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之夜,西街自然热闹非凡,这里的元宵灯会已是百年的传统,今夜,半个潢南城的人都会来此观灯。
曹四爷倒是对灯会没多大兴趣,晚饭之后便去佟三爷家凑了一桌麻将,四夫人对此却也是喜闻乐见,没有曹四爷同行,一家人反倒能游得尽兴。于是,曹家店十几口主要成员在四夫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挤入了观灯人群。明洋却未随众人一道观灯,只带着长顺尾行着,心中自有期冀。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明洋轻念着稼轩词,眼观载歌载舞、鱼龙曼衍的“社火”百戏和流星坠地般的烟火,只觉得今夜是千古如一的繁华。盛妆的游女们三五成群嬉笑而过,缕缕衣香在暗中经久不散,更是放大了明洋心中的期冀,古人绝句诚不我欺,若此,千百度难寻的“她”会在何处?
……
“灯谜灯谜!猜中有奖……”
元宵夜,到通顺桥头“张灯王”处猜灯谜,是明洋打小的习惯,眼下主仆二人恰好至此,自然不肯错过。
“张灯王,还剩几盏灯谜啊?”
“张灯王”舒展的一笑,似乎早在等待明洋到来,朗声道:
“哈哈!明少爷您一来,我可就得早收摊喽!您来的正是时候儿,头灯还给您留着呐!”
瞬间,明洋成了人群之中的焦点,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张灯王”将头灯郑重取下,扯下灯谜说道:
“这头灯之谜,自然非同一般,且看诸君谁能抱得灯魁而归啦!诸位听好哈!这谜底是句四字成语,谜题是‘婚期定在元宵后’!”
谜题一亮,人群之中喧哗起来,三五个抢答随即迸出,“张灯王”闻之只是摇头一笑,捏着胡子洋洋得意。
明洋微笑抱臂听着众人猜谜,一脸成竹之色,心里其实早就有了谜底,眼下矜持着不说,只想等众人先胡乱揣摩一番后,再一语点醒梦中人,到时便能出尽风头,这也是其多年来惯用的把戏。
“喜出望外!”
人群后面忽传来一脆丽的女子声音,明洋闻之心里突然涌上巨大的懊恼,暗想这众人之中果然藏龙卧虎,眼看着到手的灯魁就这样被人抢了去。只见“张灯王”眼神一亮,抻着脖子向人群中张望着喊道:
“哪家的小姐,请上前来!”
明洋失望懊恼之余,亦随着众人目光向后望去,心里也想见识见识,如此机灵的破迷之人到底是哪家碧玉?
只见秦芳菁步调款款从人群之中走出,身旁是嬉皮笑脸的秦天赐。明洋忽然眼前一亮,莫大的欢喜涌上心头,跟在秦家姐弟身后低头含笑的女子,竟是雨晴!
“晴儿!”
明洋笑容如芍药开花般舒展,口中不断呼喊着雨晴的名字,全然不顾锦衣华服的拥挤人群,手推肩撞的艰难挤到了人群之后。是她!是她!没有错,她在这繁华中还未归去!这一瞬,明洋觉得世间的缘分都在凝结升华,悲喜莫名感激着稼轩的千古绝句,笔痕墨影间竟将千古绝句写照成了自己!过往的灯月烟火、笙笛社舞,惹人眼花缭乱的丽人群女,原来都只是为了那一个意中之人而设,倘若无此人在,倘若她今夜未来,那这一切还有何意义,有何趣味!她,一直等在繁华背后与自己相遇!
“晴儿!”“明哥!”
“你还好吗!”
环臂相拥、四目相对间,二人竟异口同声,随即心神交融的相视一笑,紧紧相拥,任千言万语埋在心中却已不知如何开口。
西街古桥千年沧桑,圆月花火一夜繁华,情丝缕缕,爱在月光下完美。这此情此景诚不可述,落笔文字皆已成画蛇。
“晴儿,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啊!无时无刻都想见到你!你不知我爹是何等的看管于我,如今我想过这通顺桥都难呀……”
“明哥,我岂会不懂你的心?我又岂不是如此!那日府衙公堂一别,我便被我娘禁足,从那时我便盼着元宵之夜能在此遇见你!真是上天眷顾……”
……
“晴儿你真是聪明!竟能想到我每年都在此猜灯!”
“明哥,这是芳菁给出的点子呐!”
此言一出,二人皆眼光漂移,见秦芳菁在众人簇拥下,正兴高采烈的托着灯魁赏玩,心知其故意这般,全然为了成全自己,心中皆感激其一片深意,却全然忽视了人群之中,秦天赐阴冷的目光。
“明哥,我娘不知和你爹有何嫌隙,眼下已将我禁足,真不知何时再与你相见呀!”
明洋看着怀中目光楚楚的雨晴,低头深吻着其额头,牵着那纤纤玉手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他觉得,就如这般与雨晴依偎着,下一秒即便赴汤蹈火亦是无撼,他能听见,雨晴和自己的心弦拨动着一样的节拍。就这样爱着,任凭烽火连城,任凭斗转星移,此情不灭。
人间的美好,皆如流星赶月般稍纵即逝。即便我们如何惋惜,也只能感慨岁月不堪,岁月总是充满了未知的磨难,稍有偏颇,便会万劫不复。
“晴儿,再过五天就是我的生日,到时我在这通顺桥头等你!申时一过,我便先来……”
……
待雨晴和老乌回到八里铺,已是夜半。待车行至八里铺桥,雨晴倚窗后望,那一方,已是灯火阑珊。一夜繁华落尽,她不知未来会是怎样。
“闺女,你还知道回来呀?”
当雨晴轻手轻脚的推开医馆大门,却听见了江老夫人阴郁又失望的问话。只见江老夫人四平八稳的坐在大堂正中,衣和鬓紧显然是在有意等自己回来,江雨城披着棉衣坐在江老夫人手边,正一脸严肃的剪着明明灭灭的灯花。
雨晴见此情景,只觉耳畔轰隆一声心中一片空白,呆呆的立在了原地。显然,无论此刻她欲作何辩解,都已十分苍白。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娘吗?娘还以为你会从此留在那情郎身边,再不会来了呢!”
“娘,我们……我们只是偶然遇上……”
“哪里来的偶然!”
江老夫人猛的一拍桌子,语气忽然变得严厉,把身边凝神剪烛的雨城吓了一跳。
“都怪我太心软了!娘念着将你禁足多日,又经不住你哀求,才放你去和那秦家小姐结伴赏灯,哪里料到你还没对那孽障死心,万人之中也能和他偷会!若不是有人知会与我,此刻娘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雨晴闻言猛然抬头,面容冷峻下来,眼中重现冷漠傲娇,任人见了皆不敢僭越。
“娘,你告诉我,是谁给你传的口信儿?”
江老夫人冷漠一笑,神色比女儿更为冰霜,说道:
“传信之人是谁,重要吗?闺女啊,你自恃聪颖过人,却也不想想你是谁身上掉下来的肉!就你那点小机灵,还想唬住娘?今日之事娘已不想深究,从明日起,你还是不准出门!”
江老夫人此言一出,雨晴即刻想到自己与明洋五日后的约定,情绪骤然激动,飞身坐到江老夫人身边一把抓住母亲胳膊,言道:
“娘!女儿知错了,你不能再禁我的足啦!这几日女儿久困于楼上,口中都上火起泡了!”
“哼哼!娘是医道中人,岂不知自己闺女身子如何?你也莫要与娘撒娇了,这次为娘是铁了心了!”
见母亲丝毫不为所动,雨晴又将乞求的目光转投到了雨城身上,后者见状,放下了手中剪刀,轻轻叹了口气。
“四儿,此事二哥也觉得娘做得对。这么多年家里一直宠惯于你,竟把你养得如此执拧傲娇,所幸眼下还大错未成,你还是听娘的话在家安生一段日子吧!至于娘为何拦你见情郎,自有她老人家的理由,你我都是娘亲生的,她这么做定是为了你好!”
雨晴眼见希望全灭,登时急得眼泪汪汪,紧紧抱住江老夫人将头深埋在其怀中,潸然泪下,以期借此做最后一搏,感化母亲。
哪知江老夫人早已看惯了女儿的招数,见状反而轻拍着雨晴脊背,半开玩笑道:
“唉呀!女大不由娘喽!好你个小磨人精,再这样娘真得给你寻个婆家送走喽!老二啊,明日你就代为娘去给你妹妹掂量个好夫婿吧!人不残废就行,最好是个习武人家,也好镇住这刁蛮的小妮子!你大哥不在了,此事就全交由你了!”
雨城闻言,和江老夫人会心一笑道:
“儿子谨遵娘的话,娘您放心,四儿是我亲妹子,我这当兄长的定会擦亮眼睛为其寻婿的!”
雨晴一头从江老夫人怀中窜出,一脸怨怒的看着雨城,哭的梨花带雨,心中满是绝望。
“你们……你们哪里是我亲娘亲哥!好啊,那我就憋死在楼上算啦!”
说罢,手捂着脸便飞跑进后堂去了,跑至屏风后面,还听江老夫人笑言道:
“不妨事!就算你还剩一口气儿,你二哥三哥也能把你救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