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连锁酒店房间里,空调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儿,墙上贴着的壁纸,也有好几个地方都翘起来了。床上有睡过的痕迹,被子被叠起来,枕头压在被子上,这明显不是酒店服务员的打扫方式。
床边有一个打开的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东西,一边是衣服,一边是一些药瓶。
慎温沺怎么也不敢相信,孟呓会住在这种地方。她记忆里的孟呓家庭条件优越,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多少人眼中的公主,就连她也是。慎温沺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孟呓,她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慎温沺不慎遗失的物理书,说:“同学,你知道高二(13)班怎么走吗?”
慎温沺回头看孟呓,她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女孩的笑容比阳光都要温暖。
可是现在的孟呓,有点奇怪,手不由自主会用力,眼神闪烁。这都是精神非常紧张的状态,慎温沺是学心理学的,直觉和专业都告诉慎温沺,孟呓脑子现在有点问题。
“现在能说说了吗?”慎温沺问。
“阿慎,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但是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了。”孟呓再一次握紧了慎温沺的手。
慎温沺拍了拍孟呓的手背,掌心传递过去的温度,会让人觉得安心。慎温沺柔声细语地说:“你说吧。”
“你还记得左肖吗?”
慎温沺的手突然用力,抓疼了孟呓,慎温沺赶紧放开。
“记得。”
慎温沺轻声回答,她怎么能忘了左肖呢?那是她暗恋了整整十年的人,唯一放在心尖上的人。彼时的左肖,是很多女孩喜欢的对象,而慎温沺是几乎全校女生都讨厌的对象。这样的她怎么配得上左肖,她甚至都没有喜欢左肖的资格,她把这些喜欢,都写在日记本里,一页又一页,是她满满的爱慕。
如今这本日记本,正好出现在孟呓的手上。孟呓是左肖的青梅竹马,她不知道孟呓是怎么拿到的,所以她当时几乎没有思考,就跟孟呓离开了自己的婚礼现场。
孟呓在听到慎温沺的肯定回答之后,整个人激动起来,她突然抱住了慎温沺,眼角飙出泪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全世界都忘了左肖,你也不会忘记他!”
“发生什么事了?”
“左肖消失了,我们两个一起长大你知道的,奇怪的是,除了我没有人记得左肖,我的父母,我们共同的朋友,都不记得他了。这个日记本,他寄给我的,因为好奇,所以我打开看了。”孟呓说到这里,有些愧疚,“很抱歉,看了你的秘密。”
慎温沺很吃惊:“消失了是什么意思?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孟呓迅速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这里面除了你的字迹,我发现了左肖的字迹。”
慎温沺拿过来一看,果然有一行不属于她的字迹,上面写着: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并且大家都渐渐遗忘了我,那么请去浅岛市找慎温沺,她一定可以找到我。
“什么意思?左肖怎么会不见了?他不是本硕连读进了一个物理实验室吗?”
孟呓登时激动起来,抓着慎温沺的手,眼睛里再一次蓄起了热泪:“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他的。阿慎,你知道吗,除了我们,现在没有人记得左肖了。我找了他一个月,他的实验室也不见了,没了,一切都没了。你救救他,你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慎温沺抱了抱孟呓,目光又落在那半箱子药上。
“你好好休息,左肖的事情,慢慢来。”
“没时间了……”
“我和陆白结婚其实是有原因的……”
孟呓打断了慎温沺的话:“你还喜欢左肖吗?”
“我……”慎温沺故作轻松笑了笑,“不喜欢他。”
“说谎,阿慎你骗不了我。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我知道,当年你对我有一点误会,但是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左肖,我们两个只是朋友,他和你在我的眼里是一样的。你的日记,当初真的不是我……”
“别说了。”慎温沺不想再听下去了,她用了很多年,才忘记那一天的耻辱,才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
“阿慎……”孟呓拉着慎温沺的袖子,像一只做错事求原谅的小猫咪,乖巧又委屈,让人心生怜爱。
慎温沺深呼吸,重新微笑起来:“孟呓,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叔叔阿姨还好吗?”
“他们都好,可是左肖不好,阿慎求你了。”
“好了孟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没有人忘记左肖,今天陆白还提起了他,你可能太紧张了。这环境太差了,我给你换个酒店吧。”
孟呓摇头,似乎有些失望:“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你可能无法相信我说的,但是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说谎,阿慎,我拜托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就来这里找我。”
慎温沺点了点头,准备回去,她起身,婚纱落在地上。她又想起自己是从婚礼上跑出来的,有那么一点后悔,只是看到日记本就忍不住了,那么多宾客怎么办,回家以后她该怎么办?
太伤脑筋了,又太奇怪了。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孟呓昂起脸来,鹅蛋一样光滑的脸上,挂着泪痕,让人心生垂爱。
“为什么选今天来找我?”
“因为,因为……”孟呓难以启齿,她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你还喜欢陆白对吧?”
“对不起……”孟呓低下头,“我破坏了你们的婚礼,但是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陆白。”
“还有呢?”
“我打听到,你请了婚嫁,要度蜜月一个月,我怕左肖等不了……真的对不起。”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住在这里?”
“因为,日记本寄出的地址,就在这里,左肖他一定来过这儿。”
慎温沺叹了口气,又安慰她:“别胡思乱想,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电话号码没换。”
“我给你叫辆车吧,你没带钱也没手机。”
慎温沺摆摆手:“不用,我爸妈家就住这附近。走路回去就好。”
慎温沺后悔了,她应该借身衣服穿,或者干脆借个面具戴。因为人在窘迫的时候,往往就会遇到熟人。当她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已经遇见了七八个老邻居了,纷纷问候她:“听说你逃婚了。”
慎温沺深呼吸一口气,用从门口地毯下拿出的钥匙开门。
满屋子还都是早上她走时的凌乱样子,窗户上门上的喜字,再一次提醒她,她要挨骂了。
好在家里没人,应该都是出去找她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找了一身衣服换上,然后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小皮箱,从抽屉里拿了个红包出来,离开父母家。
慎温沺自己租了个房子,就在她上班的医院附近。她回到自己家,从首饰盒里拿出了一把小钥匙,正是那个小皮箱的钥匙。犹豫了好几次,她打开了箱子,里面有两个相框,都是她和孟呓的合影。还有一本同学录,一张属于左肖的学生证,唯独少了的,就是自己的那本日记。
慎温沺感到很奇怪,日记本是什么时候丢的,这个箱子她十年没打开过了。箱子上的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钥匙她自己一直带着,为什么会丢呢?
这太奇怪了,说不通。
慎温沺翻开同学录,第一页就是左肖。
左肖出生于1996年5月30日,他的电话号码是131*******,他的星座是双子座,他身高182,他喜欢电子竞技游戏。
慎温沺看着左肖的笔记,尽管纸张泛黄,却还是苍劲有力,甚至第二页都被他印出了痕迹。
她还记得自己鼓起勇气找左肖写同学录的时候,她告诉左肖,你快点写,别人还要写。左肖对她笑了笑说,你催什么催啊。
但实际上,她只找了左肖一个人写。没有什么同学录,只有左肖而已。
左肖的那个电话一直没有换过,慎温沺上个月还用公用电话打过,只是左肖刚接听,她就挂断了。
她和左肖快十年没见了,可左肖从未在她的世界消失过。
慎温沺看着那个号码,忽然想到了孟呓今天下午的话,她没忍住,拿自己家的备用电话拨了过去。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慎温沺忽然慌乱了,怎么可能是空号?她明明上个月还打过!
门铃响了,慎温沺迅速收好东西,跑去开门。
她再一次深呼吸,准备面对疾风暴雨,开门后,却只有陆白一个人,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包,还有一个饭盒。
“我爸妈和你爸妈呢?”
“你既然担心他们,你干嘛还跑?”
慎温沺冲他做鬼脸,让开门口让他进去。
陆白把东西放下,慎温沺围过来打开饭盒,开始大快朵颐,她几乎一天没吃了。
“不是你做的。”
“咱俩婚宴打包的,你也算吃席了。”
慎温沺忽然就没什么食欲了。
“今天……”
“小呓……”
两个人同时开口。
慎温沺示意陆白接着说。
“我坦白,咱俩结婚的事情,我给小呓发过邮件。但是我没想到,她会把你拽走,她应该是想跟我复合。”
慎温沺听完,忍住了笑问:“那你怎么想?”
“我不会跟她复合,下个月还有一个黄道吉日,我们继续办婚礼。”
慎温沺听完傻了:“你是不是有病?”
“你给看看?”陆白还是那副贱兮兮的嘴脸,让人真想打他两巴掌。
但是慎温沺知道,陆白是一定要一张结婚证的,无论新娘是谁。
“现在说说,那本子里有什么,你怎么一看到就跟小呓跑了?跟左肖有关系?”陆白又问。
慎温沺忽然想起孟呓的话,大家都忘了左肖。她看向陆白,也有那么一点激动地问:“你记得左肖?”
“你是不是犯病了?要不要带你去医院看看脑子?”陆白说话就伸手过来,想试试她发烧没。
慎温沺轻巧躲过。
“我没病。”她犹豫着开口,“我在孟呓的行李箱看到马普替林了。”
陆白的眼眸收紧了一些,手开始不自己觉用力抓着餐桌边缘。
“她好像有抑郁症。”慎温沺又说,“你去看看她吧,我担心她一个人出事,地址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