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符天武看着明洋,有些担心的说道:
“那洋楼一带定是层层布防,你可知从哪里下手?”
“走着看吧,只要不暴露,自会有所收获。”
明洋嘴上这么说,心底可不似这般轻松,说实话,初来乍到,他亦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打探这东洋人的老巢。只是众人之中,犹属他脚上功夫最好,做些打探工作最合适不过。不得不提的是,两日前孤身火烧“王家营”的壮举,亦在此刻给了他莫大的自信。
“不成!”
符天武大手一挥,连连摇头:
“你本就有病在身,我不能再让你犯险了!这东洋人的底是要探的,但我会派青山他们去!”
“两位,听我一言。”
老孙头打断了二人,随即问符天武道:
“大英雄,您是军人,想必听过‘擒贼先擒王’吧?”
“你是何意?”
“您看那间最宽敞的房子。”
老孙头又将手一指,将符天武和明洋的目光引向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
“您别问我从哪听到的消息,总之是真而且真的,那山本精一在这千山县挂了个‘彩头’(相好),就住在那间院中。”
说罢,老孙头又将头转了回来,神情忽变得狡黠:
“依我看,你们与其大费周折的去探东洋人的老巢,倒不如找个时机,先将那山本精一给绑喽!”
……
符天武果然采纳了老孙头的建议,安排青山和野狼踩了几次点后,确定了这日下午,山本精一会来偷约情人,且不会带太多随从。
一番谋划后,众人决定由明洋带着青山,去民房周围蹲点,伺机拿下山本精一……
“你听这娘们儿叫的,真他妈的骚啊!”
明洋和青山端着枪潜伏在房顶上,听着房中山本与其情人制造出的声声浪响,心领神会的互视了一眼后,青山低声说道:
“明少爷,他们快完事儿了,咱们盯住喽!”
“瞧好儿吧……”
约摸着过了一刻钟,房门果然开了,一大腹便便的东洋人迈着八字闪了出来,身后,跟出一身着和服的中国女人。
“爷,您几天才来一次,都是完事儿就走,就不能多待会儿?”
女人竭力挽留着山本,搔首弄姿的模样,着实让在房顶窥视的明洋觉着胃中翻腾。
“下次,下次滴!你滴,乖乖滴,我滴,还有事!”
山本精一似在中国生活了多年,一口关东音说得还算标准,只见其在那女人脸上连啃了几口,又在那肥嘟嘟的屁股上掐了一把算是告别,随后,便心满意足的欲往院门外走。
房顶上,明洋和青山对视了一眼……
哗!
明洋和青山刚从房顶一跃而下,便被一盆屎尿混合的黄汤迎头浇下。
“我操!”
明洋一阵狂呕,回目间,只见那女人站在房门前,朝着他得意一笑,又将手中的屎尿盆子劈头扔了过来,随即闪身进屋锁上了门。
明洋本能一闪,再回头,却见这院中除了同样一身屎尿的青山外,竟不见了山本精一的身影。而那个溅了他一身污秽的女人,也早已不知所踪。
“糟了,有埋伏!”
只听青山话音刚落,院外已响起了一阵仓促而来的脚步声。
“这咋办?”
明洋亦感知到了危险,此刻已无暇理会一身恶臭,与青山对视间,飞速思考着逃身之策。
“你先走,我掩护!”
青山不假思索的说到。
“不行,你先走!”
“别磨蹭了,来不及了!你脚步轻你先走,翻过这院墙便是民房,我在这儿和他们周旋一会儿,然后便去找你!”
明洋还欲再言,却听院外有人喊道:
“我们是巡防营的!哎,里面的人要是懂事,就把家伙扔出来,跟我们走!不然的话,格杀勿论!”
“你们跑不掉了!”
“快点儿出来!”
院外,捕快们叫得很凶,却无人敢贸然闯入。
“你快走!”
青山的口吻已近乎于命令,明洋心知形势紧急,便不再犹豫,当即后退两步,紧接着就窜身而出一脚蹬在窗台上,一举翻身越过了院墙。
“有人翻墙跑了!快追!”
院外的捕快们显然知晓了明洋的行踪,随即,枪声四起,子弹却是漫无目的。
明洋抽出双枪,侧身贴墙一路窜到了院门口。这是一间三进三出的套院,明洋心知若要逃跑,还需翻过东边的院墙,而眼下,院外的捕快听脚步至少有十几个人,自己若是硬闯,必然凶多吉少。
情急之下,明洋竟心生一计,一把摘下帽子套在了枪管上,在墙头上往外一探,立即引来了两声枪响。而他的另一只手枪,始终直指着捕快随时可能冲进来的院门。
与此同时,青山也翻过了墙,背靠背的站在了明洋身后。
明洋转头朝其撅了撅嘴,示意青山如自己这般,青山心领神会,且还创造性的捡起了立在墙边的一把扫帚顶起了自己的帽子。
青山将帽子顶在扫帚头上,如明洋般往墙头一探,枪声再次及时响起,趁着这个当口,明洋赶忙不失时机的翻身过了东边院墙。
这个套院,院墙在外面看着很高不易进来,而院中的地基很高,从里面翻墙出去却很容易。东墙外是邻居家,捕快们愚蠢的忽略了在这里堵截,只派了两个人在南大门守着,虚张声势。
另一边,青山不断扩大着那个小小阴谋创造出的战果,诱敌工作已然卓有成效。他不断变换着位置,令院墙外的捕快们信以为真,不知院内到底有多少贼人。而扫帚顶上的那个帽子上,已被捕快们的“神枪”射出了三个透明的窟窿。
明洋翻墙进到了邻居的院里,用枪指着邻居要求他不许出声。天气炙热,明洋沾满屎尿的衣衫臭不可闻,于是,他又要求换上邻居的一身衣服。邻居是个中年男子,看模样该是位教书先生,一面擦着脸上亮晶晶的冷汗,一面请明洋下次再来。明洋被客气得有些过意不去,便拍了拍才脱下的臭衣臭衫,衣兜里哗啦哗啦的乱响,以此示意里面的银元全归邻居了。
南大门的两个捕快跷脚伸脖,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西院的枪战上,只见明洋换上了邻居的衣服,真如个教书先生般,一路怨声载道的走了过来:
“这叫啥玩意儿?八国联军没来,自己人吓唬自己人倒是真有本事!这年头儿,是他妈的完蛋喽!”
两个捕快没工夫和明洋理论,闻言亦是一肚子怨气:
“都他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胡子来刺杀山本先生了,不抓能行么?”
明洋意味深长的叹道:
“嗨!瞎闹腾吧!早晚……”
话未说完,便闪身而过。
绕过东面的胡同,明洋又往北拐,心知自己已经安全,却十分担心青山的安危。于是,明洋走过了两趟民房,又转身探到了那大院周围。
至到此时,捕快们才知道上当了,于是雄赳赳的破门而入。随即,院内枪声四起,又很快停歇,明洋躲在院外的一棵榆树下,听见了青山壮烈的一声惨叫,心如刀绞……
……
青山,本名不详,是符天武麾下最为出色的炮手,如今符天武的“擒王计划”因走漏了风声而全盘失败,他也因为掩护明洋逃跑而英勇牺牲。
符天武这才真正意识到了山本精一的狡猾与高明,先前,他曾认为自己谋划得滴水不漏,而现在,痛失爱将之后,他不得不需要重新审视敌我双方的实际差距了。眼下,东洋人也加强了巡防,符天武一行二十余人不得不分成三伙潜伏于千山县城,这才逃过了东洋人的几次抓捕行动。
艳阳高照,白云悠悠,蓝天高而深远。看着县城中心广场上已被曝尸三日的青山,符天武攥紧了藏于袖管之中的拳头,恨得咬牙切齿:
“他妈的!倭寇欺人太甚!野狼,去以我的名义给东大营发加急电报,三日之内调精兵五百,老子……老子他妈的要掀了倭寇的老巢!”
野狼闻言,面色大变:
“旅长,私自调兵,这……这可是犯军法的呀!”
“老子管不得那么多了!等灭了这群为非作歹的东洋狗,老子自个儿去京城请罪!”
“大哥,三思啊!”
明洋亦看出了符天武的冲动情绪,赶忙将野狼拦住,相劝道:
“咱们这次出来,本就是私事,眼下你偷摸抽调了十五个士兵已是犯了军纪,大哥,你不能再以身试法了!”
“呵呵,老胖子……”
符天武忽淡然一笑,拍了拍明洋肩膀,怒极而笑的神情着实使人恐惧:
“若我此刻告诉你,我早就起了反心,你又会作何想法?”
“啥?!”
明洋大吃一惊:
“大哥,这等忤逆之言,不可再说啦!”
“忤逆?哈哈哈哈!笑话!”
符天武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一手揽在野狼的肩头,一手握紧了明洋的胳膊说道:
“老胖子啊,这一路走来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大清国,还是那个大清国么?匪类横行,民不聊生,人人自危,国将不国呀!远的不说,单看咱脚下这千山县城,如此繁华之地,却已是东洋人成了太爷,官府呢?官府早已不是黎民百姓的依靠了!小至县镇,大到州府,处处皆是如此啊!朝廷外战不利,百年来无一胜绩,而对内,又对百姓横剥竖削,大小官吏人人只为私囊,皇亲国戚个个酒囊饭袋。兄弟,你说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咱们还用得着维护么?大哥身为行伍之人,本就应以苍生安危于己任,既然朝廷不仁,那我又何必再为其卖命!”
明洋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一番他从未领教过的高谈阔论,是一把刺穿他心底防线的利刃,似乎,更是一盏改变他命运走向的航标。
他无语了,他已不知再用哪些词汇,去说服符天武,只因后者的言语字字扎心,足够发人深省,更深层次的,是因为历经浮沉之后,他本身亦早已脱胎换骨,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感受正鼓动着他的每一根心弦,沸腾着他的每一滴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