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最后时刻是绿珠替你挡了那一刀?”
听完江雨城深埋心底的往事后,江明灭唏嘘不已。
江雨城点了点头,仍沉浸在无往不复的忧伤之中,江歆蓝见状,温柔的握紧了丈夫的手。
“那你又是如何摆脱仇家的?”
江明灭的兴致越来越高。
“说来也怪,那蒙面人见绿珠死后,竟如发疯般奔出了门,因此我……”
“因此你就逃了出来?”
江明灭抢先言到,江雨城似不想再去回忆那些让他悲痛的细节,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二哥,兄弟多嘴,真想知道你和那蒙面洋人到底有何仇恨?以致让其如此费尽心机的报复于你?”
“莫说你惊奇,连我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虽说当初我年轻气盛也得罪过几位,却根本谈不上‘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那还是个洋人。”
“老二,方才你讲了这么多,莫非是在怀疑当年害你之人,就是李树仁?”
一旁许久未语的江老夫人突然开口问到。
众人先前皆沉湎于江雨城的悲伤往事中,而忽略了其此番言语的真正意图,直到江老夫人这一问,才纷纷缓过了神,将目光投到了江雨城身上。
江雨城的神色倏然明朗起来,摆脱了陈年旧事带来的忧伤,开口间极为严肃:
“不错!起初我只是怀疑,眼下几乎可以断定,李树仁就是当年的害我之人!”
“你为何也会如此肯定?”
江老夫人边说,边将目光游离于江雨城和江明灭之间。
“因为李树仁和那蒙面人的眼睛一模一样!那眼神中流露出的凶光,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人老了,嗓音相貌都会随之变化,惟独眼睛是不变的!”
江雨城说罢,仍旧是一脸坚定神色,虽然他不知李树仁是何年来到潢南的,亦不知其是何底细,甚至其是否真叫‘李树仁’都难以查究,但就是那双幽暗深邃的蓝眼睛,悄无声息的暴露了其身份。
江老夫人听罢并未接言,而是一脸深思。
只听江明灭自言自语道:
“若我先前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么二哥的猜测也就合乎情理了,可那李树仁到底与咱们江家有何深仇呀……”
闻言,江老夫人忽然眉头一皱,似从江明灭的话中联想到了什么,亦喃喃自语:
“若真是如此,那当真可怕呀……”
“二娘,你想到什么了?”
江明灭天生善于察言观色,眼下敏锐的感知到了江老夫人的心中波动,自然不肯放过这稍纵即逝的细节。
却见江老夫人犹豫了半天,开口之时神色仍有些扑朔迷离:
“我还真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只是不太确定……”
“何事?二娘快说说!”
江明灭一脸急切的催促着。
“这已是百十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听咱家老太爷提起过几次……”
说着,江老夫人突然话锋一转,问众人道:
“你们可知咱们家的御匾之上,为何会写着‘江阔云低’?”
在江家生活了几十年,众人只知道高悬于大堂正中的那方金碧辉煌象征着无上的荣耀,是江家历经百年沧桑后依旧繁荣的直接证明,是江家人行事骄傲的底气。而几十年来,却从未有人仔细品评过这方御匾,任谁都未真正探究过这份绝顶荣耀为何会落入江家,因为这方御匾已成了江家人心中一种无形的信仰,容不得半分质疑。
而眼下顺着江老夫人的话仔细一想,众人还真就觉出了自家御匾的与众不同,而稀奇之处,正是匾上所书。
潢南城虽地处关外,却是卧虎藏龙之地,有不少祖上承蒙皇恩的世家大族聚居于此,以致于御匾在此地并不是稀奇物件,譬如西街佟三爷家的客厅正中,便高悬着两块两朝的御匾。而别人家的御匾之上,皇帝手书的一般都是“进士及第”、“惟精惟忠”这类言简意赅却气势恢宏之词,惟独江家的御匾上,是四个让人费解的大字:江阔云低。
众人听罢皆纷纷摇头,江老夫人轻叹了一声,虚眯起眼睛,仿佛在从一段覆满百年尘埃的岁月中,寻寻觅觅着什么。
“你们想必都听过咱家先祖凭着高明医术,救活孝慎成皇后的事,可未必了解这荣耀背后的血腥。当年江诚江老太爷立了奇功之后,随即从一介布衣登上了太医院首座之位,而太医院的前任首座李清云,却被道光爷砍了头。咱家御匾之上的‘江阔云低’,便是道光爷在极怒之下写就的。”
闻此,众人皆是一阵唏嘘。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伴君如伴虎’之言自古流传,纵然江诚老太爷身负绝世医术,却也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将江家推上了荣华之路。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李清云死后,生前的几桩隐罪又被纠了出来,最终朝廷下旨查抄了其全部家产,又连斩了李家九口人,此案才算告一段落。”
江老夫人一面说着,暗里亦为李清云一家的悲剧感到惋惜,言至于此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江明灭见机问道:
“那这陈年旧事与二哥的猜测又有何关联?”
江老夫人忽将双眼睁圆,神情专注似在审视着岁月的隐秘:
“自然有关!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那被砍头的李清云,是个洋人!”
“啊!!!”
短暂的思索过后,众人皆是一声惊呼,江老夫人的言外之意已清晰无比,那李树仁,极有可能就是李清云的后人!
而此刻,犹属江明灭的心中最为震撼,他万万没想到,此前明洋的一丝胡乱猜测,竟会牵扯出一段如此悲凉的百年情仇!
……
晚饭后,江明灭未和家人闲谈一句,便急匆匆的回了自己房间,只因心中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线索和一个愈发清晰的骇人真相,急需他静心梳理一番。
江明灭对窗而坐,仰望着天边低垂的繁星,心绪平和了下来,意识中零零散散的片段,开始有规则的聚结……
一百年前,江家太爷身登太医院首座,致李清云家破人亡……
十五年前,李清云的后人李树仁开始了对江家的复仇,却因为一个女人错失了杀死江雨城的良机……
一年前,李树仁害死了曹老太太转而嫁祸给江家,引发了曹家对江家医馆近乎毁灭性的报复……
半年前,李树仁再次对江家出手,借着秦郎两家的世仇,毒死了江成泯,而后又欲毒害江雨晴……
接下来?……
思绪至此,江明灭突然打了个寒颤,横生出了满心的不安。
即使,这一切的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江明灭握紧了拳头,他知道李树仁绝不会善罢甘休。如何赶在下一场悲剧上演前,揭露李树仁的丑恶嘴脸,在这一刻,成了急中之急。
房门忽然开了。
“三叔,你……你在干嘛?”
筱娴着实被江明灭双拳紧握、一脸狰狞的样子的吓了一跳。
江明灭强从天马行空般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与侄女四目相对间,仍觉着有些思维错位:
“呃……我,我没事!筱娴,你这是……”
筱娴神色警惕的看着江明灭,开口间,竟有些吞吐:
“啊,三……三叔啊,奶奶让你……让你去她房里一趟!”
江明灭强理着错乱不堪的思绪,进了江老夫人的房间,发现二哥江雨城也已被江老夫人唤了过来。
“三儿,坐这儿,我有话对你们说。”
江老夫人拍了拍右手边的空座,待江明灭落座之后,郑重其事的说道:
“方才我梳理了一下咱们先前的猜测,觉着此间大有天地,李树仁确实心怀鬼胎。”
闻言,江雨城依旧一脸平静,江明灭随即接言道:
“二娘,我也有此想法!”
江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又转身对江雨城道:
“老二,你意下如何?”
“我早已对他起疑了。”
“那好!”
江老夫人忽然将手一击,神色变得狠戾起来:
“既然如此,那咱们从明日起,便开始暗中查探李树仁!若真如咱们所猜,那李树仁在暗处,保不齐又在谋划着何等阴谋,如今咱们江家已经不起折腾了,你们兄弟二人务必要速速查明此事!切记,绝不可打草惊蛇!”
闻言,江雨城和江明灭同时点了点头,江老夫人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又道:
“为谨慎起见,老二,这几日你就深入市井坊间,务必将李树仁的来历身份打探清楚!三儿,明日你去西街佟家一趟。”
江明灭疑惑不已:
“二娘,我去佟家作何?”
只见江老夫人缓缓的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封信,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对江明灭道:
“这是我写给佟三爷的信,你务必亲手交与他!事到如今,也只有请他帮忙了……”
……
江老夫人终究舍下了面子,意欲求佟三爷出手调查李树仁,而她不知的是,如今这佟三爷在江明灭心中,是比李树仁更为蹊跷的存在,甚至是更加危险的人物。
因而,次日江明灭到了西街后并未去佟家,而是径直向西去了明洋和雨晴隐居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