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带走了尤知酒,带走了他认为足够命硬,能抵挡他天煞孤星之命格的尤知酒。
如果早知会造成这般后果,屈邪宁愿冲上擂台的是自己,被梨月亭一掌劈死也好过失去尤知酒。
有什么东西直到痛彻心扉的那一刻,才让他彻底明白过来。
他想去救尤知酒,却被满脸泪痕的秦盈芳拖住,她说,事已至此,只能将损失降到最小,难道要让知酒的牺牲白费吗?她望着他,一张脸依旧楚楚动人:我们成亲好不好?爹说不会再阻止我们了,你难道要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那一瞬,屈邪难以置信,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张柔美的脸了。
纤细的十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知过了很久,他才终于笑了,笑得满眼泪花,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一字一顿地说: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的,更不是知酒的。
风愈大,雨愈大,一切都无法阻止他策马夜奔的身影。
怀里是那面当日碎了一地,后来却被他一块一块黏好的小圆镜,泪水坠在镜面上,过往一幕幕掠过脑海,他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混账的一个人。 他能把破镜重圆,却不知,能否再将她带回身边。
翡翠山,云雾缭绕,一袭长袍入亭而坐,伸出五指在发呆的某人面前晃了晃。
喂,小不点儿,离成亲之日还差三天,看来这场赌,我赢定了。
眨了眨眼,尤知酒将放空的视线收回,一点点望向梨月亭,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在被掠来翡翠山的第一天,他们便打了个赌。
赌什么?不过是赌一颗痴心是否又在妄想。
但很显然,她坚信不会置她于不顾的那个人,不会再来了。
愚目不识珠,你到底痴情错付,这下该死心了吧?
梨月亭笑得风姿翩翩,光看这张脸,真联想不到他是克死十八个老婆的人。
就在他要趁热打铁,拐带第十九个老婆之际,有门人急急来传:报,山主,有人来闯!
那一瞬,他的笑容登时僵了,而对面的尤知酒一双眼却蓦然亮了。
九百九十九级阶梯,要上翡翠山当真不易,更何况是一步一叩首,只怕到了山顶人都叩得头破血流,命去半条。
但梨月亭却笑得无比舒畅,居高临下地拂袖:来来来,叩响点儿,可别偷工减料,不然我这大魔头是不会放人的。
屈邪咬紧牙,不去搭理他的冷嘲热讽,只一下又一下地叩着,不知不觉竟叩到了半山腰。
风掠长空,有身影在暗处一直注视着,眸中不觉水雾涌起,模糊了视线。
血珠滴下,蜿蜒了一路山道,似开满凄艳血花,混杂着那一叩一句的嘶哑声音。
丑丫头,你等我,我带你回家
我把小时候那面镜子修好了,我觉得还是亲手交给你才行,说好是给你辟邪的,你可不能再轻易丢掉
还有海上那次,其实我骗了你,你没听错,是我混账,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你看,从小到大我们都在一起,我笑你丑,你笑我嘴贱,天下还有比我们更配的一对吗?
所以,你只能是我的丑丫头,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丑丫头
九百九十九级阶梯,血花绽放的一路低语,听得梨月亭牙齿都酸掉了,暗处那道身影却早已泪流满面。
风声飒飒,云雾缭绕,当屈邪终于叩到了山顶,在翡翠天宫前摇摇晃晃地站起时,脚步一颤,差点栽到一个人怀里。血色模糊的一双眼望去,那是个极美的姑娘,粉面薄唇,长发如瀑,眸中泪光闪闪。
屈邪只看了一眼,便喘息着要将她推开:我、我要去找知酒
他身子摇摇欲坠,那姑娘连忙又将他搀住,哽咽骂道:邪菜牙,你脑子磕糊涂了啊,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吗?
如遭电击,屈邪难以置信地抬头,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半天才结巴出一句:丑,丑丫头,谁给你换了张脸?
在一旁看了好久的梨月亭终于翻了个白眼,哼哼道:哪里是换脸,不过是我顺手治好了她的体虚症,想叫她漂漂亮亮地做我第十九任老婆,哪晓得是为他人做嫁衣
喜极而泣的一声响彻山峦,两道身影紧紧相拥,又哭又笑,看得梨月亭不住摇头,嘴边却泛起笑意……
也罢,也罢,翡翠山主,注定天煞孤星矣。
成亲前列宾客名单时,尤知酒亲手写了两封请柬,一封寄往翡翠山,一封寄往鲸拾帮。
落笔后,她扭过头,与屈邪相视而笑,心照不宣。普天之下,若说命硬,怕没哪个女子能硬过鲸拾帮那位巾帼。
只是不知到时候,强强相遇,究竟是某人去海上做了男宠,还是某人到翡翠山当那第十九任老婆……
窗外花枝拂然,鸟雀扑翅,这一年的春天,当真是美不胜收。
鸢城的春天最是热闹,风掠浮云,晴空中,风筝满满当当,令人目不暇接,不愧鸢城之名。
这一年的姚清让却来得晚了些,风尘仆仆赶到鸢城时,已是春末。
他破天荒的一个人,身边没带穆甜儿,却是找到宋筝,在她的筝坊里,欲言又止地说了一句话:阿筝,你,你愿意与我成亲吗?
宋筝本正为他泡茶,闻言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立刻烫红了一片皮肤。
她抬头,怔怔望向姚清让,有风过堂,眨了眨眼,泪水簌簌而下。
姚清让吓了一跳,还当她烫坏了,赶紧上前捧住她的手,正不住呵气间,耳边却忽然传来哽咽的一声:不是,不是疼。而是欢喜。
一下如潮水般涌来,根本承受不住的欢喜。
从来淡然处事的宋筝,此刻泪眼蒙眬,姚清让看得心头一酸,也不由红了眼眶。
风拍窗棂,他情不自禁地拥她入怀,低低叹息:阿筝,你是个好姑娘。
宋筝喜欢姚清让十二年了,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来鸢城定做风筝的姚清让时,便悄悄喜欢上了。
那年她八岁,姚清让十五岁,春风沉醉,一切开始得恰如其分。
佩剑的少年,长得俊眉秀目,却站在堂前,指着整排悬挂的风筝,泣不成声:
我深爱的姑娘要嫁人了,我来为她挑份贺礼,要做成红色的,大红色,还要特别喜庆
说到喜庆二字时,少年却是再也说不下去,捂住脸,肩头抖动,哭得昏天黑地。
宋筝躲在屏风后,探出脑袋,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哭得那么伤心,仿佛一颗心被人活生生剜去了。
而事实上,姚清让的一颗心也的确被人活活剜去了。
他的心是穆妍,剜去他心的是穆妍即将下嫁的夫君--冷月亭。
穆妍是姚清让的师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愿本定了婚约,却在大婚前不久,穆妍忽然悔婚,一意孤行地要嫁给才相识三天的冷月亭。
冷月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大抵能用邪君二字来形容。
他无门无派,独来独往,一柄弯钩使得出神入化,在江湖上颇有名气。
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行事做派却诡异得很,与正道沾不上边,所以久而久之,有了魔君之称。
穆妍不过在花灯节上与他一次偶遇,消失了三天,回来后便跪在父亲面前,非他不嫁。
人人都道这魔君果然有些手段,穆妍谁的话也听不进,甚至决绝地挥起金钗,狠狠划伤了来劝她的姚清让。
那一夜,姚清让既流了血,又流了泪。
他说:师兄永远等你,若他待你不好,你还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