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我爹没在‘王家营’?”
小院里,明月焦急的问到。
“嗯。”
符天武将头压得更低,全然不敢面对明月炽热的目光,滚滚惭情溢于言表。
“而且极有可能是被王为一带走了。”
明洋又不合时宜的插了个嘴,完全未注意到一旁的明月已眼光晶莹,说着,又将在石屋中捡到的手绢拿了出来:
“一起被带走的,或许还有江三娘!因为,我们在那石屋中还发现了这个。”
闻言,众人皆疑惑的看着明洋,后者将手绢平摊到了桌上。
明月上前两步,一把拾起手绢端详了半天,忽黛眉一紧,脸上泛起丝丝狐疑:
“这……这不是我娘的!这是心禾师太的手绢!我认得!”
“心禾师太?”
“肯定是的!”
明月将手绢重新置于桌上,指着上面的两行绣字带着哭腔说道:
“这是心禾师太最为心爱的手绢,这……这两句诗,还是我帮她绣上去的呢。难道心禾师太和我爹一起被抓走了?那……那我娘在哪里呀……”
明月哭诉着瘫坐在椅子上,雨晴赶忙将其揽入怀中,看着妹妹哭得伤心,也不禁鼻头一酸啜泣起来。姐妹二人相偎而泣,如两颗雨后海棠般,楚楚可怜的形状让在场之人无不心酸。
众人哭的哭,叹的叹,一时皆无语。
明洋生平最受不了女人哭泣,心烦意乱间左右四顾,忽将目光停在了那快手绢之上。
这是一块做工用料都极为考究的白色丝绢,绢面有些泛黄,看样子是用了好多年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看着绢上的鸳鸯戏水图,明洋忽嘴角一挑说道:
“这绢上有如此之诗画,十有八九是个情郎送的信物,当真不像出家人的随身之物啊。”
“拿给我看看!”
一直默坐不语的曹四爷忽然发声。
明洋未作丝毫考虑,便将手绢递与了曹四爷,却见后者在接过的刹那,眼光所及,双手竟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起来。
“爹……”
明洋看出了曹四爷的异状,刚要探问,却见曹四爷忽如遭雷劫般瘫靠在了椅上,哆哆嗦嗦的紧攥着那方手绢,眼中的惊愕与惊喜之色让人难以捉摸,嘴半张着,两撇八字胡须极为写意的摇曳着,半晌,竟有两道老泪倏然滑落:
“心禾!心禾呀……”
“爹,你咋的了?”
明洋着实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欲抢回手绢,却被曹四爷一把胡乱推开,后者将手绢紧紧贴于心口,全然未理一屋子人的惊诧目光,意识似沉浸于一汪让其无法自拔的深潭之中,自言自语间,无不动情:
“心禾,想不到你还活着呀!想不到你还留着我送你的手绢!想不到你还记得那首诗呀!你在哪儿啊……”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面对此间情景,旁人不知内情,而明洋心中却已如明镜一般了,他呆立在原地未再开口,任千万缕思绪在杂乱不堪的心头往往复复,交织串联间,一个他早该认清的事实横亘出来:
心禾师太,就是那个被长辈们数次哀哀提及的“心禾”,就是自己的亲娘!
无法抑制,明洋的心再一次被扯痛,无论先前还是眼下,关于他沉浮身世的真相每一次都来得太过突兀,太过猝不及防,太过让人拍案惊奇。他忽然转头看向了曹四爷,却发现后者亦在注视着他,那双阅尽千帆看穿世事的慧眼中,闪烁着一种关于亲情的满足和对于命运的乞求。
当年佟心禾为何销声匿迹,直到现在亦是无人知晓,而眼下唯一可知的,便是她对那份经年之前的情感,始终未忘。当初,到底是怎样的身不由己,让佟心禾选择了放手?此中,又是何等海枯石烂的爱情,让她在二十余年的晨钟暮鼓间晓梦迷蝶?
一切,尽在人心所往,一切,尽在烟雨苍茫……
不顾众人的问询,曹四爷沉声对明洋道:
“儿子,她就是你亲娘啊。”
“莫再说了,我已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洋亦沉声应到,目光始终未离曹四爷紧攥于心口的手绢,仿佛这苍茫宇宙间,只有这曹家父子,和现已不知身在何处的心禾师太……
……
纵然符天武和明洋里应外合的血洗了“王家营”,却依旧未将江老先生营救出来,事情到了这一步,显然不是众人所预期的。若论此番的唯一收获,那便是明洋意外的知道了自己的亲娘是谁,而要命的是,心禾师太亦已不知被王为一挟持到了何处。
“都振作点儿!”
符天武强打着精神,劝慰着垂头丧气的众人。
“符大哥,你说,王为一会不会对我爹不利呀?”
明月揉了揉微红的双眼,直直盯着符天武,仿佛后者就是一尊定人生死的神。
符天武单手揉搓着竖满胡茬的下巴,略作思索后肯定的说道:
“依我看,王为一并不会那么做。他能在逃命之时将你爹挟走,那就是说,他还有用得着你爹的地方儿!诶对了,老胖子,昨儿个你见着那王家老二了么?”
“你若不提,我还真没注意,昨儿个我还真没见着王为双!”
“那就是了!”
符天武松了口气,看着明月,又似对所有人说道:
“想必那王为双也和王为一一起逃走了,所以王为一才把江老先生一起带走了!”
听符天武如此一说,明月眉间的愁云才稍微舒展了些,只见其双手合十双眸微闭,转身向着东方开始对药师佛祖祷告起来。
“嘿嘿……”
明洋忽诡异一乐,众人见之皆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间,只听其自嘲似的言道:
“咱们昨儿个这趟累也算没白费,到底还是为那老孙头报了家仇呀!”
“诶,那老孙头呢?”
符天武这才想起,他们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着。
“我在这儿呢!”
符天武话音刚落,就听老孙头在门外应和了一声,随即屋门一开,老孙头挎着个布包走了进来。
“呦呵!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呀!老孙啊,你这是准备告辞了?”
明洋似问似嘲到。
老孙头嘿嘿一乐,对众人作了个揖:
“哎呀,老朽真得谢谢诸位英雄啊!若不是你们仗义出手,我那血海深仇哇,这辈子都别指望报啦!谢谢,谢谢啦!”
看着一脸春光的老孙头,符天武和明洋只是撅嘴一乐,并未多言,心知此刻他的心愿已了,从此岁月无牵挂,有和他客套的工夫,还不如琢磨琢磨如何去搜救江老先生和心禾师太呢!
老孙头似看出了自己并不受众人待见,却是心情正好,便又多了一嘴:
“我说诸位英雄,你们怎么都愁眉不展的呀?”
“呵呵……”
明洋冷笑了一声,有些轻蔑的看着老孙头说道:
“你的家仇是报了,可我们要找的那位神医,却没个踪影了!”
“啊呀!”
老孙头恍然大悟,拍了拍大腿:
“你瞅瞅我,光顾着自己高兴了,竟把这茬事儿给忘了!英雄,我八成知道那神医此刻在哪!”
“啥?!”
符天武和明洋皆是眼中一亮,追问之下,老孙头不紧不慢道:
“那王为一的家都被你们烧了,他能去哪呀?依我看呐,他八成是带着那神医,去投靠那帮东洋人啦!”
“东洋人?在哪里?”
“怎么,莫非你们还想和东洋人干一仗?”
老孙头瞪圆了眼睛看着符天武,他深知东洋人的厉害,却也隐约觉得,眼前这个虎背熊腰的中年军人,绝非等闲之辈,弄不好还真能再干出什么惊人的事儿!
“东洋人咋的?”
符天武摸出了一支皱巴巴的烟卷,点着后极为享受的吞吐了几口,烟雾笼绕间,其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有些飘忽:
“你若是知道他们在哪,就只管告诉我,接下来不管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如今你大仇已得报,想去哪都没人管你!”
“您这话儿说的,我可不乐意听了!”
老孙头故作愠色,白了符天武一眼又道:
“我这老骨头虽说不中用了,却也绝非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辈!英雄,我不光要告诉你那帮东洋人在哪,还要给你们带路呢!”
……
千山县,是千山脚下最大的县城,人口密集,商业繁荣。
此县虽归奉天府管辖,却有些与众不同,符天武一行人被老孙头带到这里后,一眼便看出了此中蹊跷:
“诶,老孙,这城中怎么这么多‘膏药旗’呀?”
“嗨!都好几年了!这些年东洋人在这儿开洋行开赌场,还驻了好多兵呐!”
“那官府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官府?呵呵……”
老孙头看着县衙的二层小楼,鄙视的一笑,随即神色悲悯的说道:
“官府里都是些只会认钱的软骨头!他们想管,可架不住东洋人白花花的银子呀!如今这千山县城啊,早就是东洋人说了算啦!那些个官老爷,只是给东洋人卖命的狗哇!”
“岂有此理!”
符天武狠狠的砸了桌子一拳,碗碟起落间制造出的声响,立刻吸引了旁边几桌正在吃酒的人,老孙头见状,赶忙低声劝道:
“英雄啊,你可小点声儿呀,这……这间酒楼,可是东洋人开的呀!”
“我还怕东洋人不成?”
符天武白了老孙头一眼,嘴上依旧强硬,嗓音却也压低了三分:
“他们猖狂不了多久了。老孙,你且先估摸估摸,那王为一此刻能在哪儿?”
“你看见那片民房没有?”
老孙头伸手比划着酒楼对面的一片低矮民房,扬了扬下巴说道:
“那几排民房后面,是东洋商会的老巢,领头的叫山本精一,洗劫千山的就是他!”
“你是说,王为一就在东洋人的商会里头?”
符天武死死盯着那低矮民房后面的一栋三层洋楼,神情陡然变得欢快,仿佛那楼中的所有人,都已是瓮中之鳖。
“十有八九在那里头!”
老孙头点了点头,忽又似想起了什么,回头低声道:
“英雄,切莫低估了那小洋楼呀!那楼的四周布满了东洋人的暗哨,对面便是他们的军营,据说,那洋楼下面还有暗道,里面还有监狱呢!”
“监狱?他们还敢立私狱?”
一听这话,符天武又是心火四起,目光再次变得杀气勃勃。
“敢!敢呐!有些百姓不服东洋人管教,便会被抓进去呀。可气的是,看守监狱的,尽是些中国人呐!”
“他妈的!还真没个王法了!这他妈的是大清国,不是倭岛!”
“小点儿声,小点儿声啊!”
老孙头赶忙劝道,一双小眼睛左右四顾着,生怕引起东洋人的注意。
“大哥莫急!”
明洋听了符天武和老孙头的一番对话后,眼神一转对符天武言道:
“稍时,我先去探探那东洋人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