扁舟随浪前行时而兴奋时而恐惧……
正当这时,曹四爷被长喜扶着,一路踉跄的从车场走进了后院,沿途还一脚踢翻了一盆月季。
明洋赶忙下楼,扶曹四爷进了客厅,吩咐长喜去弄茶,然后走到香炉前面准备点香。
“大晚上的点那玩意儿干啥,熏谁呐!”
曹四爷瘫坐在太师椅上,对着明洋嚷嚷到。明洋听闻曹四爷话音里舌根发硬,想来是在符六爷那喝高了,便未理会父亲,把一根檀香插好便要转身拿洋火。
“小犊子我跟你说话呐!别点啦!过来这边坐着!”
明洋只得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走到曹四爷对面坐了下来,这时长喜端来了两碗“六安瓜片”,曹四爷晃晃悠悠的启开盖碗一闻,又把茶碗扔在了茶桌上,把茶水溢得满桌都是,又对着长喜喝道:
“你啥时候见我喝过这玩意?啊?给我换碗老红茶来!”
长喜赶忙收拾了桌上的狼藉,小跑着端着茶碗出去了。出门间还听见曹四爷嘟囔着:“妈的!这小子咋越活越浑呢……”
明洋虽知道曹四爷醉得不轻,但对其眼下耍疯仍有些厌恶。
“爹,六叔弄了多少个菜呀?能把你喝这样?”
曹四爷听完儿子揶揄,却毫无怒气反而嘿嘿一乐,说道:
“诶呀!菜是没弄几个,酒也是寻常的酒,但你老子我今儿个喝得痛快呀!儿子啊,我跟你六叔合计出了个道道来!”
明洋喝着茶,盖碗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看着曹四爷,漫不经心的问道:
“啥道道啊?”
曹四爷神秘的一笑,并未登时作答,而是掏出跟烟卷点上,还扔给明洋一根,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三个烟圈,表情异常舒爽的说道:
“你看我怎么收拾他老江家!”
明洋刚把烟点着,听到父亲的话突然心里一紧,慌忙间被烟呛的直咳。
“爹,你还真要对付江家?”
“废话!你奶奶怎么没的你心里没数?还问这话!”
明洋弹了弹烟灰,把身子往曹四爷边上凑了凑,一脸焦虑的说道:
“爹啊,你听我说,我奶虽然死得蹊跷,但也未必是江家的责任,就算是,也……”
曹四爷未等儿子说完,扬手便赏了其一耳光,“啪”!后者被打得一愣,两眼圆睁的看着自己父亲。曹四爷把烟一摔,指着明洋喝道:
“你咋跟我犯浑呢?还知道自己姓啥不!”
明洋腾的站起,一手揉着脸,另一手也把烟一扔,怒气冲冲的对曹四爷说:
“我看你才老糊涂了!”
说罢,恶狠狠的看了曹四爷一眼,转身就走,出门时正好和端茶进来的长喜撞了个满怀,一碗热气腾腾的老红茶一点没浪费,全部洒在了明洋胸前,烫得其龇牙咧嘴,抖落着湿乎乎的前襟又狠狠的踹了长喜一脚,破口大骂道:
“你他妈的瞎啦?干点啥能行!”
骂完衣袖一甩,狠跺着脚扬长而去。长喜被踹了个跟头,看着地上粉身碎骨的茶碗,又一脸懵懂的看了看曹四爷,后者愤懑的长出了一口气,猛的砸了一下桌子。
四夫人在楼上听得客厅里情况不对,赶忙披了件外衣匆忙下楼,见长喜一脸委屈的在客厅门口拾掇着碎碗,曹四爷在里边紧握着拳头,呼呼喘着粗气一脸怒容。四夫人赶忙走了过去,问道:
“安和,咋的了这是?”
曹四爷心里恼火的紧,却也不能对四夫人发泄,便又狠命的砸了两下茶桌,嚷嚷道:
“儿大不由爷了!这小犊子是越来越浑了!刚才还在这替江家说话!让我抽了一巴掌还跟我耍上倔啦!”
四夫人听罢,眉头一皱并未置评,只是一直劝慰着曹四爷……
……
次日,江家医馆。
江成泯如往常一样危坐在医馆大堂的诊台上,随意的翻着医书,享受着清早独有的闲暇。对面药铺里几个伙计不紧不慢的归理着刚采买来的药材,有几个来买成药的客人,此刻正候在一张长椅上,等着老乌给煎药,其间也零星来了几个来买生药的,从取药台拿了药便匆匆离去了。医馆里浓郁的煎药味更是飘出门去,古老的味道让过路的人皆觉得舒爽。
江雨城背着药箱从后院走进大堂,和成泯打了个招呼,刚要出门,医馆门外忽的涌进十多个缁衣捕快,皆手持火铳进门便将顾客伙计围住,个个面色警觉。众人既疑惑又惶恐,皆胆战心惊的看着一穿马褂的捕头模样的人。
江成泯赶忙上前,对着捕头模样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问道:
“孙捕头,驾临蔽馆不知有何贵干?”
后者显然也对成泯十分客气,先双手抱拳回了一礼,随即拿出一纸公文道:
“我等奉吴知县之命,羁押嫌犯江雨城回县衙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