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玫瑰
君客莫笑2021-09-14 09:413,369

  那天我与十二娘随师父往宁王府上献艺,裴将军也应邀而至,自然裴晟也在,趁着堂上宴饮正酣,他便带着我们去了后院,将枯枝落叶扫在一处,点了火,把从厨房偷来的栗子丢进去煨着。

  栗子熟了,他替我剥壳去衣,两手烫得通红,可将栗子肉塞进我嘴里时又笑得那么满足。

  只是那四溢的香气给我们招来了麻烦,听见有人喊:“你们在做什么?”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拉上十二娘快跑。

  可那个少年只是走过来,一脸好奇地从灰烬里捻过一颗栗子:“这是什么?这么香?”

  我想这人真可怜,连烤栗子都没见过,就剥了一颗塞进他嘴里。再看他睁圆了眼睛瞪着我,好不吃惊的模样,我大方地挥挥手,说:“不用谢我。”

  他嚼着栗子,望着我笑起来,含混不清地说:“你生得真好看。”

  除了师父,他是第一个当面称赞我的人。

  从此出去游玩我们便要拉上他,李清从宁王府出来总是很不容易,他说是府里管得紧,我自然以为他有个严厉的师父或主人,所以特别同情他。

  后来有一天,师父在河边撞见我们四个正在玩水,我也看到了她,赶紧带着十二娘回了梨园,提心吊胆半天,晚上她招我过去的时候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然而师父并未如我想象的那样对我大加斥责,她只是问:“阿蛮,你也大了,该是教习的时候……想不想学师父的舞艺?”

  我自然说想,我做梦都想变得像她那样,成为梨园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若要学艺,就得心无旁骛,五年之内不许你再出梨园。”

  我立刻就明白,她是想用这法子收敛我的心,阻断我与裴晟和李清的情谊。我必须选择,其实我也别无选择:“弟子甘愿闭关。”我拜下身说道,毫不犹豫。

  是夜,师父也问了十二娘同样的问题,她也做出和我一样的回答。

  次日裴晟来看我们是不是受了责罚,我亲手掩了门,拉上红了眼眶十二娘回到精舍,不理会裴晟在门外心焦地喊叫。

  一次,两次,几次过去后他就再也不来了,师父笑说我们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习舞。

  这样绝情的代价我觉得很值得,师父没有食言,将一身舞艺倾囊相授,无论名满天下的《邻里曲》剑舞,西河剑器舞,甚至是她当年与裴旻相厚时所创的《裴将军满堂势》,她都一一悉心教授。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转眼五年飞逝,我看着十二娘身量渐高,容貌长成,心知自己也必是如此。

  一日师父在精舍的小园中为十二娘演示《裴将军满堂势》精妙所在,剑至之处,梨花凌乱,我在一旁看着,忽然心中一动,话语脱口而出:“这世上,还有谁的舞艺胜于此道吗?”

  闻言,师父收了势,默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那除非是凌波池中的龙女了。”

  凌波池是洛阳城中的一处大湖,听说天子曾梦见一美貌女子梳交心髻,大袖宽衣,自称池中龙女,随着天子所奏的《凌波》一曲翩翩起舞。

  仙狐鬼怪之事,自然不可信,一旁十二娘先笑起来,我也笑,师父则含笑不语。

  那日之后我夜夜在精舍后焚香祷祝。

  如此第七夜的子时,焚香完毕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不看,就叫一声“师父”,转身跪拜下去。

  来的果然是师父,她不像往常那样穿着短衣劲装,而是一身飘逸的纱裙,广袖束腰,别有一种妩媚风流。

  “难为你这样诚心。”她叹息着说,“阿蛮,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孩子。”

  我果然猜对了——世上没有什么龙女,即使有,她的舞艺也不可能在师父之上。传说中天子的梦境,只是师父又一次不为人所知的献艺。

  我七夜焚香,只是希望师父知道我明了她的暗示,并有传承这一舞艺的决心。事实上我掌握剑器的天分不如十二娘,如果我与她学一样的东西,那么不要说超越师父成为梨园第一,我甚至会一辈子都屈居于十二娘之下。

  所以,我宁愿兵行险招。

  “这《凌波》之舞,为师只在人前展现过一次。”师父说着此舞的来历,神色间有着隐忍的忧郁,“你要知道,此舞虽是天下第一,可它能为你带来幸运还是灾祸,还是全要看你自己。”

  日子一长,关于《凌波》舞的事,十二娘或许是觉察到了什么端倪,渐渐地她和我疏远起来,我并不以为意,梨园中只能有一个第一,我与她纵然有着同样的目标,也注定要走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在习舞的日日夜夜里,转眼又是五年时光过去了,至此我困于精舍已历十载,这五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十二娘作为剑器舞的传人开始在梨园声名鹊起,又比如天子最宠爱的惠妃仙去了,天子郁郁寡欢之中,竟移情到了与惠妃年少时有几分相似的寿王妃身上,下诏要她出家为道,后又接入宫中封为贵妃。

  但对我而言,最大的事莫过于裴旻将军病故。

  在他弥留的那些日子,裴晟又来了精舍叫门,他跪在门前声泪俱下地求师父去见将军最后一面,十二娘听着又红了眼眶,可师父依旧闭门静坐,不言不动,充耳不闻。

  第二天,宁王府中来人邀请师父赴宴献艺,我猜得到宁王的用意,他与裴将军自少年交好,此次相邀必然是想劝说师父去与将军相见。

  师父自然不去,十二娘这妮子倒也胆大,竟然装病也不愿去,我少不得走一趟,应付宁王的怒气和宾客们的失望。

  就此,时隔多年,我再一次与李清重逢。

  只是这时他已改了名字,天子赐名为瑁——

  寿王,李瑁。

  我见他蟒袍玉带,珠冠宝剑,眉目间却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赶紧问身边宁王府的下人那是谁?

  “哎呀,那是寿王……自小由宁王妃带大的。”下人的笑容暧昧不清,大概以为我是想打探关于寿王妃的那些风言风语,也不等我问,就饶舌起来。

  我这才知道他就是惠妃的儿子,因几位兄姐尽数早夭,天子便让兄长宁王收养了他,又恐娇养易折,因此年少时刻意装扮朴素,与众人厮混在一起,求个平安康泰。

  以至于当年,我竟将他误认为宁王府中的小厮。

  这日我在堂上代师献舞,李瑁也在座,自然认出了我,那一瞬间他神色十分惊喜。筵席过半,宁王传我到后堂,问过师父的情形,恨恨地说:“好个公孙娘子,真是铁石心肠……”

  我只有沉默,待得宁王恩准告退,我只觉得背上已被冷汗湿了一片,于是想师父该是有多么骄傲孤绝,才能将这些权势倾朝的权贵也不放在眼中。

  出了门,有人自身后袭来,我不闪不避,任由他揽住我的腰将我搂进怀里,随后相比当年更为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阿蛮,你比当年更好看了。”

  比他的寿王妃更美吗?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

  半个月后,裴旻将军病故,我奉师令前往吊丧,在裴府外再次与李瑁相遇,他邀我至寿王府上做客,席间有人送上一碟火煨的甘栗,他剥了一颗放在我面前,说:“我一直都念着你,阿蛮。”

  我笑着低下头去,暗中却在打量四下的玉柱锦帷,失去了女主人的寿王府显得阴暗而空荡,就像他的心,急需一个人来温暖填满。

  他问我可愿留下,我没有拒绝。

  记忆中李瑁总是温柔得近乎怯懦,至今仍是如此,即便燕好之时他也小心翼翼,过后又将我揽在怀中轻声安慰,仿佛怕我受了什么委屈。这样温存斯文,怪道妻子也要为人夺去,那样人伦尽失的事,但凡他有一点血性,肯争上一争,天子也未必真的敢做。

  于是,我又忍不住要同情他了。

  我在寿王府逗留了几天,回到梨园十二娘便没给我好脸色——师父真的病了,且病得厉害,我赶紧接了十二娘的班,衣不解带地照料着,过了几天病势渐去,师父倚着软枕看我,有气无力地说:“阿蛮,你行事……千万小心。”

  她一定是听说了寿王府的事。

  人言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我与寿王暧昧不清的消息既然能传入梨园,自然也会传入宫中。一日夜间,缠绵过后李瑁迟疑着对我说:“明日,父皇或许会召你入宫。”听他的口气,就好像我将要赴的是一场鸿门宴。

  可他没有说让我不要去或者其他,他绝不敢反抗他的父皇。口谕是高力士亲自到梨园来传达的,要我午后入宫。师父将她的那身舞衣取出来替我妆扮停当,叹息着将我送上了入宫的马车。

  大明宫金碧辉煌,太液池中遍植芙蓉,我到的时候池边夏廊里已摆好了宴席,天子与贵妃娘娘在,宁王也在,一旁侍立的还有李龟年与张野狐两人。

  我上前叩拜,天子令我抬头,他的神情尚算和颜悦色:“朕听说,你是公孙娘子的关门弟子?”

  我点头称是,他接着便问我可是习剑舞?

  “婢子愚钝,未得师父真传,只习得《凌波》一曲,恐技艺疏陋,不足以供奉天颜……”我倾身伏地,诚惶诚恐地说道。

  “《凌波》?那倒要看看……李龟年,你去把马仙期和贺怀智叫来。”天子的语气变了,他口谕李龟年招来另两位乐工,随后叫人备了乐器,以迫不及待又带着一点奇妙怒气的口吻对我说,“凌波之舞朕曾经见过一次,之后多年未得重睹以为憾事,若今日你跳得不好,你说朕该怎样罚你?”

  我仰头直面:“婢子愿废去手足,自逐于梨园。”

  “好!”他一声令下,贵妃抱起那把紫檀曲项琵琶,轻划拨子,四弦一声,《凌波》开曲。

  太液池中迎风生姿的荷叶,就是我的舞台。我还记得不知多少个夜晚,我从习舞的水缸边沿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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