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散衙后两人乘马车回家。看黄仕子唯恐被牵连的态度，这个危机应该算是解除了。
坐上马车，林绥松懈下来，摘下头上的绢花和一堆钗环，活动了下脖子。
她好奇道：“你与公主是旧相识？”
不然如何请的动公主来衙署帮他演戏？故意让黄仕子看到，想必是早就安排好了。
瞧公主那态度，哪儿是什么主持公道，听到两人要成亲，一副好白菜被猪拱的神情。
祁百川摇了摇头，“昨日街上纵马，的确险些撞到人。”
哪怕来的不是公主，御史也会上门臭骂他。安宁公主会来，他的确也没想到。
目前结果理想，果然吓跑了黄仕子。
林绥把玩着绢花，歪头笑看他，“事到如今，你我只能成亲了。”
祁百川不语。如今她已经知晓他身份是假的，为何还要执意成亲？
怕他变卦，她将绢花丢在他身上，翻脸道：“公主面前你可是点了头的。”
祁百川依旧不语。
府门前两人下了车，林绥见他还不松口，小跑着追上他。
“大不了以半年为期，我们再分开，不耽误你另娶。”
祁百川突然止步，目光森然地瞪了她一眼，进了书房便插上了门。
林绥拍门，里面毫无反应。
“好。你不肯帮忙，嫁谁都是嫁。”
她转身便走，腰上一紧，被人单臂揽进了屋内。
祁百川将在困在两臂之间，绷着脸道：“你想怎样？”
两人这段关系不会长久，若他是真税课司特使也就罢了，可他是个冒牌货，时时都有被揭穿的风险。来日东窗事发，她和清风寨的人也难脱干系。
他不信她想不到这些，却还执意成亲，到底为何？
林绥突然出手，拨了拨他头上的一撮头发，好奇道：“你有卷毛欸！”
难不成他祖上还有什么异域血统？
祁百川愤怒地看着她，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她目光在他脸上流连，抿唇笑道：“这就生气啦？”
事关清风寨众人，她自然不会大意。得知祁百川身份后，她首先生出的念头便是要尽快跟他斩断关系，免得日后他身份败露，牵连到她。可是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不是想撇清就能撇清的，前期她押错宝，演戏演得过了，吉春府都知道她爱慕祁大人。
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浪子被逼成亲，恼羞成怒，夫妻反目。祁百川越是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厌恶她、排斥她，众人越同情她，替她不值，日后便越容易脱身。
再者，她需要利用成亲促成一件事。
祁百川觉得她分析的也有些道理，将她安置在哪儿都不如放在眼皮底下安心。
再者，的确可以利用成亲促成一件事。
两人很快达成一致，成亲！
林绥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商量下成亲的事？”
“嗯。”
林绥跟着他进了书房，一只通身雪白的肥猫便跳进了她怀里，想来是别人孝敬他的。
雨丝绵密，她站在窗边抱着猫看雨，转头道：“成亲宜早不宜迟。”
说这话时，她眼神坚定带着几分迫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祁百川点头。
虽是迫于形势成亲，该有的程序必须要有，两人最终是要敬拜天地的，不能太马虎。
祁百川算了算，即便是简化了纳采纳吉的程序，也需要半个月的筹备，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潦草。
“一个月后……”
林绥道：“三日后成亲。”
祁百川愕然道：“来不及准备。”
他大哥二哥成亲都是几年前便开始修缮宅子，打造园景，他虽不用考虑这些，喜服制作是来不及的，采买也要个小半个月，三日哪里够呢？
怕是连收拾房子都不够。
见他愣在那里，拿不定主意地看着她。
林绥将猫塞在他怀里，自己取了纸笔，边说边写。
“你身份不能暴露，不必请人观礼，我这边……也没什么需要请的亲朋，宴请的环节便省了。你只需在琦兰阁请同僚喝酒便可。”
她抬眼询问，祁百川还在震惊中。见他没反对，她继续道：“我的嫁衣和头面可以借佩兰的，你需要自己准备一身，届时走个过场。”
黑佩兰的衣服她穿着腰身有些宽，需要针线收腰。
没反对，这条也过了。
“聘礼便免了，你介意我没有嫁妆吗？”
沉默就是不介意。
“成亲后，若是方便，我想单独住一间，若不方便，”她眼神向隔间方向看了看，搭张床也不是不行。
祁百川拧眉抢道：“没有不方便。”
怎么都不会让她去住隔间，书房里还有张榻，他行军时什么地方都睡过。
林绥将写好的纸递过去，祁百川点头：“可以。”
此事落定，她长长舒了口气。既然要成亲，日后便是伙伴同盟，双方荣辱与共，有些事情还需提前告诉他。
毕竟任何人同她成亲都是有风险的。
窗外的雨雾吹进来，落在她的乌发上，祁百川盯着她的头发出神，她樱唇一张一合似乎说着什么。
没听到他反应，只看到他怔愣的表情。
“你要小心孟玦，同我成亲，他怕是会找你麻烦。”
祁百川脸色一沉，他早看出这孟指挥使不对劲，对她未免过于关注了。
这他倒是不怕，若孟玦当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将军府怕是也保不住他。
林绥看他表情便知他想岔了，“非关男女之情，他是因为孟玉的事记恨我。”
当年谢将军府碍于翁小涯的恩情，谢老夫人又很中意林绥，很快便应承了两人的亲事。
只是在白水观还愿时，谢立元看到了在梨树下起舞的孟玉，一时惊为天人，得知她是林绥的闺蜜后，相思更甚。孟玉不愿意破坏姐妹的良缘，越是拒绝，谢将军越是痴情，元宵夜的白水观，被大雨困住的两人夜里做了夫妻。
孟玦后来查到，两人的茶水里被人下了药，而唯一有动机这么做的就是林绥。谢立元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为了复仇她无人不能利用，既然她抓不住谢将军的心，利用孟玉抓住也是一样的。据说当晚有人亲眼所见茶是林绥端的，那晚她本该跟孟玉睡在一间，可她当晚突然离开了白水观。孟玦恨她暗害孟玉，为了复仇要拖着所有人搅入仇恨的漩涡，对她百般迫害。有两年她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她解释过无数遍，孟玦根本不信，他只信自己查到的。
她草草说了经过，受的苦一句没提。
祁百川漆黑的双眸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潭，当中怒气翻涌。
“一年前你离开吉春府养病，是被他打伤的？”
提起此事林绥仍无法平静，翻了白眼道：“倒是没动手。冬日里，他将我逼进江里泡了一个时辰。”
只要她冒头出来换气，他便要手下人用竹竿敲她的头，逼她发誓会离开吉春府。
祁百川表情阴郁地磨了磨牙，孟玦这个狗东西，这笔账日后他要讨回来的。
打算成亲便该开诚布公，她已经说了她自己的事情，祁百川想着将他有多少私财，宅邸何处的事情应该让她知晓。
“我……”
林绥接过白猫，给它梳理着毛发，制止了他道：“你不用说。我说自己的事，是要你小心防备。”
说了也是假话，哪怕是真的她也不想听。一旦他落难，她担心自己经受不住钱财的考验会出卖他。
成亲事宜已敲定，她突然松了口气。
雨越来越大，祁百川想说，房间已经打扫好了，她今晚就可以搬回来住，苦水巷的小院什么都没有，根本没办法住人。
她突然道：“你喜服来得及准备吗？租一身也行。”他身量高，想找到合适的怕是很难。
祁百川抬手帮她把头上的猫毛摘了下来，“李婶会准备好。”
李婶真是个能人，林绥又道：“成亲不耽搁你公事吧？”
他认真想了想：“根据律例，成亲有七日假。”
林绥道：“要不了这么久，你忙你的就是。”
祁百川点头：“我只打算要两日。”
林绥又想到一事，问：“白水观在城外二十里，我想在白水观出阁，你到那里接亲方便吗？”
祁百川没问原因，只点头：“甚好。”
明明是讨论成亲，两人平静得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李婶将做好的晚饭送进来，还贴心地放了壶酒。
林绥自斟自饮。
祁百川忍不住道：“不能嫁给心仪之人，你不后悔？”
一壶酒见底，林绥脸颊泛红，眼神也有呆滞，闻言她笑了笑，“人生哪儿能处处如意。相见的人，见不到，久盼的人，永远等不来。人呀，要多想开心的事。”
祁百川斟酒的手顿住，看到她那落寞神情，心里当真如打碎了五味瓶。她心里相见、久盼的人是谁？
吃过饭，林绥起身告辞。
祁百川望了望雨势，从隔间拿了伞出来，要送她回去。
夜色凄迷，两人走到车前，林绥帮他拂了拂肩上的雨珠，一路行来他一直将伞侧向她，半边衣衫都湿了。
“三日后见。”