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立刻就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去云后的长庆宫是很不妥的。
一则夜深,二则她事实上已经很久没去了——自从珺文帝病势加剧之后。
云后怨恨她,那是当然的。多年来她占据了珺文帝多少宠爱?
而此刻云后又处在优势,虽然与她一样并无所出,但云后毕竟是皇后,一旦珺文帝崩逝,无论哪个皇子继位都要尊她为太后。反观她,珺文帝还未透露过任何对她有利的计划,所以若没了珺文帝的维护,她和她的家族,都将无所依恃。
所以她心存恐惧,一直躲在自己的容芝斋称病不出,只每日去珺文帝榻前请安。
但事关宋风奇,她不能不去。
带着心腹宫人匆匆到长庆宫求见,她进到内殿时只见一切泰然,没有人受刑。目光一扫,却见宋风奇候立在旁,脸上红红的似乎刚被人掌掴过。
大约只是做差了事寻常受罚,她怒瞪了从人一眼,恼恨其消息不准之余也叹自身沉不住气。
然而来都来了……
“妹妹真是稀客。”云后笑中带着探究意味,似乎也诧异她为何深夜造访。
她还在酝酿说辞的时候,宫人送上了消夜银耳羹,云后便叫人也替她盛一碗。很快羹汤送来了,竟是宋风奇奉上的,她不着痕迹地向他瞟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她便接过碗来用了几口。正想称赞——
忽然腹中剧痛。
有毒。
几声闷响,她的从人被人用手巾蒙住口鼻后,先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你……”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怒瞪着一脸得意的云后,她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就算你是皇后,毒杀妃嫔也是死罪!”
“死罪?”云后轻笑,“谁来治本宫的罪?许苧罗,如今帝君时日无多,哪里还有心思来管你?本宫会告诉所有人你是突发心悸而亡,而她们……”她看了看正被拖出去的宫人,“则是因为畏罪自尽。本宫这么说,谁还会说半个不字?”
她死死抓住了扶手免得自己跪倒。
却见云后笑着侧目,“果然如你所言,你亲手奉上的,纵是毒药,她也会甘之如饴地喝下去。”
她是看着宋风奇说的。
她怔怔地看向他。
“……风奇……”喉头涌上腥甜,不知是毒性发作亦或心头泣血。
她忽然有了大限将至的觉悟。
是谁说的各安天命?
这是不是就是她的天命?注定一生情愫至死难吐,注定要死在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人手里?
终究是她欠他太多……
也罢。
“好,我还给你,都还给你……”
可叹她一无所有,既不能还他心中所爱,也不能还他十载光阴。
只有这条性命……
勉力抬头,她看到云后向宋风奇招了招手,他便恭顺地凑过去,“宋内侍,你看她这样子。”云后轻笑,忽而转成狠厉:“许苧罗,你这朝三暮四的荡妇!真不知帝君是看上你哪……”
一点,云后想说应该是这两个字。
但她没能成功。
一切瞬息发生,她惊诧地看着宋风奇袖剑探出,猛地割断了云后的咽喉。
鲜血喷溅了她满身。
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第一声尖叫响起前,宋风奇已拉上她向唯一的出口冲去,“来人!拿刺客!”身后,宫人们终于醒过神来,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喊叫。
她则被宋风奇拖着,向宫室的深处跑去。
腹中虽然疼痛依旧,却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可是她脑海中一片混沌,全然被刚才发生的事弄糊涂了。
吱呀一声,前方阳光刺眼。
却是宋风奇打开了一道暗门,将她一把推了出去之后,他便要关门。
“宋风奇!”忍着剧痛,她拼上全身之力抵住木门,“你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
“苧罗……”他仿佛拼尽了全力,方才颤抖着手覆上她的。“你看,这就是你我的天命。”
“你胡说什么!”
她一点也不明白。
“要记得,你没有错,是我不甘愿,是我心有不足,一切都是我不好……你什么错也没有!”
他嘶吼着,似乎不打算解释了。
但她一定要一个解释。
“宋……”
然而话未出口,他猛地扯开了她的手——
门轰然闭合。
心下大痛。
“宋风奇!宋风奇!”她几乎忘了自己中毒的痛苦,只顾着奋力敲打木门,却听里面传来金刃交接之声,想是侍卫已经赶来。
这里还是云后的势力范围……若被拿住,她便谁也救不了。
退开几步,她立刻发足疾奔起来。
只是腹中的痛楚并未消减,跑了一阵之后她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最终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身在重华殿的内殿。
这里是大夏帝君的休养之所,重病缠身的珺文帝正在另一张暖榻上,靠着软枕半卧半坐。看着御医将最后一根银针自她腕上拔去,帝君牵动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嘴角:“爱妃终于醒了。”
乍然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她猛地起身下榻,可双脚一落地便即跪倒:“帝君!云、云后她……”
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却见珺文帝槁枯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阿罗,别怕,你中的毒已经解了,凶手也已经拿住了。”
凶手?她不解地望着天子。
“宋风奇这乱臣贼子,朕当年好心留他一命,他竟然又犯上作乱,毒害了你不说,还杀了皇后。”
帝君侃侃道来。
“不——”她下意识喃喃。
珺文帝说凶手已然拿住,那就是说宋风奇是被活捉,那么他还活着……
不,不能让他死。
她还有那么多的疑问……
“此事另有隐情。”顾不上得到君王的同意,她一股脑儿地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说了,虽然有些慌不择言,但她想自己至少说明白了一点——
宋风奇是为了救她。
“帝君明鉴!”末了,她再度高喊,喘着粗气,无力地伏身在地。
却许久不闻回答。
“帝君……”
奋力支起上身,但天子神情莫测:“你是说……他杀云后,是为了救你?”珺文帝再度笑起来,“照你这么说,你中的毒刚好未足致死的份量,就该是他为了让你摆脱嫌疑而故布疑阵了?”
她愣了一下。
“这种话,阿罗你自己可信?”天子笑问。
一瞬的犹豫。
“臣妾相信内情即是如此!宋内侍毕竟是臣妾的故人,必是为了相救才、才出此下策!”
她叩了一个头,“望帝君开恩,彻查此事!”
再一下,“望帝君开恩!”
“望帝君开恩!”
即便铺着地毯,重华殿的金砖地面仍是冰冷坚硬,她一下一下叩地有声,虽未见红,额头也很快肿了起来。
直到头晕眼花,她才听见珺文帝轻声道:“行了,朕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